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姬寇望向一旁俞子期,问道:
“先生,这之后是否就要入蜀了?”
收起拜泪古琴的琴师点了点头,望向一城渐散的白烟后的泰华门,目光复杂,目光所及,皆是回忆,只是复国在即,难以逗留。
姬寇见俞子期神态,欲言又止,俞子期见状,问道:
“有什么要说的便说罢,长公主的话是对的,你的命是她给的,所以你确实该复我姜国,但你也是你自己,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先生我想…去见见…西凉的小主…”
闻言,俞子期一愣,最后点头道:
“也是,此番入蜀,可能三年五载,也难以再见你那个情郎,上次在西凉暴露气机,走得过急,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这便宜的信使,有什么话,你尽可告知…”
说罢,俞子期携着姬寇与晚萤,三步之间,走下了城楼,过城中大道,中枢处,一身穿海青,剃了头发却未有戒疤的和尚盘坐在大道中央,手捏着法印,佛韵十足。
“晚萤丫头所说,城中有三人,望乡台前,只有那橘皮老僧和西凉小主,原来这第三人,竟是在此处,这镇压着一道法阵之眼,看来这西凉小主在泰华门觉醒菩萨相,西土是有备而来啊…”
一番思虑,琴师俞子期未曾逾越,视释甲如无物,与之擦肩而过。
望乡台
小尼姑车槊得意扬扬,方才化身天上仙,化一城鬼气,虽身不受控,但感同身受,如今一身仙气散去,归还了本真的自己,孩童意气的她,难免有些尚还在其中的飘飘然。
“金脑袋,刚刚你看到了吗,我真的是菩萨转世…我好厉害…”
一旁的修缘老僧撇撇嘴,对于自己这个名义上师叔祖给的“金脑袋”的绰号,不满,却也是无可奈何。
“西凉小主,本座俞子期,忘年之交钟离南明,死于汝父之手。”
清朗的声音从一侧传出,头上再缠布带的琴师,抱着古琴,领着两名女子出现在望乡台,他说话声音平淡,可确实一股寒意,让人后脊发凉。
“阁下何意?”
修缘老僧护在小尼姑车槊身前,神情戒备。
“没什么,只是仇人之女近在眼前,虽杀不得,却也见不得她那般开心的模样。”
坦然承认自己不愿与西土为敌,俞子期“望向”老僧,声音冷冽道:
“祭奠故人,阁下可否移步?”
闻言,老师行了个佛礼,便带着一旁的车槊离开此地,祭奠故人,于情于理,确实应该让步,同时之前在这望乡台登天化鬼怨,本就是有些冒犯,也难怪这琴师先前的话中带刺。
俞子期说完话,坐在望乡台的台阶前,对着一旁发懵的晚萤问道:
“可会唱曲儿?”
“啊?哦…会一点儿,曾经在楼里,听过姐姐几个姐妹唱过,故此懂得一些…”
这小三月里,见识到了俞子期非常人,一向活泼的晚萤,对其,又是好奇又是害怕。
“《望乡愁》,可是听过?”
《望乡愁》,乃是西漠乡俗小调,小调由来于民间,之后被后来的西漠灵鹫蓝轩卯,在年轻时游历时代入中原。
要说蓝轩卯,可谓是雅俗共赏,本是文人雅士一般的风流人物,可远游闲暇疲余之时,却是哼着乡音,唱着小调,可谓是洒脱不羁,其中哼得最多的,便是那《望乡愁》。
随着其名气渐响,追捧者也是记下了这《望乡愁》,随后或是各地游人士子,或是乡俗野姬,或不知其曲词,可对于这小调,却是能够哼上几段。
“会一点点,只是吴地俗语不太会…”
《望乡愁》乃是西漠小调,可传入中原以后,多以吴地俗腔唱捻,故此晚萤有此一说。
“会就行,一会儿我抚琴,你便跟着琴声走,记着,不熟吴腔,就用蜀调,蜀调也不差…”
最后一句,琴师一脸回忆之色,倒像是说给自己听。
说完,不顾一旁未走远的老僧与车槊,拜泪古琴铮铮而鸣,轻抹慢捻,前调悠远。
“青石桥,青草绿,柳依依,江边俏人笑,江上青衣郎…”
晚萤端着也不太熟稔的蜀调,轻轻的唱了起来。
《望乡愁》以才子遇佳人起,说的是爱情,讲的是相思,可题目却为《望乡愁》,也难怪中原士子传唱此曲,《望乡愁》故事背景与江南道相似,若非蓝轩卯出身西姜蓝氏,且此曲传唱于西漠多年,确切无疑,恐是让人怀疑这来处是几何。
此处琴声悠悠,另一旁,修缘老僧拉着小尼姑车槊却是退到了一旁,旁边,还站着个神色有些恍惚的姬寇。
“看来当初你与我那哥哥的相识,果真的不是意外了,原本以为,你不过是趋荣华贵的秦楼歌妓,未曾想今日在此地相见,野山雀飞上了枝头,还真的就变成凤凰了…”
回想姬寇与自己那个该死的好色哥哥的纠葛,和如今在泰华门见着姬寇的神异,车槊自然不免怀疑,眼前此人,当初的接触,应是有着是非目的。
只是车槊形容的野山雀变凤凰,倒是贴切,比起两年多之前,姬寇因为车淦前往太安城的事情,离了芙蓉居,吃了一年多的清苦,如今又是小三月的奔波劳累,吸收了西漠姜国与后周的残存国运,如今初具女帝气韵,不再是芙蓉居中丰腴美人似的笼中雀。
女帝的气韵,这两年来清瘦稍许,又是小三月的奔波憔悴,又是倔强又是惹人怜惜,如今的芙蓉居花魁,不再是那离了雨水滋润便干枯无味的肥硕芭蕉,而是傲挺无华的君子兰。
檀唇轻启,姬寇想说什么,却又是发现不知从何说起,自己与那登徒子,相识于一场风月,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一世家子与一风尘女的故事,一为鱼水之情,一为富贵之财,哪里有什么要说的?
是自己为了他不惜与芙蓉居闹掰,最终割眉淌血入了翠竹别苑,还是他最终归来云淡风轻的探视,最终一骑十里,马背上颠簸至昏迷的送别呢?
前世身的记忆充斥脑海,记忆中那个眉眼温柔的父皇,便是其父三锏毙于太华殿上,万般心头语,到腮边,只叹眼前人,非那良人。
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字字泣血,却也不是相思,倒是绝情异常:
“回去以后,告诉你那哥哥,好生待在西凉,娶那大夏遗珠,做他的安稳王爷,我此番入蜀,便与他形同陌路,但愿此生不见,再见便是仇人…”
话罢归去,眉间朱砂,不见温柔,此时的她,不是西姜长公主,但更像西凉女帝,远处,《望乡愁》曲临近终意,琴声悠悠高旷。
“…寒石桥,秋草黄,柳萋萋,江边青冢立,江上鬓悲霜…”
生于西漠但非姜国,不懂蜀调的晚萤,唱着唱着,不知何时变了吴腔,清丽柔美,就此唱完了结局悲凉的《望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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