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要向神明许愿

那一刹那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但尽管已经没有了身体，回想起刚刚的一瞬，唐卫仍然能感觉到毛骨悚然。

冷，极度的寒冷，这就是唐卫此刻唯一的感觉，包裹着他的是绝对零度的无边黑暗。

这就是唐卫现在的处境，他失去了身体，意识体漂浮在宇宙之中，他不知道所处的位置，没有眼睛他也感觉不到恒星的光，更不用提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意识体中此刻只剩下茫然和惊惧，直至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只依稀记得之前他似乎无意间许了一个愿。

半个小时前，唐卫一个人在出租屋里玩着手游。唐卫孤身在大城市里做销售，连续加了一个月班，好不容易得来了这么一个休息日，唐卫本打算足不出户躺上一天，但就在他窝在被子里打游戏时，突然一个电话破坏了他一天的心情。

手机上没有显示号码，唐卫下意识就认定这是骚扰电话，他知道，做销售这行的都会申请虚拟号码，但职业习惯叫他立刻接通。

“喂？您好？”

电话那头是信号干扰的滋滋声，好半天没人说话，但就在唐卫将要挂断时，他忽然听到了微弱的求救声。

“救命……”

那种声音很难想象是人类发出的，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他不符合任何一种语言，并且是通过电话信号直接灌输到唐卫脑海之中的。

情急之下，唐卫主要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求救声中，竟下意识忽略了声音那头的蹊跷。

“你在哪？需要我报警吗？”

“救我，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啥？愿望？

听到这，唐卫顿时升起一股怒气，原来是有人拿他开涮，诈骗电话也不是这个套路吧，你以为你在扮演阿拉丁神灯？

不待思考，唐卫直接愤怒地回答道：“愿望是吧？好，我要上天，我要跟太阳肩并肩！我说你们这套路挺新啊，真把别人当傻子了？”

但没等唐卫说完，就听电话那头断续微弱地回答：“可以……只要你救我……”

然后下一个瞬间，一声刺破唐卫耳膜的轰鸣声，似一柄利剑直接刺穿了他的大脑，叫他完全顾不上电话那边的声音。他目光所及，整个屋子在一瞬间先是挤压，然后肿胀，家具倾倒，墙皮脱落，墙体裂开，不等唐卫反应，窗户瞬间碎裂，映入他双瞳中的是窗外的一片星河，那是他生前最后看到的一幕。

而后，他的血液沸腾，身体组织裂解，从最细小的每一个细胞开始爆裂，他身体和太空的压力差令他的身体顿时如气球般爆炸，浮在真空中的血块和组织很多粘在了墙上、地上、漂浮的家具上，他不再是躺在床上，而是出现在这个小小出租屋的每一个角落，形成了一幅诡异惊悚的图画！

死亡的过程不过几秒，唐卫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痛苦，他变成了这个漂浮在真空中的出租屋里的一道意识体。

还能思考……

唐卫的意识体冷静了下来，这是一种被动的冷静，当变成了意识体，唐卫明显感觉自己能轻松调动起任何一种情绪，而这些情绪却无法影响他的思维，他就像是在看自己主演的恐怖片一样，明明经历了非常可怕的事，但他完全不像恐怖片中的人一样慌张无措。

收束思路，唐卫认真地先把各种复杂的情绪存放在意识的一角，就像垃圾归类一样，无法消除情绪，但可以不让这些情绪影响判断，然后他用剩下的意识来思考现在的状况：

首先，他自己死去了，变成了类似于灵魂的状态，这是一种抽象的状况，他没有任何的感官，但他能“看”到周围的情况，这是种难以描述的认知，类似于蝙蝠超声波探测周围所传递回来的信号，虽然不及肉眼看到的色彩线条那么有力，但这种感知无疑更接近于真实。

第二，自己目前的处境丝毫不比生前安全，这是生命体的本能告诉他的，虽然他还不知道危险源自何处。第三点就是他此刻对于拥有一个身体有了一种极度偏执而疯狂的渴望，就像生前对食物和水的摄求一样，一个身体也是他想要继续存在所必要的。

说起身体，唐卫这才开始关注自己的尸体，嘶——饶是他已经没有了喉咙，但他仍感觉自己倒吸了一口寒气，探出感知过去，整个屋子里哪里没有他的身体？各种组织漂浮，如果他生前看到这副猎奇的画面，恐怕得当即吓昏过去，而现在，怎么说呢，作为惊悚画面本身的他实在有种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于是乎，唐卫果断不在关注屋子内，而是把感知的“触角”探出屋子，开始观察其外部的宇宙。

浮现在唐卫思绪里的宇宙画面和他以往从电视里看到的一样，黑暗，死寂，他的小房间犹如一块陨石漂浮着，很远处有一颗散发着光和热的恒星，那就是太阳吧？

“这么说我仍然在太阳系？”

正在唐卫思索之际，忽然间，一种莫大的恐慌席卷了他，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感知中此刻正有一条巨大的，仿佛能遮盖整个星系的触手正朝这边探来！

没有任何犹豫，本能代替他做出了反应，他所有思绪立刻陷入休眠，所有感知也缩回了屋子，安心扮演起一个没有任何意识的太空垃圾。

不知过了多久，唐卫的思绪“裂开”了一个小缝，就像泥沙中的虾米探出了触须，他小心翼翼地再度观察起外界，那种危机感已经不在，一连试了几次，他才终于敢如刚才那般活动思绪，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确信，刚才那条无形的触手是存在的，而且那条触手正擦着他的屋子过去。

“这里果然不能呆了！”

唐卫的危机感越来越重，且不说他不知道失去身体后这仅存的意识多久后就会消失，就单说那条巨大的触手，这宇宙中说不定有多少人类不可观测却又切实存在的危险事物，他毫不怀疑单凭自己现在的状态，如果有风的话恐怕一股风都能吹得自己烟消云散。

“当务之急还是找一个身体！”

说起来倒是容易，可唐卫对于这件事思考许久仍毫无头绪，正这时，他忽然探知到了一个信号。

准确地说是截取到了一个信号，那信号很微弱，似乎是从不远处发送而来，当然，这个“不远”是针对宇宙的层次。

没有任何犹豫，唐卫立刻接通了这个信号，这似乎是他目前这种状态的独有能力，不需学习就知道该怎么做，接通的方式也很新奇，他是用自己的思绪和信号的发射方桥接的，如同第六感一样，他发现自己能将信息直接灌注在信号里，然后直接出现在信号那端的意识处理中枢之中，虽然他也不知道那端究竟是什么，人类？宇宙人？还是某种不可知的怪物？

顾不了那么多了，唐卫甚至都没有去理解信号的意义，立即将一段求救的呼喊发送了过去。

“救命！救命！”

无论信号对面是什么物种，此刻它的思维中枢里不断回荡的就是唐卫疯狂的呼救声。

话说，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啊！

唐卫紧张地期待着回应，然而不到一秒，回应就来了：那个微弱的信号立刻被切断了，甚至那面都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个回应还真是干脆，唐卫的思维宕机了一秒，“刚才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空旷的宇宙没有任何打扰，唐卫也不缺少反思的时间，就这样，他随着他的屋子在虚空里漫无目的地漂浮着，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被哪个星球的引力所捕捉而如流星坠落过去，但也没有逃离远处那颗恒星的力场，他仍漂浮在这个附近可能有着智慧生命的星系。

这期间，他陆续接触到好几次未知的信号，有的信号非常微弱，他只要企图捕捉就会把那个信号掐灭；有的信号飘忽不定却隐隐有着指向，他根本无法捉到；当然也有成功接通了的，只是无论他采取怎样一种沟通口吻，对面都会在收到他回复的瞬间切断信号，这让他郁闷了好久，虽然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但他自问生前也不是坏人，死后更没有能力做什么坏事，他只是在遵循本能想要逃离这个困境，想要寻求帮助，且不说那个能发射信号的智慧生命有没有能力帮助自己，对面连沟通的意愿都没有，那还怎么谈？

又过了好久，唐卫感觉自己的思维活动能力越来越弱了，也许很快自己就要彻底消失了，他不敢停止思考，他仿佛知道以现在的状态，恐怕在自己停止思考的瞬间就会永久消散，同时他也不愿遗漏任何一个可能截取到的信号，即便知道对面从不回应，他也不打算就这样放弃，按他的想法，万一遇上了有能力救出自己的圣母呢？或者像当初的自己一样，稀里糊涂就回应了呢，在这寂寥的空间内，哪怕能聊聊天也是好的。

怀着这样的心绪，这天唐卫又接触到了一个可接收而又稳定但又有些奇怪的信号。

“伟大的加拉耶图格拉瓦，仁慈的加拉耶图格拉瓦，请降下您的目光，倾听您卑微的仆人虔诚的祈祷。”

“您是照亮黑夜的光，您是审判罪恶的剑，当您降临之时，一切伪神都将匍匐在地等待您的审判。”

“您卑微的仆人为您献上新鲜的羔羊，祈求能得到您的垂怜，赐予我您万分之一的伟力，您卑微的仆人将为您献上那些伪善者的心脏。”

由于自身状态的特殊，加上多次和信号沟通，唐卫已经能勉强解析那些信号中的信息，因此他感知到这信号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三个字：“啥玩意？”

搜遍了自己的存量不多的知识库，唐卫也无法把那个“加什么玩意”和已知的某个神祗对上号，而且他十分怀疑，就算那个“加什么玩意”真的存在，难道就会对什么所谓的“羔羊”、“心脏”感兴趣？你莫不是当人家神仙是开屠宰场的或是收废品的？

心里吐槽归吐槽，尝试沟通还是要做的，于是唐卫陷入了短暂的思考，他准备扮演这个叫“加什么玩意”的神祗，他要考虑自己该以怎样的口吻回应才既不失位格，又不会把对面的神棍吓“掉线”，接触了这么多信号，这种神神叨叨的人估计精神都不太好，但也恰恰是这种人才最有可能回应自己，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他可不准备轻易放弃。

另外还有两个问题，一是通过对面神棍的祈祷声，唐卫注意到了“伪神”二字，这就说明那边有很多种作为信仰的神祗，那自己该经营怎样的人设，会不会一开口就因为口音或者说话习惯问题穿了帮？二是自己那种精神灌注的交流方式没问题吧，毕竟被挂了这么多次“电话”，唐卫也清楚一种未知存在的声音突然响在脑袋里委实有些吓人。

“我注视着你。”

唐卫憋了半天才想到这样一个回答，实在是他从前看过的玄幻小说比较少，没有那么多中二又羞耻的词汇储备。而就在他作出回答后，信号那头先是安静了一阵，然后立马剧烈波动起来，信号陷入了狂躁，并且信号强度比之前要高很多。

“我主回应我了，我主回应我了……”

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唐卫都能通过信号的中蕴藏的疯狂情绪，这让他在作出无数呼唤后终于在今天获得了回应的窃喜中，也生出了一丝隐忧，很明显，对面的神棍精神真的不太正常，唐卫非常怀疑对方能不能正常交流。

接下来一段时间，对面信号中充斥着疯言疯语，唐卫好几次都想直接打断他，可考虑到自己当前的人设，他还是有些无奈，想不到什么好的切入点来和对方沟通，总不能直接说：“你好，我在火星，请求救援”吧？

不过好在，对面并没让他为难太久。

“我主，请享受我为您献祭的羔羊！”

随着这样一句话传来，那联通未知文明的信号忽然变得极为稳定，稳定得甚至于像是一条可以通过的隧道！

一个想法燃烧了起来，唐卫终于看到了一个机会，于是，他毫不犹豫，不在乎任何危险，他收拢起所有的念头，将意识投入那个信号之中，就像电脑病毒一般地侵入与挣扎。

那一刻，唐卫结束了漫长的漂浮之旅，他于那奇怪的信号中看到了前路，看到了新生，看到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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