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形势瞬息万变,没有谁敢保证,战场上的一切皆能被他掌握。乐喜的出现证明呼延残不能,而有呼延残的临场调度,扭转败局易于覆手,魏信更是不可能稳操胜券。
乌乞荼的办事是真真高效,他雄伟的身形本就是一种力量的体现,很容易让尚武的西域蛮人们信服,加之他一路集结乱军的同时高喊呼延大汗的承诺:一首换一犊。这大大拉动了军士们参战的热情。
而且,随他而来的还有其他九位头人,也是在一旁信誓旦旦的做保证,这样一来便更是稳妥了。
原本没了斗志的西域散兵们,此刻有了新的计较。他们深知,这一路逃回去,背负的可是叛逃的罪名,各自部落的头领肯定轻饶不了他们。
难道回去后要去过亡命天涯的日子吗?西域号称部落千个,如此之乱,岂是可苟延残活之地?再者,有那茫茫千里大漠横亘在中间,他们能不能活着回去都还不一定呢!
现在出现新的转机:只要杀敌一人,便可换来一头牛犊子!
别小看了这区区一头牛犊,如果养肥了之后,知道能给他们换来什么吗?一头成年莽牛不仅可以让牧民娶妻生子,而且还能多换来整整十头羊羔!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莽牛对西域人来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小一点的部落都不一定能有一头存在,更遑论是牧民个人拥有。对于呼延汗国之外的其他西域各部落来说,这样的赏赐简直就如天神赐下来的恩典,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敢去想。整个西域也就只有呼延大汗在灭族大战中承诺过,然而所赏之人皆为呼延族人。
今次之战,作为外族人的他们,却有幸得此犒赏,岂不人人拼死力战?
牧民们决定不再逃了,他们纷纷骑上马匹,拔刀响应,没有马匹的便跟在马后蜂拥而来。有人拾起战旗高举,有人帮忙去找走失的战马,更有人疾奔而走,去寻逃得更远的亲友,生怕落了他们的好。
不消片刻,围拢在乌乞荼身后的轻装骑士越聚越多,约莫着一看,乖乖,起码有两万之数,且仍有一些骑士从远方狂奔而来。
眼看着己方兵力,已远超战场中心的赵军铁甲骑兵的数量,头领们一个个都是焦急不已。实因他们早已把那被铁甲包裹全身的赵国铁骑,当成了一头又一头健壮的莽牛,正傻傻的在不远处等着他们去取哩,此时只差没流口水了。
有人就忍不住提议道:“赵军连战半个多时辰,已现疲态,咱们不若现在杀过去,将他们趁机屠个干净。”
“不急,我自有计较。”
乌乞荼却并不急躁,而是依照呼延残的叮嘱,很有耐心的等待更多兵士的加入。
战场北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魏信自然是早已察觉到了,只是略作思量后,他便果断下令。
“骑阵拢收,且战且退!”
吕田一枪将一兽皮甲骑士戳下马,也扬声高喊道:“骑阵拢收,且战且退!”
随即便调转马头,朝魏信那边汇合过去。
“快看,赵军要逃了!”
“艾德斯头人,你赶紧下令吧,再不下令,赵人可都要跑光了!”
乌乞荼被说得心潮澎湃,此时也有些立功心切的心思,倒不是因为一首换一犊的承诺,他知道这八成是假的,他的战功只为了能加深呼延残心中的印象,从而达到最终目的。
他眼光四面一扫,见兵士聚集得差不离,便叫来其他头领,下令道:“你们各自挑选千骑,去截赵军退路,但不可冲杀,只将他们围住即可。”
听得这话,头领们却并未动身,有个脾气暴躁的头领没忍住嚷嚷了一句:“只让围不让杀,这以首换犊的买卖,怕是不想做数罢了!”
其他头领虽未言语,但也都点头,算是认同了这种说法。毕竟他们和乌乞荼一样,都是此次合纵而来的部落头领,平日里或许会卖给乌乞荼几分薄面,可现今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没有哪个头领想退让。
乌乞荼何等之精明,哪里不知他们的小心思。他也懒得计较,只是语气平淡的说道:“这是王子的命令,至于从不从,你们自行考量。”
此话一出,头领们哪还敢不从,悻悻退下,挑选兵士去了。
待到九个千人小队远去,乌乞荼本想带领剩余人马从正面去拦魏信所部,没料到被人抢先了一步。
亚里元和另外一部分头领,此时已将主战场内大部分散兵集为一处,约莫万众,正跟铁甲骑兵缠斗在一起。
眼看赵国的骑兵有被围在中心包饺子的风险,情势所逼之下,埋伏在远处孤峰外面的密林中,一直暗中观察战场局势的赵邦和他的重甲枪兵,此时也终于紧急出动。
“速去传令何力将军,命他除伤兵外,带领其他将士全部下山,与呼延军做最后决战!”
对中军司马下了最后的命令,这位早已声名远播的将军便一改往日儒将的风采,他手握七尺长剑,愤而跃上马背,抱着满腔热血,大声嘶吼道:“赵国的儿郎们!此一去,我们九死一生,可是我们不惜一战!为了赵国疆土,为了赵国子民,更为了我们的家人!面对外族入侵,我等当手握七尺长剑,奋起抵抗,血战沙场……保家卫国,死有何惧乎!”
“保家卫国,死有何惧乎!”
两千重甲枪兵握拳重重撞击在胸前铁甲上铿锵作响,他们齐声呐喊,声振寰宇,气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杀!”
“杀!!”
“杀!!!”
众将士纷纷将长枪架在身前,弓着身子俯冲向前,紧跟在他们最敬重的将军身后,杀向战场中心!
中军司马眼中噙着泪水,目送他们远去后,也纵马飞驰上山,传令去了。
……
一直未有行动的乌乞荼所部还有不到两万之众,属于目前所有军势中最强的一股,他正犹豫要不要去跟亚里元合力将魏信斩杀时,赵邦的突然行动让他精神为之一震。
“若能将赵邦擒住,不说王子,或许呼延大汗都会对我刮目相看,如此再言和邦,岂非易如反掌?”
心念至此,乌乞荼再不迟疑,带上剩余人马,浩浩荡荡向着赵邦的白银铁甲的枪阵杀去。
另一方面,亚里元觉得不管战功的兑换是否属实,这一战他也必须卖些力气了,皆因自己方才在呼延王子心里落下了阴霾,若不能好好表现一番,怕是自个儿回去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臭名昭著的扎阎部族都能被灭得一个不剩,他亚里元一个威名更不及的头人,又能有多少底气?
于是,自认为聪明的亚里元,便独自领着一队人马冲在了最前面,可是还没到得魏信身前,他就已被神佛难当的赵国猛将给吓破了胆。这亚里元本就没多少本事,能当上头领全靠祖上的传承,经得这么一吓,他即刻便慌忙调转马首,正欲逃。
“呔,贼将哪里逃,吃爷爷一斧!”
一声大喝吓得亚里元猛一哆嗦,慌忙向后一看。
早已被鲜血染满全身的魏信,正大睁着那双斗大的眼睛,宛如沐浴在血河中的鬼神般,手起斧落,便将错愕的亚里元给齐腰砍成了两截。上半身轰然一声就落下了马,下半身还夹在马背上随着受惊的战马远去。
魏信看都不看,只当随手宰了一只鸡,他双手将大板斧舞得虎虎生风,将两拨杀将过来的轻骑砍翻后,率部全力突围,去往赵邦方向汇合。
赵军马蹄方走,一个小童不知从哪边马队中踉踉跄跄的扑了过来,举起手中那把满是豁口的弯刀,一刀便将躺在地上不停吐血的亚里元的脑袋给砍了下来,干净利落!随即他将弯刀扔向一边,双手抓起亚里元脸上那把络腮大须,将人头倒提在了那双稚嫩的手上。
小童提起亚里元的脑袋就跑,可是没走两步就被一队骑兵给抓住,压到了呼延残跟前。
一直在观察战场动向的呼延残,自是将方才一幕看在眼里,不过他非但没发怒,反倒还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眼前这个小娃娃。
小童的个头不算高,满身都是灰土和斑斑点点的血迹,此时虽被层层叠叠的精兵猛士围着,他双手紧抱在胸前的人头,却也未见他松过分毫。
真个是人小胆大,毫无惧色!
呼延残盯着他看了良久,脸上带着玩味的笑,问道:“小娃,你可知你手上抱的是谁的脑袋?”
小童耷拉着头,默不作声。
呼延残又问道:“那我问你,你为何要砍下他的脑袋?”
小童猛然抬头望了过去,那双清澈的眸子本该天真无邪,可此时,里面却有着强烈的杀气一闪而没!他干燥的嘴皮动了动,却是仍未开口,只就盯着呼延残那张有些病态的白脸看。
眼前的孩童,眼中满含倔强、坚强以及不甘的复杂情绪,这一刻深深触动了呼延残内心深处的那一片净土,这让他回想起自己年幼时,跟随母亲背井离乡前往中原的情景。
那么的孤独,那么的落寞,小时候的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你且大胆说来,本王子不会怪罪于你。”呼延残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小童这才大声说道:“他杀了我的阿爸和阿古,我便要杀他!”
虽是稚气未脱的童声,一席话却是铿锵有力,不容置疑。饶是自认为心若磐石的呼延残,此刻也不禁浑身一震。
他压了压有些汹涌的情绪,平静问道:“你几岁了?”
“九岁。”
呼延残在侍卫的搀扶下,从马上下来,他大步来到小童身前,抓起那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向一边,伸手将小童拉了起来。
“你可有名字?”
“蒙克。”
呼延残点了点头,平静的说道:“你以后就跟着我罢。”
他左手缠着纱布,右手拉着蒙克的小手,在近卫军的拥护下,望向杀声四起的战场怔怔出神。
……
这一战一直打到了傍晚时分。
放眼望去,方圆五里的荒原上,伏尸遍地,满目疮痍。渐渐落去的红日将整片天地染成了无边的血红,残破的旌旗在烈烈寒风中兀自飘飞,战马悲切嘶鸣,哭嚎声,喊杀声阵阵。
双方死伤惨重,却仍在酣战!
魏信的骑队早已被打散,他的战马也不知跑去了何处,吕田跟他并肩杀了一路,最终还是走散,此时也不知是死是活。
庆幸的是,他终是跟赵邦的枪阵汇合了。然呼延军势众,一番激战后,虽然赵邦训练出来的“白银武卒”远近闻名,却也是死伤惨烈。
枪矛长戟打折后,战士们就用随身携带的佩剑当武器。直到后来剑也砍废了,牛皮盾牌上面也到处都是破洞,身上的银白色铁甲被干涸的血液涂成了乌黑色,他们就用自己的拳头当武器。
更惨的是,箭矢用尽的弓箭手们只能抽出防身的短刀或匕首,去跟被战功洗脑过度的彪悍蛮人血拼,简直像是以卵击石,顷刻间几乎死绝了!
整个弓箭手军团最后也只剩何力老将军一人还在苦苦鏖战,他已是披头散发,身上的盔甲残破不堪,此时被十数个骑马的蛮兵围在了中间。蛮兵们一边驱使着马匹绕着圈往前走,一边趁机往老将军满是伤痕的身上又砍上一刀。
眼看着老将军力竭的身体摇摇欲坠,一个蛮兵急不可耐的跳下马,挥舞着弯刀就砍。
何力却是苦苦支撑起了破败的身体,用尽全力侧了侧身,虽是避开了要害,可他的手臂却整个被砍了下来。他大叫一声,忍着剧痛,用另一只手将对方死死抱住,一口将其喉咙咬断,随即便仰头畅快的大笑起来。
其他蛮人见状,赶紧一拥而上,将他扑倒在地,一刀将其削首,争抢中自相残杀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匹血红色骏马从天地尽头疾奔而来,一位白袍青年威严的坐在上面,在他旁边,还有三头巨型雪狼与他齐头并进,残阳将他们高大的身影在视线的远方越拉越长。
不待近身,白袍青年便猛将手中的飞石枪飞掷出来,直指向身陷囹圄的魏信。
魏信顿时心灰意冷,仰天痛呼了一声。
“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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