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那个隧道,我们就到达目的地了。”手拿地图的少尉指着前方那片丘陵说道。
最终还是按照悉尼上校的建议,从东南方向走铁路进入任务区域。他们驾驶一辆提前修好的货运火车头,先后拉着一节货厢和一节平板。两名少尉在驾驶室,上一章用的那张地图在其中一人手上。加尔文上尉站在火车头侧面的走道,趴在栏杆上发神。中间的货厢中装载两辆四轮越野摩托,以及装在箱子里的基本给养。一名少尉坐在箱子上持枪警戒。四轮摩托极具废土风格,它们几乎只剩下车壳,前部有固定步枪或手枪的类似摄影架的结构,车轮侧部还有可以安装收割机或锯片的螺丝。车尾有一根约一米长的金属杆,它不仅是通讯用的天线,还能用于捆绑炸药包甚至当成长矛。平板上用铁链固定一辆沙漠色M1117“卫士”装甲车,整体还能幸运地基本保持原貌。汽车两侧大大的白色联盟徽标甚是醒目。莱伊少校独自坐在装甲车里研究记录异象的纸条。
行动的第一步是在矿场隐藏好火车后改用汽车。不过我国军事家赫尔穆特·冯·老毛奇曾说:没有任何一场战争在开始后还能完全按照作战计划发展。莱伊少校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她也和组员多次讨论可能发生的变故并制定好相应的预案。当然莱伊也心知肚明,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他们就算从领到任务以来昼夜不停地讨论与训练,总是会有个别极为特殊甚至刁钻的情况考虑不到。对于像莱伊这样的经验丰富的军人而言,遇到在反应时间内难以解决的问题并不能总是归咎于她的失误,而多来自于情报的误差和缺失。我形而敌不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完全的情报,看似无关紧要却有时候会对作战程序造成灾难性的破坏。我们很快就会看到,最初的那场会议所提到的看似很少的信息已经完全足够我们了解这个任务的基本情况。
埃里希·冯·曼施坦因将军亦曾言: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够事先证明情况将会如何发展,所以唯一成功的军事指挥官也就是能在思想上领先的人。既然我们是以一种事后诸葛亮的视角来审视这场成功的行动,我们完全可以认为莱伊少校对战场突然而刁钻的变故是有所预料的。虽然她在行动开始前,对行动的一切讨论完全是在团体行动层面的。不过我们考虑到她孤僻的性格和隧道战专家身份,她肯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默默地在头脑中考虑并演练了那些情况及其应对方案,尽管不会完全符合设想,也能比预料中更快地做出反应。如果退一步讲,假如莱伊并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老毛奇同时又指出,一个军事指挥官的眼光必须要越过这第一次的接触,而把它定在最后目标之上。既然在第一步就确实出了在外人看来是灾难性的差错,莱伊少校确实还是把任务完成了。
事实上,莱伊少校的祖先还真的能追溯到咱们伟大的赫尔穆特·冯·老毛奇那里。我们知道,老毛奇开创了“任务式指挥”制度。在这样的指挥框架下,指挥官只需告诉下级军官你要达成什么目标,然后只需坐等捷报。至于如何完成任务,就是考验下级军官的能力的场合。解放者号上的指挥系统基本上沿袭了任务型指挥的传统,悉尼上校只需要告诉莱伊这样的少校需要达成什么样的任务目标,而一切的完成任务的方法和细节需要少校们自行安排。也就是说,原则上,在任务之外的人一般只能了解到这个任务是什么和是否完成任务这两个信息。至于任务中的细节,理论上能在事后的报告上得以了解,但这些文件也是经过他们自己筛选过的,只留下可供同行参阅的军事细节,而忽略了作战本身其实就是一场精彩的冒险故事。真实的小部队作战行动并不仅像好莱坞动作电影里呈现的那样满是浮夸的特效,它更像是一部各种类型电影的大杂烩。毕竟人生和作战一样,是一个在总目标的指导下的随机应变的过程。哪怕陷入拆东墙补西墙的绝望境地,一个专业的军人都能有办法转危为安。
回到车上。对于我们蓝衣联盟军来说,遇见乃至处理异象并不是稀奇事。尤其是对于莱伊这种人,异象的名单应该只是单纯的情报,她花少许时间知晓并告知组员就行。不过我们看她紧锁的眉头,便知这张纸上记录的不是单纯的情报。我们先来看看记录的异象有哪些:
1.沙地兽:自末日之前就有少量目击,自2020年始在地下系统(尤其是人迹罕至的天然洞穴)以及表层沙地成为当地最常见的野生生物。穴居。独自行动或两三成群。智商和犬类相当。成兽大小约60~70厘米,背部有棘龙般隆起的背扇,系当地常见的沙地鼠经受天然辐射变异而来。不主动攻击人类,人类可以安静地靠近达2.5米而不惊动。易受惊吓,反应迅速,请尽量利用远程武器精确狩猎。肉可食(尽可能只食用四肢和胸部,一定要煮熟。建议与仙人果果实一起煮制),背扇可做净水滤网,指甲可制弹头或钻头。杂食,会食用人类和感染者的尸体,因此在捕猎时建议利用感染者的肉块做诱饵。胎生,喜在人类达不到的小洞深处筑巢,非依靠特种设备无法触及,且沙地兽在巢穴遇袭后会发狂并主动伤害入侵者。被沙地兽伤害后,有概率变成感染者,因此须立即按照被感染者伤害的流程执行。
“这算什么异象嘛。”莱伊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一条和她转告组员时,都说了这句话。
2.冰窟:在一段探洞者路线(在中北部地下河道畔)一侧凭空出现的冰窟。内部温度(靠近入口)为-5℃左右,内部有巨龙般的呼吸声传出。入口附近的冰经化验和周边地下河成分一致,内部气体人类可以自由呼吸。入口有人工醒目标识。
3.木乃伊:深处的矿洞和天然洞穴交界处附近有木乃伊出没的报告,有个别也有两三成群。木乃伊的外形和埃及木乃伊相同,会主动攻击人类,速度和力量比一般感染者强。还未有人类被它们伤害过。已知该地区从来都没有如此的丧葬习俗。
4.湖畔公园:湖畔公园的辐射剂量强到当地提供的档案无法完全解释,湖水亦浑浊恶臭如一大滩尸水。据一名当地逃出的幸存者报告,这个湖是一夜之间突然变成这样的,先前无任何预兆。他前一天还在湖中心钓过鱼,水平如镜,清澈见底,吃的鱼亦无异常。湖最深处仅10米,底部多为石滩。地表没有河道汇入或流出湖泊。
咋一看,并没有什么对我们来说很奇怪的东西。看完后,莱伊只是耸了耸肩。不过待她翻面后,就变成了之前我说的那个模样。如上内容印在正面,背面由悉尼上校手写的才是纸条真正的内容:
据消息,天蝎七号在加德斯登地区的研究所正进行一场秘密实验。它在本地的设施以药物研究为主,与秘密实验相关的设施据说和公开的设施不在一个位置。近十年来,我们一直在寻找它,却没有多少实质性的线索。至今唯一有效的情报是,它藏在加德斯登地区复杂的地下系统中。我希望你和你的小队优先地将这个任务完成。至于卡利科城的幸存者,经上头研判大多凶多吉少,你们能找到的多半是一群干尸或感染者。你们的任务时间有三个月,但花费在此上的时间应该最多为五天。余下的时间,我希望你们尽可能地去弄清楚这件事,并使其不落到别人手里。甚至你们可以抛弃公开讨论的事务,专心去调查它。如果有条件,尽可能带回一些资料或样本。
——悉尼上校【以上两段斜体】
天蝎七号对人类犯下的滔天罪责已经人尽皆知。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包括莱伊少校,联盟的存在,就是为了清扫天蝎七号留下的烂摊子。此时我可以说莱伊已经厌倦了和天蝎七号打交道。可上头有令,不得不服从,莱伊也不得不扛起这个责任。对此的行动计划,莱伊当然心里有谱。不过她愁的是,是否应该把这个新的命令告诉组员,毕竟她自己也是上了火车才打开了纸条。
如果要找的东西是在地下的话,就隧道战的特质而言,她一个人行动肯定比五个人协同作战更加方便。要是全盘托出坦诚相待,那无疑是将四条生命往鬼门关推。要是先完成预定任务,然后告诉他们自己还要再留下一段时间,这就很容易穿帮,导致计划泄露。她心里甚至冒出了这样的观念:想办法把所有人都杀害,然后谎称全员牺牲,然后自己独自完成任务。第一种是正常人的想法,毕竟悉尼上校都用了“你们”一词。第二种简直就是傻瓜,被她一口否决。不过从军事功利主义的角度来看,最后一种是最有利于完成任务的,但从一个文明人的角度来说,这还不如第一种。莱伊作为既是文明人又是野蛮人的人物,在第一种和第三种选择中摇摆不定。
火车进入隧道,再过几分钟就抵达任务区域了。莱伊合上纸条,放入外套内兜,整个人放松在座椅上,打算利用最后的几分钟稍事休息。不过在合眼前,莱伊的脑中闪过一道奇怪的想法,这想法让她花几秒系好安全带后才肯入睡。那把MP9无翼狙击弩也在副驾驶座上系牢了,如同一名坐得端正的黑衣淑女。
“快到了。”看着越来越近的如同一团光球的隧道口,加尔文上尉微笑道,“我得去叫莱伊少校出来了。”可他说了却没有实际行动,因为眼前所见就像久在黑暗之中而得见光芒的感受。驾驶室里的两名少尉也陶醉在此番景象中,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驾驶火车。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他们此时所看见的和故事一开始莱伊在梦中所看到的景象一样。
这时在货厢里的那名少尉突然探出头来观察情况。他还没有被这奇景所勾引,因此能够看清隧道外部的情况。于是他慌忙高声呼喊:“喂!加尔文!前面是断头路!快刹车!”根据地图,除了隧道后应该是一座高架桥,沿着它火车能缓慢回到地面。
“什么?断头路?”加尔文上尉被这一声喊回现实,一下子就确认了少尉所言不假。他正准备往驾驶室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莱伊被一道巨大的失重感弄醒。她的头脑还未反应过来,敏感的神经就告诉她身体正在直线下坠,使她下意识地抓紧座椅。等她的意识终于反应过来时,整个世界只剩下一声山响。安全气囊嘭地一声爆开,如同一只滚烫的大手将莱伊整个人包裹住。随后莱伊感到自己的双腿像要被硬生生扯断,幸好没有听到筋肉断裂的声音。
随着安全气囊缓慢瘪下,莱伊喘着粗气、满头是血、浑身冒烟,像个倒栽葱般挂在座椅上。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严重外伤或骨折。然后她透过完全碎裂的车前玻璃往外观察,只看见半只一动不动的蓝袖手臂,还有好几双明显不是联盟军的鞋子。现场没有任何声音。
“感染者。”莱伊一边心想一边小心清理出头顶的玻璃渣,解开安全带使自己滑落。她打开车门,半蹲在那观察四周。各种物资像打翻的汤一样随意泼在地上,还沾着人的血肉。两辆四轮摩托几乎被摔成肉饼,长枪几乎全被摔断了。十几只感染者在现场附近咿咿呀呀地低吼,几乎都是伐木工或矿工的装束,看来是被车祸的巨响吸引来的。她正处在一片靠近山崖的绿洲,附近是稀疏的树木,约一公里外是绿洲和沙漠的交界。莱伊抬头看,本来应该出现的高架桥却在距离隧道不过十来米的长度被炸断了,废铁应该早就被拾荒者捡走。对此她只能轻叹一口气。她往车内看,无翼弩还像先前那样安静坐着,不知有恙与否。
既然自己确认无大碍,莱伊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搜集物资并继续任务。可现在她首先要做的,是将这十几只感染者杀掉。她不会将无翼弩在这样的场合浪费,身上也只携带了一把军用匕首。于是她继续在原地观察,终于在车头和货厢残骸的交界处的地上发现了一把手枪。手枪附近是加尔文上尉血肉模糊的尸体。
“愿你忠诚的灵魂在主那得到救赎。”莱伊为他尽职的副官做了临终祷告,然后就弯下身子,安静地走过去捡起手枪,里面装满子弹,看起来还能用。除此之外,她还捡到两颗手榴弹和一捆规格50米的军用绳索。
莱伊按照同样的姿势离开现场,走到离现场约40米远的一棵树下。她将绳索割成三段,两段几乎等长,20多米。短的那段只有两米多。她首先用最短的那根将手榴弹牢牢捆在树上,然后用一根长的穿过拉环并打结固定,另一端拉到20米远的另一棵树的背后。另一根长绳一端穿过手枪扳机并打结,另一端也拉到那棵树后。在将手枪卡在树根中时,莱伊将弹夹取出测试扳机是否能被扣动。
都准备好了。莱伊走向另一棵树,扣动了扳机。枪声果然将视野中所有感染者都吸引到树下。然后她拉响手榴弹,感染者在一声巨响中灰飞烟灭。那棵树同时也倒下了,她又得到了一批木材。
清理完漏网之鱼后,莱伊这才回到车内捡起无翼弩并做仔细检查,并不影响正常使用。她长舒一口气。然后她爬回车头,从驾驶员残缺的尸体下拿回地图。地图除了沾有她很快就擦除的血迹和稍被扯坏外,基本不影响使用。收集完必要的物资后,她将拿不走的东西,连带能找到的下属碎块一把火点了。趁着夜色前往东部的省道前,莱伊利用这团火将所有的新鲜食物尽可能都弄熟并吃掉,又喝了许多水。这是她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吃到的最后一顿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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