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点灯人就是用来盛饭的吗?”
“不,不止。你点菜点的啥?”
“粥。”我快速答道。
戈牛看了我一眼,任性地说:“我不喜欢说谎的小孩儿!”
他咂摸一下嘴巴:“我当年点的啊,可是初恋!”他拿大拇指指着自个儿,仿佛很骄傲的样子。
我看了他一眼。他转而又嬉皮笑脸地问:“有喜欢的人不?”妈的,这问题他问几次了?
我脑袋里跳出一个少女的身影,她有着翩丽的身姿,洁白的皮肤以及最可爱的心灵。
“没有。”
“呦,你脸红啦!”戈牛贼兮兮地笑道。
“没有!”我一惊,赶紧偏过头去。
他凑近一些,我便躲过去一点。看见白门不远,我便钻了进来,希冀着白光可以掩盖。我就像个贼似的。
结果戈牛进来说:“其实你根本没脸红。”
“什么!”
“哈哈!”他小人得志地嘲讽道,“被我炸出来了吧!被我炸出来了吧!”
这老东西,以后得小心提防。现在,他还得意地哼起了小曲!
“点灯石碑!”戈牛的语调骄傲得像是公鸡,喊出话来好像美国呼喊独立宣言似的。
很快,我们走出白门。我原以为这地方会很黑,可一瞬间外面熏黄运动的光却迷住了我的眼。声音喧嚣而入,车马、吆喝、玩笑。与此同时,我看见了一个富有古韵的大街,在此处骄傲地运行。
木楼在两边站立,点缀着纱窗,翘起的屋檐向黑暗飞,拖拽着绳线,绳线吊着张灯结彩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连同着天上暗处星星般的火焰,朗照着街上的人群。人们射箭、投壶,中了便激起一阵叫好。小吃摊子在街上摆着,卖煎饼果子与糖葫芦的推着自己的小车,长驱过带着碎屑的石砖,向四处去;又停在路边,人们支在上头,成为一幅画。红木楼房里面大多摆着桌子凳子,坐着谈笑的人。一些人在里面贴着胡子,互相看着哈哈大笑。一些人更替服装,出来便衣冠楚楚。一位白衣秀士在字店中题字。一家打扮奇异的卦店,店主穿着黄色的道袍,摇着手中的木杯,口中长吟着“嗬——!”他仿佛看了我一眼,莫名一笑。
我听到有个小孩问着:“妈妈妈妈,这是哪里啊?”
妈妈笑着说:“这是盛唐。”
对啊,这是盛唐,这里是盛唐的大街。人流如织,张灯结彩。黑夜与光明并存,逝去与纪念共在。几个黄色的灯,无依无靠飞在天上,像是一支骑兵,插入黑暗的心脏。它们微微抖动,抖落黄色的光,与街上的光混在一处。黑色又有点缀的幕景,化为这的天空。
这是,以前的辉煌。放在过去,它给人盛世气象,给人热闹非凡。时人叫骄傲。可现在,它穿越了千年的时光,那骄傲的辉煌淡去,成为了过去的荣光,披上历史的面纱,与那原有的情绪一同老去。于是它转而成了情怀,带给人的成了感伤与怀念。
“这是…”
戈牛双臂展开:“这里,是死地最繁华的地方!它是盛唐的街道!”
他的双臂遮挡不了背后的光,
我喜欢古代,喜欢过去。我无来由的,觉得古人纯粹、友好,虽然说古人也许反而会认为今人更纯粹更友好。所以或许这条理由不成立吧,但我就喜欢古代。也许我热衷看到过去的东西被唤醒,成为永恒;抑或我是喜欢穿越时光,以身入局走入过去,又兴许是喜欢头脑里蹦出的浪漫。
我感动于眼前的景色。那么美好,变成一个实实在在的运动的画面。就好像过去从未离去。
我突然又想到天使了,于是心中的感伤与感动兵合一处…
又突然感觉自己真不孝,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天使,不是我妈。也许凡间失去她的时候,我痛哭流涕了,也接受了。现在再失去一次,也仅仅只是再一次而已…
“你知道这里是谁主持修建的吗?”
“阎王?”我不确定地说。
“得了吧,就他要建也得建一个三国主题公园!”他骨感的手剧烈地颤动,之后淡然背到身后,“这地方,是一个叫杨晞的小孩设计的。”
“小孩?”
“1500岁。”
“呃…”
“他算是这的管理员,很特殊,只是一具灵魂,没有实体,所以我们都叫他魂小子。他呢………”
我看他饶有兴致地讲着话视线甚至不在那些雕梁画栋之上有过半分凝视。因为他,这些风景,我走马观花。我路过算命先生的招呼,路过煎饼铺热腾腾的香气,路过无需马拉自走的花轿。我心里挺埋怨的,他拉着我的胳膊。
直到他指向前方:“看。”
看?
看!
前方一片下陷的空地上,一个人在前方舞着红蓝旗,手舞足蹈。于是一串巨大的水柱从缓缓升起,像一条蓝色的龙。灯笼在它周围点亮,闪烁倒影,照见一路,于渺茫的黑暗中闪烁。一艘大船慢慢爬上来,上面的人们笔直地站着,谈笑风生,身体与地面平行。船停下来,鸣响起回荡的钟。于是满街的风铃也响起来,淅淅沥沥,叮叮当当。四面八方也汇来水柱,萦绕着明晃晃的灯,为其点亮。它们停在高高的楼旁。一批人下来,一批人接上。
“怎样?想去吗?”戈牛问。
“不,不用。”
这其实就特别矛盾了。我心里是想,可本能说不。也许这跟我懂事得早有关。
我内心挺遗憾的。直到,心里冒出一个幼小却又不算幼嫩的声音:
王琪,你想去玩吗?
这声音好奇怪,明明像小孩,有童真,有热情有玩心,却又内敛,稳重。
我明白过来,是杨晞在对我说话。心里的声音似乎注意到了我的想法,说:是的,我是杨晞。
他的心灵似乎很有活力,又体贴。他再次问道:
所以,你想去吗?
他的尾音微微一弹。
我听得出,他很认真。他当然直到我想去,现在在征求我的决定。于是我在心里说:
想去。
我想去,天上。
分从平地起,和煦而安宁。我被风托载,飞向天上。地上的戈牛对我笑,算命先生对我脱帽,船上的人对我招手。心里的声音,夸赞我未老。
我问,我才初中,未老不是很正常?
他说,其实我也在说我自己。
一个蓝色的身影出现在我身旁,他是一句魂魄,没有躯体,本该是腿的地方如同拖着一条尾巴。他看上去很清秀,在对我笑。他握着我的手腕,可我却感觉不到。
我开口道:“你就是…”
他在我心里说:别说话,用心。
我点点头。他又说:也别点头,用心。
我便在心里点头。我问:我是怎么飞上来的?
他说:是点灯人啊,他们会控制风,会控制光,会控制水。是他们把这打造成了一个乐园。这里也曾是我的家乡…
我们飞到了船头之上,地上是一排排街道,在地上遍布,像一座城。人流如织,灯笼在我们所在的水柱旁轻舞,照亮前进的方向。远远看去,灯笼重叠成了面。
你的意思是:你把你的家乡复原出来了吗?
是的,他忽闪着自己的眼睛,只是看我。他忽然又来了句:你的心灵很美。
嗯?
又听见他肯定道:很美。
船抓着水柱,慢慢绕着它划到了下方。于是天变成了地,地变成了天,繁华移到了头顶,虚无被踩在了脚下,重力也调转过来。船开始上升,或者说在旁人眼里下降。人间颠倒,盛唐的繁华热闹,如同被倒映在水里,却又立体。船倒着行驶,带着同样颠倒的人,看着颠倒的世界,览遍盛唐,倒立的虚无缥缈中,尽是过往。
魂小子喃喃着:过去真美好啊。我古怪,因为他一直在看我。他说,因为盛唐,已经投射到你的心里去了啊!哪怕它不是那么的清楚,可我知道,那是你眼中的盛唐。
他的眼睛,如此神往,却没有聚焦。
我心里咯噔一下:你看不见。
他说:我看不见。但我通过你的心灵看见。
我们看见字店旁乱丢的纸张,我看见桌上残留了一点酒渍,我看见成千上万的来自过去的光。
如同蜃景,我想。
为什么,过去的东西一定要走掉呢?为什么过去一定要为人抛弃呢?
他这样忧郁地想着,不央求一个答案。我也一样。
穿行的街道尽头,都阻在了石碑脚下。广大的石碑如同一把历史的刺刀,横亘在大唐的盛景。它旁边贴着一栋又宽又高的红木高楼,拔地而起,却显得矮小。几串大红灯笼微微摆动着,点饰门廊。门上是一块匾,写着“醉春楼”。
我,戈牛,魂小子走向楼前。戈牛一直求着魂小子再多透露些阎王的糗事,但看魂小子的表情,近乎惶恐,仿佛大难临头。
“你真该把这楼的名字改掉,搞得跟妓院似的。”戈牛说。
魂小子扬起脑袋,理直气壮:醉春楼可是我老爹一生的梦想!我这名字一定要给他留着的。
“你爸都成仙了,还不知道会不会死呢。”
可我就是要给他备好,万一他哪天回来了呢?
魂小子顿了顿,脸上显露出某些哀伤。
戈牛不说话了,忙活着给我们带路。楼梯就在长廊的两边,设计朴实无华,但有着多样的内饰。光是灯就有十几种类别,更别提墙上那古灵精怪的玩意儿,有木刻,有雕塑,有绘画,有诗。它们相得益彰,互为补充。踩着木质的楼梯一直上了六楼,放眼望去,楼道可真长。走过楼道,路过排列得紧密的门,走了约100米,面前便是一个雕刻着木花的门。木花栩栩如生。门上,写着“灵感间”三字。
“看,这就是我当点灯人的地方。”戈牛推门,现出一个不到10平的房间来,里面唯有一张小床,还有凑合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烛台。本该是墙的地方,是石碑取而代之,刻着铭文。
那么,你以后就不当点灯人喽。魂小子问。戈牛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用着一个夸张的语调:“好好珍惜你的岗位吧!我可是在佛前哭了整整三天三夜,佛祖才勉强松口,答应给你当点灯人的!”
“得了吧。”我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倒是不怎么讨厌。
戈牛笑一下,摆摆手走了。于是只剩我和魂小子。
我要当点灯人了?我想。
是啊,我是你的老师。魂小子笑道。
我便在心里恭敬地叫了声“老师好”。
现在睡到床上,他拍了拍床沿,最好头靠着石碑。我不清楚他能不能碰到床或者别的物体,但看上去像。
我关了门,房间暗下来。我躺下来。他再次轻巧地发出指令,心绪更为柔和。
请把手,放在石碑上。
我翻个身把手靠近沉默的石碑,跳出不定的闪烁的绿光,好似气泡炸在空气里,溅开水花。杨晞安慰我,让我别怕。我的手贴在石碑冰冷的墙壁上,以手为中心荡起一圈圈波纹,在其上不断地绽开,上面铭刻的碑文也跟着动。
现在,把你的意识灌输进去。
啊?怎么做?我看向他。
放轻松,思维放慢。呼口气,闭上眼,不要着急,便能倾注进去…
我渐感脑中生出一股拉力,古老却又柔和。它温和地牵着我的意识走向深处,有一瞬间拉力似乎不在了,周遭开始轰鸣,宛若秩序崩溃。我听见风声,呼呼的风声,我仿佛在一条古老隧道里穿梭,甚至风驰电掣。我看见万般景色,看见树,看见草,见证王朝,不到一时半刻便在我眼前悉数闪过。我被隧道甩出,来到宇宙。无数星辰加剧光明变成一只大手,就像我的手。它凝然不动,指向宇宙边陲——是地球。类似盖章的声音响过,我一下子又被吸入,这次我感到意识变得蓬松。它在被化开,然后散布出去。
你做到啦。魂小子清脆的心声透过来,似乎比之前更清楚了。
我感到心脏在跳动,可却并不感到心脏存在于我的胸腔,相反,它像在另一个人的胸腔。原本熟悉的感觉不见了,变得奇怪而陌生。我失去了寻常的视、听、触、嗅觉,却能感知到事物的样貌,声音的传播,石碑的冰冷以及红木的清香。虽然不那么清晰,但正如戈牛所说,这是一个很奇妙的感觉。
我用灵魂出窍,我变成了意识,挤在这个狭小阴暗的房间。我的身体沉睡,我在感知他的心跳。我头一次那么专注于自己的心跳,它是如此有力、怒放。
试着点灯吧。把意识,集中于烛台。
我感到烛台的冰冷。我想,怎么点燃它呢?我便在脑海里想象着它着火的样子,于是烛台亮起来。与此同时,我所“看”到的景象,也跟着亮起来。样貌、声音、气味、触感,都变得清晰起来。
看啊,王琪。这就是光。
我在心里认同。
试着走走吧,王琪。今天,你就多走、多逛,适应一下,怎么样?
我在心里点头。我试着通过类似挥舞四肢的方式游,还真感到自己在动。接着我发现我可以穿过固体,便小心翼翼地渗出房间。醉春楼的人们都躺在床上,连着根意识的线。外面广阔,我的意识舒展开来,与别人的重叠。他们对我道:你好。我也回好,他们没反应。想得用力些,便可以了。
我能感知到的地方还太少,变越加舒展开知平,直到笼罩整座城池。我看见景观,看见排水沟移植的青苔,听见人们的话语,感到别的点灯人托着船和水,嗅见花香果香。人们由内而外散发着能量,像是一种波。庞大的信息量,一时让我无措,于是又把自己窝囊地缩小。但信息似乎还是太繁杂,索性,我又变大了,并把注意力集中于某处,而不被其他地方的信息干扰。这很容易做到。
整个盛唐,便在我体内涌动。我不打扰,有没有我,它都在动。别的点灯人,与我交融。
我一缩小。看,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
我继续缩小,缩小到白门的大小。因为我记得魂小子说:试着走走吧。
是啊,试着走走。我打算啊,去找天使,去感受她动人的芬芳。《死地须知》里,我看过她在哪。
我游近白门,用力想着指令。白门会意,光兴奋地舞。我感知到一个巨大的意识在充斥,他也对我问了声好,是阎王。他的问好,像是铁板一样坚硬。我感到他庞大的身躯慢慢游离,在白门的世界里如同一只巨大的鲸鱼在海中转向。
出了白门,是两个小房间,天使和死神背靠背无声地坐着。他们之间,隔着一面薄墙。他在那,她又在这。
死神的房间很暗,他藏在里面,除了显眼的毛衣便与黑暗融为一体。死神看着一个手环发怔。那个手环是蓝色的,就像你的眼睛。你抱着自己的腿,用裙子擦着自己的泪。晶莹的泪水从你眼中滑落,我知道你在为他而哭。你抿紧嘴唇,把头靠向隔墙,忍着哭泣。于是你们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的心也碎了,碎成眼泪哗啦啦地落。我的意识,情不自禁把你紧紧裹住。我们也只能这样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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