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十九、对不起

林影：“谢谢。”

　　我轻声说。

　　等了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

北堂游：“爷的内力虽可暂时保你不死，但于你却并非一件好事，若无人帮你疏导，半个时辰后，你只会死的更惨。”

　　皱眉，随即明白过来，不觉凄然。

　　强行压制的结果，只会换来更猛烈的反噬。

　　他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迟迟没有出手，因为以他的修为，他根本就救不了我。

　　我涩涩一笑，仍旧说。

林影：“谢谢。”

　　至少，他曾试图救过我。

　　手指轻抚我的脸，我抬眼，迎上他探寻的目光，他的脸上是难得的严肃表情。

北堂游：“你不恨爷？”

　　我疑惑地看着他。

北堂游：“毕竟是爷将你害成这样。”

　　又是一笑，眼睑垂落，我轻轻摇头。

北堂游：“为什么？”

　　他不信。

　　我叹了口气。

林影：“恨，太累了。”

北堂游：“难道你就不曾恨过？”

　　我认真地想了想，再次摇头。

活着，本就是件极其艰辛的事，伤害在所难免，却也没有什么是足以值得让我恨的。

　　他盯着我愣了片刻，刚欲再开口说什么，一道黑影却突然闪了过来，在他身侧低声说。

“被发现了。”

　　他勾唇笑道。

北堂游：“来的倒挺快。”

　　他低头看向我，我躲避着他的目光，双手悄然握紧，强抑内心的紧张，他微拢眉峰，神色间似有一抹迟疑。

　　黑衣人催促。

“爷，该走了。”

　　他瞥了他一眼，然后慢慢放开我，起身，居高临下犹如君王一般。

北堂游：“记住了，北堂游，爷的名字。”

　　说完，转身而去。

　　我匍匐在地上，只瞥见那两人闪身进了隔壁，然后便没了声息。

他们…

　　如何离开的？

但随即便明白，狡兔三窟，这别院的地下，指不定已被他们挖成了什么样子。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稍稍一使力，全身便如被刀割般，无一处不叫嚣着疼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我终是坚持不住，重重跌落，口中立刻溢满了血腥的味道。

　　这时，隔壁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吗？

　　我等待着。

　　幸好，时间不长。

一阵风掠过来，然后我的手便被紧紧握住，微凉的一双手，克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云玥：“林姑娘？”

　　唇角浮起一抹浅笑，我动了动手指，反握住她的，低低的声音逸出。

林影：“玥儿。”

云玥：“是，是我，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么？”

林影：“我…”

　　笑意变得有些苦，我费力翻转过身子，然后才发现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人。

　　谆谆君子，温良如玉。

林影：“云飞？”

　　他蹲下身，澈清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透着淡淡的关切。

佟云飞：“姑娘可还安好？”

林影：“还好，就是…就是使不上力…”

　　我嗫嚅着说。

云玥：“我扶你起来。”

　　玥儿拉起我一条胳膊搭在脖子上，手上暗暗用力，想将我从冰冷的地上扶起。

　　疼痛席卷而来，我瞬间变了脸色，殷红的鲜血顺着唇角淌落。

　　玥儿的脸色立刻变得比我的还要难看，她慌忙又把我放回到地上，手伸出，却颤抖着不知该往哪里放。

　　云飞也皱了眉，声音里不无担忧。

佟云飞：“属下这便去禀告公子。”

　　话音未落，身影已掠去了隔壁。

　　很快，头顶上方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应是地窖的门被打开了，然后一连串的脚步声逼近，最先走下来的依然是云飞，但最先到我身边的却是楚暮白。

　　我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到我身边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的就已到了他的怀中。

他英俊的脸犹如冰雕一般，一丝表情也无，深邃幽暗的目光仿若沉寂万年的寒潭，敛在眸底的全是不可遏制的怒，身体内喷礴而出的寒冷气息，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手指不由揪住了他的衣襟，还是如此冷漠的一个人，却莫名地竟让我觉得心安。

　　我望着他，本想对他笑一笑，可刚一动，一口鲜血却突然涌了出来。

　　楚暮白的手立刻抵上了我的后心，觉察出他的意图，我慌忙阻止。

林影：“不…”

　　扭头，看向紧跟着走过来的云夫人，我喘息着说。

林影：“对不起…我，我吃了…你冰室里的…”

　　不等我说完，云夫人已明白过来，一把抓过我的手腕，指尖微微用力，却被猛地震了开去。

　　云夫人面色一凝，然后闪身进了冰室，很快她又闪身出来，眉心紧颦，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说不清是悲戚，还是疼惜。

　　血依旧汩汩地往外涌，鼻腔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身体仿佛顷刻间就要爆开了一样。　

　　无力地靠在楚暮白的胸前，他的心跳声有些急促，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一丝紧张。

　　他可是在担心我？

　　叹了口气，口鼻中浓重的血腥味道，把他身上那股清幽的淡香也掩盖住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闻的到？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以后？

林影：“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我喃喃说。

　　楚暮白手臂一紧。

楚暮白：“何事？”

林影：“我死后，麻烦你将我的骨灰撒在河里，说不定，我就可以顺着河回家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云夫人的声音。

云夫人：“姑娘…”

　　霎时，悲恸笼罩下来。

楚暮白：“你不会死。”

楚暮白沉声说，语气总算不再似平日那般冷淡。

　　我知道，他这是在安慰我。

　　可我更知道…

林影：“你救不了我的，你们都救不了我的…”

　　四周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只有我艰难的呼吸声，仿佛一座大山，重重地挤压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楚暮白：“忍着。”

　　楚暮白突然说，然后我只觉身子一晃，未等疼痛袭来，楚暮白已抱着我站在了地窖之外。

　　清冷的月光投落下来，随风乍然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呻吟，我禁不住颤了颤，眼前景物如光影飞逝，我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已被楚暮白带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内灯火如荼，明亮的光线刺的我睁不开眼，只听到楚暮白冰玉般的声音说。

楚暮白：“如何才能救她？”

　　有人走过来，指尖搭上我的脉搏，猛地收回，复又轻轻压下。

　　眼睛慢慢适应，终于看清那一身月白长衫，乌发如瀑，白皙的脸庞似上好的羊脂美玉，眼眉清隽悠长，此刻薄唇微抿，表情凝重。

　　泠韫先生？

　　云夫人随后而至，在泠韫先生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泠韫先生深深看了我一眼，慢慢收回了手。

　　云夫人立刻问。

云夫人：“先生？”

　　泠韫先生没有回答，转身走到门旁，遥望着夜色深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隐约又是一两声惨叫传来，使这凄冷的夜晚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楚暮白将我轻轻放在旁边的软榻上，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玥儿走过来，突然跪倒。

　　那一声闷响撞击在我的心上，我扭头看着她，她直挺挺跪在榻前，已然红了眼眶。

林影：“玥儿…”

　　翻身，却怎么也起不来，只能用一只手徒劳地抓着榻边，着急地望着她。

　　她慌忙挪过来。

云玥：“别动…”

　　泪水自眼角滚落，她笑着说。

云玥：“你若死了，我定去陪你…”

　　摇头，想对她说'不'，可心中一急，那血又从口里涌了出来。

楚暮白：“她不会死，我不会让她死。”

　　楚暮白冷冷的声音传来，透着不容人质疑的坚定。

　　一闪身，他已到了泠韫先生身旁，淡紫色的衣袂被风掀起又落下，仿佛缭绕于云端的一抹流烟，清冷迷离，不着边际。

楚暮白：“如何才能救她？”

　　泠韫先生又叹了口气。

泠韫先生：“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稍顿，楚暮白说。

楚暮白：“是。”

泠韫先生：“即便你勉强救活了她，她这一生也都要与病痛相伴，且稍有不慎，便会香消玉损，再无力回天。”

　　楚暮白看了我一眼，沉声说。

楚暮白：“她活一日，我便护她一日。”

　　泠韫先生摇头。

泠韫先生：“你不问问，她是否愿意？”

　　楚暮白一怔，略微迟疑，然后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如冰潭般幽深，却又如羽毛般轻柔。

楚暮白：“你可听到了？”

轻轻拉扯开唇角，一丝淡若虚无的浅笑缓缓攀上眉梢，我低声说。

林影：“谢谢。”

　　随后，缓缓垂下眼睑。

林影：“对不起。”

　　短暂的沉默。

　　楚暮白问。

楚暮白：“为何道歉？”

　　我涩声说。

林影：“我不能再帮你了，更不能拖累你，所以，放了我吧，也放了你自己…”

　　楚暮白身体一震，显然已明白我在说什么，这样也好，把话都说开了，我也可以走的无牵无挂。

　　眼底渐渐洇出一片绯红，感觉有热热的东西从眼角流出来，还有鼻子，耳朵，疼痛如浪潮般侵漫过来，我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翻涌的气血，惊涛骇浪般急欲破堤而出。

林影：“能再求你一件事吗?”

　　楚暮白没有回答，我已等不及他回答。

林影：“不要…不要迁怒旁人…”

　　呻吟声从口中逸出，完全不受控制，我痛苦地在榻上翻滚，意识逐渐混乱，奔腾的气血一次次在体内聚集，猛烈地冲撞，我的身体顷刻间已被撕裂成了无数片。

　　终于，一大口鲜血喷出，我软软倒下，仿佛被抽去了灵魂，身旁人影晃动，我看不清楚，眼前只有血雾弥漫。

　　世界归于沉寂，再没有一丝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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