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泽以南三十里。
原本伏尸遍野的战场已被西域联军打扫干净,成堆的尸体被堆积在大漠边缘,宛如一座小山。
为何不掩埋?
西域不同中原。
在西域人看来,死亡是踏入天国的必然之路,而雄鹰,便是带领他们前往天国的使者。所以西域人死后都是选择天葬——既死后将遗体置于野外,让雄鹰啄食。
信仰虽如是,但也有不少兵士在此驻足,大多默然视之,不发言语。
联军大部皆由牧民组成,其中有年青力壮的青壮年,也有身材魁梧的中年,甚至还有年岁尚幼的孩童。上马他们是战士,下马他们就是牧民,而他们的战友,可能大部分也是他们的亲友。
不远处,有一孩童焦急的扑向了尸山,他跪伏着,费力去推开一具遗体,只是稍一错愕,也顾不上手上的血污,却是又去翻探下一具。
他就这么一具一具的找,找完一边又跑去另一边,直到找到一张看似比他年岁更幼的面孔时,他木然楞住了。
遥记得去秋的这个时候,他和阿弟还在家乡的大草原上跟着嫫呐相依为命。
那时候,阿弟常跟他说:等我长大了,我要用战功去换牛犊子,这样嫫呐就能治腿病了。
他笑说阿弟傻,可是阿弟却固执的说,阿妈临终前说过,只要嫫呐吃上肉了,她的腿就能好……
“阿妈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啊,我的傻阿弟。”
孩童轻轻拉起了眼前那只乌青的小手,一滴泪瞬间模糊了他清秀的眼睛,接着无声滑过他稚嫩的脸庞,他的眼却连眨都不眨,抬起血迹斑驳的手掌,将泪水坚决抹去。
他不能哭!他要带着阿弟的那份信念,一起好好活下去!
“赵军打过来了,大伙儿快去迎战啊!”
喊杀声从远处传来,孩童最后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尸堆中的幼童面孔后,毅然转身,捡起一把满是豁口的弯刀,朝大军方向冲去了。
……
当西域众头领去呼延残军帐议事之时,赵邦抓准了时机,命魏信和吕田各率两千骑兵,分两路发动突袭,他自领两千长枪兵于山下密林处做埋伏,随时准备接应。
剩余除两千弓箭兵居高而守外,其他人等皆伐木造箭,以备不时之需。
没了赫连白狄的强势镇压,魏信的领兵能力在这一刻得到了真正体现。抱着必死之志的赵军精骑在他的带领下,呈锥形从两侧呼啸着冲杀而来,以雷霆之势将士气低落的懒散联军冲得七零八落,血肉横飞,直冲向中军大帐方向。
嘿,一番砍杀之后,魏信惊喜的发觉,那勇猛无双的雪狼王似乎此刻并未在军营中。这一发现可是让他振奋不已,整个人的气势突然暴涨,提起一把新板斧借着烈马的冲锋左右横劈,气力堪比猛兽狂牛,迎面而来的兽皮甲骑士不是身首异处,便是被拦腰斩成两截。
一时间,竟是无人敢掩其锋芒!
憋着一肚子怨气的魏信本想仗着骑兵雄猛之势,一举捣毁呼延军的大本营,若能趁机杀他七八个头领,那是再好不过。
只是遥遥望去,却见大帐外已有骑兵列阵以待,他们每人手中握着一张牛角大弓,牛筋制成的弓弦此刻绷紧得让大弓“呲啦啦”作响,兽牙箭头上似是抹了剧毒,在烈阳下散发着碧绿的光芒。
如此配置,乃正牌呼延狼骑没跑了,可冷静中隐隐流露出的那股肃杀之势,却是从未见过。
不久前吃过苦头的魏信不敢大意,他急勒缰绳让身下烈马停住,也让正跟随他冲锋的骑兵止住了势头。
“以百人为基数,各自列队冲杀,散!”
魏信号令方下,锥形的骑阵立时散开,由百夫长各领各部人马四散而去,杀向远方,将散乱的西域联军冲杀得更乱了。
不远处已杀红了眼的吕田所部,见主将变阵,也是果断下令,阵势一变再变,呈扇形向外围卷杀而去。
整个战场由最初的联军大营一直延绵开来,喊杀声此起彼伏,振聋发聩,西域各部族的游牧民本就是半吊子兵,此时早已是吓破了胆,哪还有心思迎战,连受到惊吓乱冲的战马都顾不上,自顾奔走逃窜,惨叫声不绝于耳。
乌乞荼是第一个从大帐中冲出来的头人,他放眼望去,中军大帐外已经杀成了一片,四面荒野一片战马嘶鸣,他自己部落的军士一个个不见了踪影。
一个随从一边踉跄闪避一边急声说道:“头人,赵邦的大军杀过来了,咱们好多族人被杀,大军也被冲散,大家全都逃命去了!”
“慌什么!没用的东西!”
乌乞荼一掌将这丢人的随从拍翻在地,自己拦住一匹脱缰的战马,纵身而上,拔出腰间弯刀便向魏信方向杀将过去。
“凡怯战者,归乡后,老幼妇孺皆死!”乌乞荼砍翻一名重甲骑兵后,凶悍的大喊一句。
随即,紧随其后出帐的头人们亦是纷纷效仿,更有甚者直接抽刀将逃向此处的兵士砍翻在地。随即众头人就去寻各自兵马,就地集结散乱的人群,发起抵抗。
然而,将七零八落的游牧民再集结成军谈何容易,哪怕他们都服从命令,可是赵军骑兵早已将大军冲散,有些人甚至已经逃到五里开外,头人们的命令此时都不一定能传达过去。
联军的人数本来远超魏信和吕田所率的骑兵数量,可是一波接一波集结起来的散军,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就仓促迎战,战力近乎为无,死伤惨烈!
“大家不要乱,拿好兵器,将受惊的战马稳住,上马随我拼杀!”
乌乞荼心思敏锐,一心想依靠呼延大汗的他深知,只有彻底让此次的主帅呼延残满意,他才有可能搭上这条大船。
而此刻,不就是天赐良机吗?
乌乞荼在这支联军中的威望还是颇高的,他振臂一呼,迅速就集结了千余之众,便迫不及待的正面杀了过去。他找的不是别人,正是对方主将魏信!
他的马上功夫可谓是十分了得,一手弯刀也是耍得极好。赵军精骑刺出的枪矛每次看似就要扎中他健壮的身体,却都被那把弯刀好整以暇的挡住,随即便如游蛇般将枪矛勾住,顺着枪杆盘旋而上,直划向对方咽喉要害。
两位铁甲骑士左右夹攻而来,相互配合默契,两杆丈许长枪一个刺人一个刺马,本以为一人一马必有一者倒地。怎知这乌乞荼看似壮莽,却是极为灵敏,他的臂展更是长得吓人,两手一抬竟是凌空就将两杆长枪左右握住。
手上用力那么一抬,两名顶盔掼甲的骑士居然直接被他高举向天空,然后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鲜血便再动弹不得。
乌乞荼看也不看,纵马直追魏信。紧随其后的千余轻骑从地上两名骑兵身上呼啸而过,甲胄都被踏得稀烂,混着血肉淹没在滚滚黄沙中。
魏信早已发现身后动静,打眼一看,确定敌将并不是赫连白狄后,本就好胜心盛的他,哪还憋得住!
根本不顾所部骑兵是否跟紧,他便独自一人迎面杀将过去,口中直骂道:“狂妄蛮贼,欺我赵国无人乎!”
“锵!碰!哐!”
兵戈相接。素有猛将之名的魏信气势饱满,每一斧都是直劈要害,而打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乌乞荼也是毫无惧色,不仅将对方攻击尽数化解,还时不时能找到空隙反击一刀。
两位猛将战得是难分难解,十数回合后,跟随而来的各部骑兵才真正接触,凶猛的轰杀向彼方!血肉断肢一时间纷飞不止,喊杀哀嚎声混杂在一起,战马的嘶鸣更是响彻天际!
乌乞荼带来的轻骑,虽然数量上稳占优势,可是赵军甲胄精良的的优势更大,居然隐隐有以少胜多的趋势。
彼此缠斗了片刻后,魏信和乌乞荼皆知如此下去彼此都落不得好,便也不再纠缠,各自收拢各自人马,朝别处杀去了。
而全副简装的乐喜所部,早已在战斗刚打响的时候,便趁乱向落阳关方向疾行而去。
……
呼延残此时也来到了中军大帐外,随即便被本部千人精锐护送到了一处安全地带,然后被层层叠叠围在了正中间。
“雪狼王在何处?”呼延残问道。
战局虽乱得不堪入目,不过呼延残看起来却冷静如常。
“回禀王子,雪狼王只说是去大漠中遛马,属下已遣快马去寻他了。”
呼延残眉角一抽,也没往心里去,雪狼王之喜好,他自是再清楚不过。他望向主战场外围密匝匝的人群向西北方越逃越远,心里思绪万千。
此时的战场拉得越大,对于他的联军就越不利,因为留在此处作战的是来自各部落的散兵游勇,他们一旦溃逃,将会越逃越远。由于战场太乱,哪怕他们各自的头领还在,恐怕也再没办法将这群逃兵找回来。
所以,眼下最紧要的不是跟赵军决死战,而是要将大部分还未逃远的军士集结为一处,发挥最大战力,方可有一战之力。
这似乎已是最佳方略,但呼延残却并不满足!因为联军仅仅只是有一战之力,最终也不会对赵军造成太大损伤,相反己方可能伤亡更惨重!
魏信和吕田带领的骑兵数量并不多,可是就凭这几千人的骑队,却有破竹之势,把六万多的联军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呼延残总感觉赵军骑兵的战阵没那么简单,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后,发现果然如此。赵军的阵型虽看似松散,却又颇有章法。
骑兵为何杀伤力大?
正常军卒提枪奋力刺出,如果不受外力干扰的话,一般能将一人刺透。要是有战马冲刺的辅助加成呢?那一枪出去可是能刺穿一连串的,直到战马力竭方止。
赵军骑士们就深知这个道理,而且灵活的利用到了实战中。
你且看,他们的百人小部骑阵,人数虽少,可却再细分为更少的十人小队,这十个小队却又再分两批轮流冲杀。第一批力竭后原地修整,第二批马上补上来继续向前冲杀,如此复返,可谓配合绝妙,竟可发动不停歇的猛攻!
如果不加以控制的话,以赵军此刻的高昂士气,怕是不消片刻就能轻松屠掉联军两万之众。
呼延残心下明了,细细琢磨一番后,已有决定,而此时乌乞荼和亚里元两位新晋死忠头领,正好杀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此处。
“两位头人来得正好。”呼延残将二人唤到身边,而后指向主战场北方远处的人群,“乌乞荼,你挑选一半头人去将那处逃兵寻回,尽量不要有遗漏,且切忌直接参战……你可就地休整片刻,待人员齐整后,再分千人为一部,去寻赵军骑队。记住,只围不攻。”
乌乞荼领命而去。
“等等。”呼延残将他又叫了回来,想了想,声音一冷道,“你可一路奔走相告。就说,天汗最敬勇士,凡奋勇杀敌者,一首可换一犊。”
“是。”乌乞荼策马急急而去。
这话乌乞荼倒没多大反应,反倒亚里元听得是浑身一颤。
要知道,在西域,一头牛犊可是比一条人命值钱多了!
亚里元此刻内心躁动不已,可是理智的情绪却又让他慢慢冷静下来。他深知莽牛的价值,若真是能一首换一犊,那他自有手段大捞一笔,可若这只是一句空话,他是断不会以身犯险的。
可万一,这是真的呢?
亚里元内心细细思量起来,一时竟纠结无比。
表面看来,呼延残似是一直望着喊杀震天的战场,似乎在思谋战略,殊不知眼角的余光却已将亚里元的神态尽收眼底,此时却是故意连正眼都没瞧上他一下,便淡淡问道:“亚里元,这偌大的战场虽看似已被赵军掌控,然我军人数仍占优势。若是叫你带领剩余头人领军反击,你可有信心?”
“有是有,只是……”亚里元故作犹豫状,他偷偷去看呼延残的反应,见对方根本毫无表示后,他谄媚的笑了笑,壮着胆子试探着道,“只是王子方才所言一首换一犊,可,算数?”
此话方出,呼延残猛地看了过来!周围千人近卫随着迅速做出反应,铁器出鞘之“锵锵”声不绝,吓得亚里元一个激灵便失足落下马背,脸上本就不太自然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应。
呼延残却是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紧紧盯着亚里元,声音冷冰冰道:“你若能活着,自然算数。”
这可把亚里元吓得不轻,他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狼狈的爬了起来,骑上战马慌忙去寻其他头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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