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特蕾丝汀【米兰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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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蛇行向前，似乎永远不见尽头；马蹄翻飞，荡起阵阵尘埃，时不时掀起路面的泥土；两旁冬青和香楠的混合林急速后退，路边长满了红色、黄色或白色的风信子，怡人的芳香扑面而来；一头成年马鹿忽然从前方右侧的林木间窜出来，特蕾丝汀猛提缰绳，坐下的血鬃马一个急停后人立而起，发出阵阵嘶鸣。

米兰妮骑着白色母马从后面赶上来，特蕾丝汀正脚踩马镫站立着，一边咒骂一边向马鹿挥舞拳头，但她的威胁似乎并没什么作用；马鹿慢悠悠停下，扭过脖子盯了她们一阵，嘴里还在不停嚼动食物，随后它又若无其事地迈开步子，钻进了另一边树林。

女孩气呼呼地坐回马鞍，抬起手背抹掉额头和脸颊的汗水。米兰妮在旁边静静打量，对女孩娴熟的骑马技术感到惊讶，不过更让她惊讶的是女孩的意志力和忍耐力。她们离开林特兰已经两天两夜，中途只在两个小镇有过短暂停留，在那里吃饭、喂马、然后小睡片刻，然后继续赶路。

米兰妮早已习惯了这种没日没夜长途跋涉的生活，但特蕾丝汀仅仅是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女法师微微眯起眼睛，能清楚看见女孩衣服上大块大块的汗渍，女孩的双腿也开始有了一阵阵轻微的抽搐。她很累了，米兰妮判断，她需要休息。

“休息休息？”米兰妮顺了顺头发，向女孩提出建议。

“不！”特蕾丝汀大声否决。汗水不断从她额角往下淌，几缕头发凌乱地黏在她的前额，她抬起手，又用力擦了擦汗。

“我不累！”见米兰妮没有反应，女孩再次大声强调。

“但我累了。”女法师装出疲倦的神态，“我的马也一样，她可不像你的血鬃马那么强健；她是位女士，女士需要被温柔对待。”

特蕾丝汀骑的血鬃马产自遥远的赤洲大陆，逐鹿川的戎奴人是世界上骑术最精湛的民族，他们培育出的血鬃马也是公认的千里马。蓓尔加利用私人关系，偷偷从埃里克五世的马厩里挑选了这匹马，她本打算给米兰妮也选一匹，但女法师不愿意和自己的白色母马分开，她们在一起已经快三年了。“我是个念旧情的人，”当时她这么调侃着告诉蓓尔加，“至少对马而言是这样。”

“好吧。”特蕾丝汀撇撇嘴，她又离开马鞍站起来，四处张望了一番，“这一片我熟悉，”她伸手指向前方，“转过那道弯，再爬一道坡，后面有条小河；我们去那儿，马儿可以吃草，喝水。”

“听你的。”米兰妮对她微笑，跟着她拍马前行。

这的确是一条小河，最宽处不到四十英尺；清澈的河水从山坡脚下绕过，弯弯曲曲穿过一片青草地，流向远处林木葱郁的山谷。米兰妮跟着特蕾丝汀来到河边，一群绿翅鸭正大摇大摆在河滩上漫步，七嘴八舌地“嘎嘎”直叫，被马蹄声惊吓后随即争先恐后挤进水里，在河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女孩第一个跳下马，放任坐骑在青色草甸自由走动，她自己则跑到河边蹲下，捧起河水大口大口地喝着。米兰妮也下了马，同样任由她的母马享受自由时光，女法师就近转了一圈，最后坐在一处开满韭莲的小斜坡上。特蕾丝汀喝饱了水后一路小跑过来，也在盛开的桃红色花簇间坐下。

“你多大了？”米兰妮望着河对面的树林，开口问。

“十岁……不对！”女孩刚一回答就急忙改口，“是十一岁！”

“自己年龄都记不清了？”米兰妮两肘撑着松软的草皮，两腿伸直的同时架在一起，把身子往后斜。

“马上十一岁，”特蕾丝汀解释，“只差五个月。”

“那就是十岁。”

“十一岁！”女孩坚持。

“为什么？”米兰妮微笑着，侧过头去看着女孩，“年轻一岁不好吗？”

特蕾丝汀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年纪小会被欺负。”

“有人欺负你？”女法师挑起眉毛。

“曾经有……”女孩一只手摆弄着垂在身前的大辫子，“我想以后也会有……母亲说过，坏人就像苍蝇，无处不在。”

“这比喻倒也贴切。”米兰妮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忽然感到有些遗憾，“如果你有魔法天赋的话……”

“我没有。”特蕾丝汀无所谓地摇摇头，“我也不需要，我能保护自己。”

“嗯哼？”米兰妮顺手拔起一株狗尾草，晃动毛茸茸的一端指着女孩，“一个小女孩怎么保护自己？”

特蕾丝汀噘噘嘴，大声反驳：“我才不是小女孩，我长大了！”

“长大了？有多大？”米兰妮冲女孩眨眨眼，“站起来让我瞧瞧？”

特蕾丝汀一脸茫然地盯着女法师，但还是顺从地站了起来，尽管她有着倔强的性格，但一路上对米兰妮都是言听计从。

米兰妮笑眯眯地示意女孩走近自己，然后用狗尾草碰了碰她还没发育成熟的屁股和胸部：“看看，一点都不大，你就是个小女孩。”

特蕾丝汀终于明白了米兰妮刚才话的意思，脸瞬间变得绯红，露出了罕见的害羞神态；她迅速坐下去，两腿蜷缩在身前，双手抱紧了膝盖。

米兰妮扔掉手中的狗尾草，舒舒服服让自己躺在草皮上，她枕着双手望向碧蓝色的天空：“当你什么时候来了初潮，你才算真正长大了，因为那意味着你有了孕育生命的能力，这对每个女人都关系重大。”

特蕾丝汀耸耸鼻子：“我才不稀罕呢，我宁愿当个男孩。”

米兰妮哈哈一笑：“为什么？”

“因为男孩自由自在，”特蕾丝汀一脸认真，“男孩可以学习骑马射箭，只要有足够勇气，男孩就可以做任何事；他们甚至可以成为骑士，在战场赢得无上荣耀，有的甚至还能驯服狮鹫在天空翱翔，又或者和那些恶龙搏斗！”女孩滔滔不绝，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星星。

“大部分骑士会死在战场上，”米兰妮提醒她，“或者被某些更可怕的东西杀死。他们的荣耀不是捡来的，是用鲜血甚至生命换来的。”

特蕾丝汀坚持自己的观点：“人人都有一死，我宁愿死得像个骑士。”

“没错，人人都有一死，”米兰妮点头承认，“但女人可以远离杀戮，起码不用死在战场上，可以活得比那些骑士更久。”

“但女人会死在产床上，”特蕾丝汀反驳，“我知道，我也见过。我不想要那样。”

她的确不一般。米兰妮不由自主坐起身子，重新审视眼前的女孩：“所以你学会了骑马？”

女孩点头：“父亲教我的。”

“他也为王太后效力？”

“他为王太后管理马匹，”特蕾丝汀露出自豪神情，“他把马儿们照顾得相当好！”

“于是你时不时地偷偷去骑？”米兰妮半开玩笑地问。

“才不是‘偷偷’！”女孩昂起头，“我得到了王太后的批准！”

“哦？”

“当然了，最开始我的确需要偷偷摸摸……”特蕾丝汀盯着面前鲜艳的韭莲，轻轻摘下一朵在手里把玩，“直到有一天，我又和平常一样溜进去；我爬上马背玩，结果被恰好路过的王太后发现了，”女孩说到这，抬起眼皮望着米兰妮，“我当时吓坏了，以为她会狠狠惩罚我，但她什么也没说，笑着对我点点头，然后就离开了……那以后没多久，父亲就开始教我骑马……在那以前我常常哀求父亲教我，但他总说：‘王室马匹我们下人没资格骑，何况你是个丫头，应该老实呆在家里’。”

“原来是这样。”米兰妮听后微微点头，“我想你不会愿意呆在家里吧？”

“那当然！”特蕾丝汀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讨厌自己一个人，城堡里有许多小孩，我喜欢和他们一起玩，”她摸了摸鼻子，“不过他们大多是男孩。”

米兰妮换了个姿势，面对女孩斜躺着，一只手撑着脑袋：“继续说，我很有兴趣听。”

“他们的头儿是汤姆，他是厨子的儿子，比我大两岁，壮得像头小牛！最开始他老是欺负我和其他女孩，我讨厌他，于是就去找他决斗，就像骑士和骑士之间那样。”女孩越说越起劲，不知不觉挪到了紧靠米兰妮的位置。

女法师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可真勇敢！但我想那个汤姆一定不好对付？”

“嗯！”特蕾丝汀笑得更开心了，“汤姆力气很大，轻轻一推就能让我摔出很远。我向他挑战了很多次，每次都哭着回家……父亲和母亲从不去找汤姆的麻烦，他们只知道教训我，让我离汤姆远点。”

“但你还会继续。”米兰妮非常肯定。

特蕾丝汀用力点头，笑着说：“然后我开始反思，仔细回忆和他决斗的每个细节，分析我和他的区别，思考我们各自的优缺点。他很壮，力气很大，没错，但我可以更灵活，速度更快！”

“优秀的洞察力。”米兰妮笑着评价。

“我曾经观察过一只猫戏弄一条蛇，”特蕾丝汀学着米兰妮的样子躺下来，“我很确信那将是我的战斗方式！猫可以让蛇累得半死，我也可以这样对付汤姆……我继续向他挑战，但仍然打不过他，不过每一次都会让他比上次更累，我知道自己的策略是对的。”

米兰妮大概猜到了故事结局：“你最后赢了他？”

“当然！”特蕾丝汀平躺下来，双眼兴奋地注视天空，“那一次他累得半死，趴在地上直喘气，而我就是那只猫，随时都可以给他来最后一下！”女孩说完，神气地挥舞着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