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月坦白（金币加更）

弘历听她出语怨毒，却也不以为意。他面色像是沉进了深海的巨石，不见踪影。他只瞟了她一眼，神色冷漠至极：“你的话都吐干净了么？还想说什么？

高晞月见他不怒不愦，一脸漠然，没来由地便觉得害怕。不知怎的，胸中郁积的一口气无处发泄，整个人便颓软了下来。

她仿佛是累极了，抚着起伏不定的心口，吃力地一字一字慢慢道：“臣妾实在是不成了。还有一句话，臣妾实在想问问皇上，否则到了地底下，臣妾也死不瞑目。”

她从袖中取出一叠药方，抖索着道，“皇上，这是齐汝和太医院的太医们开给臣妾的药方，臣妾越吃越病，气虚血淤加重，以致不能有孕。”

“如今臣妾想想，您和皇后娘娘真是夫妻同心，都巴不得臣妾怀不上孩子。臣妾自问除了受命于人，对您的心意从未有半分虚假。您让臣妾从潜邸的格格成了侧福晋，又成了您唯一的贵妃，为何还要这样算计臣妾，容不得臣妾生下您的孩子？”

弘历的眼底闪烁着阴郁的暗火，殿中格外沉静，带着垂死前挣扎不定的气息。

片刻，弘历徐徐笑出声来：“算计？朕自诩聪明，却哪里比得上你们的满心算计。便是朕说未曾做过，怕你也是不信的吧！”

高晞月猛地一凛，死死盯着弘历：“皇上所言可真？”

弘历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似有无限感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的温柔：“真？什么是真？贵妃啊，你待朕有真心，却也算计过朕。对于后宫，朕从来就不曾投入过半分真心。对于青梅竹马的娴嫔亦是如此。”

“还记得朕初见你的时候，你是何等温柔娇羞，即使后来你父亲得势，你在朕面前永远是那么柔婉温顺，所以，哪怕你成了贵妃对着旁人娇纵些，朕也不计较。”

“可你如何会变成后来的狠毒妇人，追慕富贵，永不满足。是朕变了，还是你变了？既然咱们谁的真心也不多，你何必再追问这些？”

高晞月薄薄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像再也承受不住弘历的话语，热泪止不住地滚滚而落，仿佛决堤的洪水，将脸上的脂粉冲刷出一道道沟壑。她泣然：“原来皇上就是这样看待臣妾？”

弘历幽幽道：“朕年少时，只想做一个讨皇阿玛喜欢不被人瞧不起的皇子。后来蒙皇额娘抚养，朕便想平平安安做一个亲王。”

“再后来，先帝的子嗣日益稀少，成年的只剩下了朕与五弟弘昼。朕便想，朕一定要脱颖而出，成为天下之主。”

“人的欲望从来不受约束和控制，只会日益滋长不能消减。朕如今只盼望有嫡子可以继承皇位，或者是朕与她的孩子继承皇位。至于其他的孩子，有能生的自然好，若有不能生的，也是无妨。”

高晞月听着这些话一字一字入耳，仿佛是一根根钉子钻入耳底，要刺到脑仁儿深处去。

她凄惨一笑道：“皇上与南兮当真是不配呢。而且臣妾也不相信您会和南兮走到最后。您天生冷心冷情是个合格的帝王，可正因为这冷心冷情让您失去了很多，更甚亲近之人必有所伤。臣妾就盼着您与南兮奔崩离西，不到白头。”

弘历听着她恶意的诅咒，心里竟没来由的慌了起来。弘历的鼻息越来越重，神色间却分明是慌了，他的手紧紧抓着紫檀木的桌角，

高晞月见此狂笑着，眼里含着不甘的泪水打湿了她的面容。南兮，对不起。你的晞月姐姐不是有意要诅咒你的，可咱们这位皇上真的不适合你呀！

弘历看着她哭残的妆容，闭上眼睛稳住现如今慌乱的情绪，缓缓开口：“你也累了，好好歇着吧。你身后的事，朕会好好安置，会给你一个好谥号，一个好结果，也不枉你跟着朕这许多年。”

高晞月在绝望里抬起婆娑泪眼，痴痴笑着道：“谥号？皇上连谥号都替臣妾想好了？那就容臣妾自己说一句吧。”

“臣妾这一辈子便如一场痴梦，后悔也来不及了，只盼下辈子不要落入帝王家，清清静静嫁了人相夫教子，也做一回贤德良善之人便好了。”

弘历站起身，负着手徐步踱出：“这是你最后的请求，朕不会不答应。朕便以此‘贤’字，作为你下辈子的期许，赐给你做谥号吧。”

泪眼蒙眬中，高晞月望着弘历离去的背影，吃力地瘫在榻边，冷笑中落下泪来：“皇上，即便您不肯认，臣妾还是对您恨不到极处。”

她抚摸着弘历坐过的垫褥、靠过的鹅羽垫子，痴痴笑道，“那么就让臣妾再小小算计您一回，就这一回吧。”

她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一直咳到唇角有鲜血涌出。她任凭喉头涌出鲜血，慢慢地抚摸着，只是微笑。

茉心听得动静，赶进来一看，吓得几乎魂飞魄散，道：“主儿…主儿您怎么了？”

高晞月睁大了双眼，死死抓住她的衣襟道：“茉心，你是在我身边伺候最久的，我只有一句话嘱咐你。千万…千万别忘了皇后是怎么害我的！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帮我好好照顾我的南兮，还告诉她：晞月姐姐以后没有办法陪在你的身边了，你要好好的，别让我在地下担心！”

茉心见她乌水银似的眼珠流下一滴滴泪水布满脸颊两侧，啼哭着劝道：“主儿都这个样子了，还念着这些做什么？到底自己的身子骨要紧啊！”

高晞月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扭曲得如要蹿起的青蛇，嘶声道：“我是不成了，可你要是还活着一天，还念着我对你的好，你一定要记得皇后是怎么对我的！”

“她以为什么事都吩咐了素练来告诉我，便是我当着她的面问了一二她都装糊涂撇清，我便不知道是她指使的了！原是她害了我这一辈子啊！”

茉心含着泪道：“小主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至死不忘。小主，奴婢赶紧扶您去床上歇着吧。”

高晞月竭力伸出手，指着皇帝坐过的垫褥和靠过的鹅羽垫子，嘶哑着喉咙道：“快去，快去烧了。脏东西，留不得。”

—未完—

2020.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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