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二十一、非杀不可

　　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睡着了。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睡了很长很长时间，睡的很沉很安稳。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伴着和煦的微风，轻柔地拂过我的脸颊，一缕缕的花香萦绕鼻间，恬淡清幽，时有时无。

紫玉：“你醒了？”

　　声音突然响起。

　　转过头，凉意直扑眼眸，仿若腊月里的寒梅，冷艳无双。

林影：“紫玉？”

　　她静立榻旁，脸上似覆着层冰雪，目光落下来，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缓缓坐起身，躲避着她的目光。

她对我的敌意似乎比以前更深刻了。

　　盯着我看了片刻，紫玉转身径自离去。

　　等那身影消失，我登时垮下了身子，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压下来，直压的我喘不过气，伸手按压隐隐作痛的鬓角，之前发生的事一件件涌过来，杂七杂八地充斥在脑子里。

　　云夫人请了泠韫先生来，在别院内宴请原平和楚暮白，以化解两人之间的恩怨。

　　可是后来……

　　突然冒出来的无礼男人，以及他口中那些杀人的人。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是如何闯进云夫人别院里的？他们想要杀谁？在我昏过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挣扎着下了床，房间外，雪白的阳光晃得眼晕，身体不由摇晃了下，我扶住门框勉强站稳。

　　待晕眩的感觉过去，眼前渐复清明，映入眼中的是一个雅致的院落。

　　沿着长廊缓步而行，廊外一派的浓郁葱翠，院墙边种着一颗桃树，繁茂的枝叶在树下遮出大片的暗影，树下摆放着一个造型别致的石桌，石桌旁是同样造型别致的两个石凳。

　　院落里看不到一个人，也听不到一丝声音，空气中满是静谧的味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云夫人呢？原平呢？泠韫先生呢？他们此刻又在做什么？还有玥儿，她怎么会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

　　一阵风吹过，夹带着丝丝寒意。

　　偏首看去，明晃晃的阳光里，一道玄色身影动也不动，仿佛亘古以来，他便已在那里。

　　心下不由一惊，脸上勉强维持着淡定的样子。

　　他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如刀雕般的深刻眉目，却并没有看向这边。

林影：“你是谁？”

　　我问。

司城：“司城。”

　　声音传来，清冽无比。

　　司城？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密林…狼群…混战…

　　我想起来了。

　　那场战斗就是由他下令指挥。

林影：“是楚暮白派你来的？”

　　我看着他。

　　他低垂着眼，没有回答。

　　良久，静寂无声。

　　连风也停了。

　　我突然感觉一阵燥热，汗珠渗出来，密密地爬满了额头。

林影：“你，来这里是…”

　　忍不住又问。

　　他慢慢抬起了眼，目光投过来，犹如两把闪着寒芒的利刃，直逼眼前。

　　我立时狠狠一颤。

司城：“杀你。”

　　他冷冷地说，寒意丝丝缕缕，浸透过来，眼前灼目的阳光，竟似突然暗淡了下来。

　　愕然盯着他。

林影：“为什么？”

　　迫人的气息压过来，满树枝叶哗哗作响，落叶纷飞。

司城：“为了公子。”

　　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我不明白。

　　他已经抬脚朝这边走过来，每逼近一步，气息便又增强一分。

　　挣扎着站起，胸腔内仿佛被挤空了，我大口喘息着，可窒息的感觉依旧如梦魇般，挥之不去。我痛苦地揪住胸前的衣襟，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落。

　　一桌之隔，他冷冷而立，目光投过来，仿佛千把利刃斩下，转瞬我已体无完肤。

　　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我抬头看向他，然而眼前模糊成了一片，近在咫尺的面容竟看不清楚。

林影：“就算要我死，也请让我死个明白…”

　　声音从喉咙里碾过，立刻一阵火烧火燎的痛，一句话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司城：“你本就该死。”

　　他咬牙说。

　　我哀戚地笑，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本就该死的，幽幽地叹了口气，我闭上了眼。

　　他若真的要杀我，我又如何能抵挡的住？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如此，迟疑间，气息微微滞了滞，但立刻又以更强劲的力道压下来，直压得我动弹不得。

　　疼痛，是如此地熟悉，又如此地清晰。气血翻涌，口中再一次品尝到了血的味道。

紫玉：“司城，你做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是紫玉。

　　心下霎时一松，我轻颤着睁开眼，努力寻上那抹娇俏的身影，她冷冷地立在远处，仿若一株凛傲冰雪的寒梅。

司城：“你该明白，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公子好。”

　　他一字字说，没有回头，也没有动，甚至连气息都没有收敛一丝一毫。

紫玉：“可是公子有令，不许任何人动她，你难道要违抗公子的命令？”

司城：“我自会去向公子领罚，是杀是刮，绝无二话。”

　　他锐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我，指间寒光烁烁，刺痛了我的眼眸。

紫玉：“不可。”

　　紫玉急声道，身形微晃，却未敢扑上来。

　　他冷嗤了一声。

司城：“紫玉，我看得出，其实你也一直看她不顺眼，像她这样的妖女，人人得而诛之，我此刻所做的，岂非也正是你心中早就想做的，你又何故拦我？”

　　紫玉没有说话。

　　一时静寂。

　　耳中只听到我苟延残喘的声音。

　　稍顷，他又开口。

司城：“你很清楚，继续留她在公子身边，只会祸患无穷，她就是一个祸害，不得不除。”

紫玉：“可是…”

司城：“你也看到了，公子如今是什么模样，难道你还嫌他害的公子不够？”

　　他厉声打断了紫玉的话，清冽的声音里全是愤懑，无处宣泄的愤懑。

　　紫玉身形一震，再次没了声音。

　　楚暮白？

　　楚暮白怎么了？

　　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被我强压在心底的焦急和不安，突然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心口处传来一阵钝钝的痛，却不是因为那股迫人的气息。

林影：“我要见楚暮白。”

　　慢慢站直身子，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以及他眼底未及掩饰的诧异。

　　重重喘了几口气，待呼吸平复，我缓缓转身，目光从他僵硬的脸上撤回，然后径直朝紫玉走去。

　　寒光乍现，直扑我的眉心。

　　我脚下未停，不管不顾，而那把森冷的短剑，却在碰触到我的瞬间，被震飞了出去，一同被震飞出去的还有紧握短剑的那个人。

　　玄色身影跌落在草木之间，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一地翠绿。

　　不只紫玉惊的呆住了，我自己也呆住了。

　　刚才的那一个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司城：“妖女，我杀了你…”

　　他冲我嘶声吼，杀意纵横，又欲扑过来，幸好紫玉已经回过神，飞掠而起，将他拦下。

司城：“让开。”

　　愤恨灼红了他的眼，他竟一掌朝紫玉劈去，紫玉闪身躲过，然而紧接着又有一掌拍过来，一掌接一掌，绵延不绝。

紫玉：“司城，连原平都被她重伤，你又如何是她的对手？”

　　慌乱中，紫玉脱口而出。

　　漫天掌影总算消散，他僵直地站在那里，满脸的难以置信，但很快，眼眸中再一次覆满狠戾和决绝。

司城：“就算拼上命，今日我也非杀他不可。”

　　一掌逼退紫玉，玄色身影犹如一道离弦的箭，瞬间已到眼前。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不是不想动，而是不知道如何动。

　　'锵'的一声，眼前火花四射。

　　打在剑上的是一枚铜钱，剑锋被打偏了出去，脸颊旁几缕发丝飘落下来。

　　我连退数步，待站定时，身前已挡了一人。

　　白衣出尘，青丝如缎，温润细致的眉眼，眼中一泓澄碧，透彻明净。

林影：“云飞…”

　　他偏首，对我点了下头，然后看向肃立着的那人，脸色微凝。

　　紫玉也跑了过来，垂手与那人站在一处。

云飞：“此事若让公子知晓，你们可知会是何结果？”

　　云飞轻启口，声音一如平常，未带过多情绪，但听到耳中，两人俱是一震。

司城：“一人做事一人当，公子如何惩处，我自一力承担，断不会连累旁人。”

　　司城说，目光扫过来，如刀似剑。

　　云飞清隽的眼眸中霎时晕染开一层薄怒，声音出口已然冷了几分。

云飞：“司城，你还想动手不成？”

　　 一抹寒芒没在指间，司城避开了他的目光，恨声道。

司城：“错过今日，我怕再没有机会。”

　　云飞叹了口气，神情也缓和下来。

云飞：“你若真心为公子着想，就不该在此胡来。公子交代你的那些事，可都已办妥？”

　　司城抬手，将短剑收入袖中。

司城：“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话音未落，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冷嗤，尽是不以为然。紫玉清亮的目光冷冷瞥着他，两片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司城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目光突然又刮向我，刀子般刮的我脸颊生疼。

司城：“上次，上次完全是因为…”

紫玉：“因为你眼高于顶，任意妄为，未看清局势就冒然下令，才会致使数人无辜枉死，更有那么多人重伤致残，甚至连云飞也未能幸免。”

　　紫玉冷声说，话语中满满的指责和讥讽，让司城登时变了脸色。

　　他没有反驳，只是拿目光狠狠地瞪着我，像是要用目光将我凌迟处死。

司城：“妖女…”

　　我禁不住一颤。

　　原来他一直将那件事归咎于我？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如此记恨我？

云飞：“那日若非林姑娘为我们拖延时间，我们又如何能等到公子前来，说起来，林姑娘还救了我们一命，司城，你实在不该怪罪林姑娘。”

司城：“可是…”

云飞：“我知道，她的一些举动，的确异于常人，但是我相信，她的本意是好的，公子想必也是如此认为，否则也不会留她在身边。”

　　司城还想说什么，云飞却已经又开口。

云飞：“公子做事自有主张，我们只管遵命就是。”

　　他转首望着紫玉，眸光中多了几分凌厉。

云飞：“公子早已就此事对司城做了严惩，所有人俱已无异议。你在公子身边服侍多年，该清楚公子的脾气，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中当有分寸。”

　　紫玉低了头，手指在裙侧抓出一片皱褶，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紫玉：“属下知错。”

　　云飞无奈摇头，目光移开，转身侧对我而立。

云飞：“公子听闻姑娘醒来，特命属下前来探望，看来姑娘已无大碍，那么公子也可安心了。”

　　他颔首站在我的面前，温文尔雅，谦和有礼，投过来的目光，澄澈的能倒映出我的影子。

林影：“他…”

　　有好多话想要问他，可嗫嚅了半天，最终出口的却还是那一句。

林影：“他，还好吗？”

云飞：“公子安好，只是被琐事缠着，一时脱不开身，公子让属下传话，请姑娘安心在此修养。”

　　他一脸的平静，回答的也可谓无懈可击，但我总觉得，事情并不似他说的那般。

林影：“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云飞：“最迟明日破晓，公子便能回来。”

　　盯着他浅笑淡然的脸，我缓缓说。

林影：“也许你现在就可以带我过去见他。”

　　他们收到我醒来的消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赶过来，楚暮白此刻所处的位置，想来离这里应该也没多远。

　　他一怔，眼底闪出几丝为难，轻轻扯了扯唇角，我笑的似是而非。

林影：“我似乎提出了一个无礼的要求。”

　　他立刻道。

云飞：“姑娘切莫如此说，只是……”

　　我打断了他未说出口的托词。

林影：“好了，我知道，换一个，我想见见玥儿。”

云飞：“玥姑娘？”

　　云飞微微迟疑，然后点头。

云飞：“姑娘稍等，属下这便派人去请。”

林影：“谢谢。”

　　我从他身前走过，没有回头，娇艳的阳光落了我一身，我感觉到的却唯有寒冷，由心底漫出的寒冷，让我禁不住微微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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