蚁行

“它们是非常愚笨的生物。”

“晞月，你觉得大家都在为白蕊姬和金玉妍的死心寒吗？”

琅嬅问出口，随后又自己接上答案:“不是的，她们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这里是紫禁城。人的死亡在这里司空见惯，如失去养分的枯叶，熟到腐烂的果实。她们离开枝干，跌落在地上，和先前那些被摞起来无人问津的枯枝败叶没有区别，都是要归于尘土的怀抱的。

可能落下的过程中，挡住了蚂蚁的路。

“你一定觉得朕这番言论很惊奇，韩非子说，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1]。意思就是，不要忽视任何一个细小的生物，蚁多咬死象，小人物也有自己的大用处。”

帝王的目光在某刻变得缓慢而冰冷，仿佛望见了那些具体的爬虫。

“但朕并不这么觉得。譬如，将一个腐烂到极点的梨子放在一队前行的蚂蚁面前，它们会一拥而上，将其分成大大小小的碎块，拖回洞穴以供享用。如果是一片枯叶的话，它们在判断完不能用作食材后，就果断抛弃，去往下一个地方。”

“至于梨子遭遇了什么，这枚落叶的前世今生。它们不会有兴趣去了解，它们脑子里没有这种思想，那些被人为强加在它们身上的东西，它们根本不能理解。”

蚂蚁们不懂怜悯，亦不知同情为何物。面对异物，它们最多只是短暂驻留，确认没有利益可图后便回到被规划好的路线，继续永无止境的爬行。

循环往复，无尽轮回。如宫斗，如政变，如历史。

“你说，这是不是非常有趣？”

皇帝轻声呢喃，李玉没有回答。

男人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想起昨日的梦境，身着青色衫子的姑娘冷着一张脸看她。

那是年少的如懿，或者说，青樱。望向他的眸光里没有一丝情意，只有无穷无尽的唾弃，她也的确把他从头到尾批判辱骂了个遍，哪怕当年被送到圆明园的时候，他也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但那又如何呢？他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漠视着对方慢慢消散。恨也好，爱也好，都是过去式。脚下是他的国土，手中是实打实的权利。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明天，随朕去看看皇后。”

高晞月的轿辇最终停留在了长春宫的门口。琅嬅醉酒，她放心不下，必要在旁边守候。左右歇在这里又不是第一次，连宫人们都是轻车熟路。

莲心端了浓浓一碗醒酒汤，高晞月接过，吹了吹勺子，才喂给琅嬅:“姐姐慢点喝。”

“我还没醉到那种程度，你这也太夸张了。”琅嬅哭笑不得，但看高晞月认真的神情，倒也乖乖顺了她的意。

一时二人无言，空气中唯有勺子碰触瓷碗的声音，好容易喂完了，琅嬅自己使了帕子擦擦嘴角:“好了好了，这下是真的清醒了。”

“外面歌舞声也停了。今天闹得是真累。”

琅嬅推推她:“你都困得点头了，让茉心服侍你沐浴，早些歇息。”

“好，姐姐也早些卸妆，我等姐姐。”

高晞月打着哈欠离开，等她的身影不见，琅嬅闭上眼再睁开，眼中没有一丝困倦与混沌，雪亮宛如刚出鞘的剑刃。

作者：[1]出自《韩非子·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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