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九、他杀了我的父亲

　　队伍徐徐前行，走的并不快，但我依然跟的很辛苦。

　　外面似乎刚下过一场雨，地面经雨水冲洗，变得泥泞不堪，连石头也格外湿滑。

　　我紧紧拉着燕儿的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尽管如此，燕儿一声也没吭，于是我便也咬牙坚持着。

　　楚暮白漠然看着我们，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每次在我快要跌倒的时候，他总会及时伸手扶住我。

　　未到中午，楚暮白突然下令休息。

　　我已经筋疲力尽，也不管地上是否有泥，直接瘫倒在上面，燕儿倒在我的身边，地上霎时便多了两个泥人。

　　等到气息终于喘匀了，我才慢慢坐起身，然后将燕儿也轻轻拉起来。

　　不远处有一个小水潭，紫玉已经在水潭边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楚暮白漠然站在那里，让人徒然生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潭水清澈透底，还有成群结队的鱼儿在其中游戈。

我拉着燕儿走过去，蹲下来慢慢清洗两人身上的污垢。

　　那边黑衣人已经在潭中抓了鱼，穿起来架在火上烤。鱼很快烤好了，紫玉将切好的鱼放在盘子里，双手托着呈给楚暮白。

　　楚暮白没有伸手去接，目光微敛轻轻扫过来，紫玉立刻跟着看过来，面色霎时一凝，转身将那盘子呈到我的面前。

　　我双手接过，对她颔首道谢，却看到她眼中一抹难掩的惊诧。

　　心里面倏地一紧，就好像被人狠狠攥了一下，那感觉说不出，但很不舒服。

　　把盘子塞进燕儿手中，我起身走向楚暮白。

　　他侧对我而立，衣袂随风舞成了一抹飘缈的云烟。我凝视着他，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些许变化，然而没有，一丝都没有。

林影：“楚暮白。”

　　我轻声唤。

　　却立刻换来一声低斥，像梅花一样冷艳的紫玉，此刻正站在他的身后，一双眸子亮如秋夜寒星，冷冷地瞪着我。

紫玉：“公子的名讳岂是你叫的？”

　　我一怔，然后笑了，笑着摇了摇头。

　　紫玉被我笑得不明所以，眼底全是隐忍的怒。

　　我没有看她，只是看着楚暮白。

　　短暂的沉默后，楚暮白总算有了一丝反应，他抬起手，冲紫玉轻轻一挥，紫玉立刻垂首，远远退到一旁。

　　不再有人打扰，我望着他冷漠的脸，思付要如何开口。

林影：“谢谢你救了我。”

　　他转身，抬眼看向我，紧抿的唇轻扯。

楚暮白：“你果真…不知我是谁？”

　　目光落入他深邃的眼底，那么沉寂的眼波，如一汪寒潭，深不见底。

　　我努力挤出一抹笑，摇头，又点头。

林影：“我知道，你叫楚暮白。”

　　他盯着我，没有再开口，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我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林影：“你，和原平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

　　我问，问的很勉强。

　　因为楚暮白一听到原平，眉头立刻深深地皱了起来。楚暮白的神情已变得有些阴霾，远处的紫玉也不禁抬起头，眼中尽是惊惶。

楚暮白：“你很关心他们？”

　　楚暮白反问，低沉的嗓音明明近在耳旁，听上去却又仿佛是从天边传来。这似是而非的声音，听的我心里惴惴的，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林影：“我…”

　　努力压下心中的慌乱，我点头。

楚暮白：“因何？”

　　轻轻咬了下唇角，我抬头平静地望着他，缓缓开口。

林影：“因为他们是我在这里最先遇到的人，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也是他们收留了我，他们给我吃的给我穿的，给我可以容身的地方，他们倾尽全力地照顾我，就好像我的家人一样。”

楚暮白：“家人？”

楚暮白的唇角突然扯出一记讥讽。

　　我不明白。

林影：“你究竟为什么要捉他们？”

　　楚暮白冷眼看着我。

楚暮白：“因为他杀了我的父亲。”

　　我一下子怔住了。

　　他的语气依旧淡漠，他紧绷的脸上也依旧毫无表情，甚至连他的眼波中也沉寂的没有半点波澜，但我分明在这平静中嗅到了一丝难言的痛楚。

　　原来…

他们之间竟是如此大的仇恨…

　　垂下眼。

　　这个时候我该说什么？

　　我能说什么？

　　我不敢去看楚暮白的脸，我不愿看到他脸上冷漠的表情。这种刻意的冷漠，让我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楚暮白转身离去，休憩的队伍被下令立刻启程。

　　所有人突然变得诚惶诚恐，偌大的队伍连一丝声响都无。尤其是紫玉，那么冷艳的女子，竟连楚暮白的目光都不敢触及。

　　行进队伍一刻未停，直到天黑前都没有再休息过。

　　……　　

　　夜已深，众人已入眠。

　　怀中抱着酣然入梦的燕儿，我轻轻将背靠在树上，仰起头看枝叶外的天空。

　　夜空戚戚。

　　一轮冰月遥挂天际，孤独而寂寥。

　　一阵风吹来，我缩了缩肩，将燕儿抱得更紧了些。

　　一件披风突然落在了我的肩上，清幽的淡香钻入口鼻，回头，随即看到身后斑驳的树影下，一抹俊挺的身影静静而立。

　　将燕儿放在地上，披风对折了两下盖在她的身上。

　　走过去，抬头望着楚暮白，张开口，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踌躇良久，才嗫嚅着说。

林影：“谢谢你。”

　　楚暮白没有动，也没有看向我。

　　他的脸隐在暗影中，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我已想象得到。目光锁在那抹冷寂的身影上，挣扎又挣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林影：“原平和岚姐，是不是已经被你捉住了？”

　　风骤然一紧，我听到楚暮白说。

楚暮白：“是。”

林影：“你，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我迟疑着又问。

　　楚暮白没有回答，目光移过来，深幽沉寂，就像眼前这凄凄冷冷的夜色。他的目光已经告诉了我答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唯有血债血偿。

　　一颤，低了头，再次问。

林影：“你又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楚暮白还是没有回答。

　　风盘旋在四周，远处的虫鸣声堙没在风中，隐约飘忽，犹如我此刻的心境。

林影：“不管你和原平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孩子是无辜的…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些话，我只是恳求你，请不要把你们的恩怨牵扯到燕儿身上，恳请你放过她…”

　　眼前忽然晃过一抹幽紫，随即看清原来是他翻飞的衣角，鼻间又闻到他身上清雅的馨香，心飞快地跳动了两下，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如此近的距离，让我莫名地感觉紧张。

　　楚暮白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目光直直盯在我的脸上，片刻后将我的脸扭向一侧。

　　那边脖颈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是岚姐用匕首划的，现在正结着痂。

楚暮白修长的手指，轻轻从那痂痕上抚过。

　　心跳得更快了，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只能僵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楚暮白：“为何不为自己求情？”

　　楚暮白突然说，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我一怔。

林影：“我？”

楚暮白：“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拧眉，笑意苦涩。

　　不怕吗？

　　也许曾经的确不怕，但是在死过一次之后，便不再不怕了。

　　忍不住叹了口气，很轻也很凄婉。

林影：“如果那样可以消除你心中的怨恨，我不介意为你舍弃我的生命。”

楚暮白放开我，从我面前漠然走过。

楚暮白：“记住你今夜说的话。”

　　回头，眼前夜幕浓重，已寻不到楚暮白的身影。

　　暗夜悄然而逝。

　　清晨，风尚未去尽夜的寒意。

　　我睁开眼，竟看到三匹高头大马，在晨曦中昂首嘶鸣。

　　吃过早饭，泼灭了火堆，队伍再次启程。

　　楚暮白飞身上了马背，策马走到我的面前，低头，朝我伸出了一只手，直射过来的目光深沉而锐利，不容我有丝毫的拒绝。

　　我的心霎时一慌，下意识握紧了燕儿的手。

林影：“燕儿…”

楚暮白微眯了眼，不等我话出口，突然俯下身，手臂一圈便将我带上了马背，身体的突然腾空让我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叫。

　　顿时，无数道目光投过来，然后瞬间凝滞。

　　所有人怔怔地盯着我们，目光中全是无以复加的惊诧，但这些只是一刹那的事，一刹那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至少看似恢复了正常。

　　燕儿已经被紫玉抱上了另一匹马，云飞打马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我尽量坐直身体，以使两人之间能有一丝空隙，倒并不是不愿意被他碰触，而是那样的碰触会让我感觉很不自在。

　　这是我第一次骑马，马在行进中所产生的颠簸，总让我觉得我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于是，我一方面因为害怕而紧紧揪住马的鬃毛，另一方面还要时刻提醒自己保持坐姿。

　　我很快发现，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而我，只能默默忍受着。

　　就在我快要忍受不住的时候，楚暮白的手臂突然环在了我的腰上，轻轻往后一带，我便倒在了他的怀中。

　　我慌忙想再坐起来，但立刻又放弃了。

　　就这样在马背上坐了两天，沿途的树木开始稀疏，道路也逐渐平坦，空气中少了些潮湿的味道，多了丝丝阳光沐浴着的温暖。

　　日将落，又到黄昏。

　　随风飘来一阵炊烟，香气四溢。

　　放眼望去，欣喜地看到一个小小的村庄座落在青山绿水之间。

　　我们终于要走出这片山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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