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冲远远立于一侧,只见申屠邪竭尽了全力,兀自不起分毫效用,不由得哑然失色,心下波澜起伏。
一旁盲眼刀云袍也连声啧啧,不知是惋叹,还是在敬畏。
申屠邪一招修术不济,立时欺身而近,似欲肉身近战搏斗。但他迈出不过数步,再度似撞南墙般,寸步不得进,面色甚是吃痛。
英冲将这一切瞧在眼里,不由得骇然惊呼道:“这般炁能境界上的差异,竟浑似凡夫激战修师境界,刀枪不得入,欺身不得进,哪是人力堪能弥补?”
修为高深境界层次的战斗,英冲也不是没曾见识过,似如此前大林剑魁首与田文恕,就是侠境之间的较量。其时的场景,也不过是剑意交锋,双方修术较技而已。
但眼下,眼下好似只有申屠邪一人在打,而那对面的江湖绝顶,却始终不动如山。
这画面,倒真似凡夫对战修师。因为凡夫踏入修士之途,待进阶至修师境界,便可附炁于身,呈现各般七彩真炁之色,便是所谓“附炁呈七彩,入道做人师。”
待至这般修为,便已全然无惧凡夫刀枪棍棒。只因那附身炁能,已是颇为凝实,这时再以凡夫“手无缚鸡”之力,却不论如何,也刺身不入。是以修师面对凡夫,能以一敌百,以一敌万,只消真炁犹存,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而眼下,便与凡夫面对修师一般,申屠邪以修器在手,真炁勃发之态,攻向江湖绝顶,竟连欺近也不能。
那每招每式打出,如同击在虚空,如同打在深渊。如同一颗石子,“噗通”坠入汪洋。
这般悬殊境界差异,却又怎是一个“不啻天渊”可以弥补?
“铿锵...”
申屠邪把剑尖插地,终自罢手。
他这才知觉,因唐妧之死太也突然,自己一时失了方寸,待得这时冷静下来,便也认清了现实。
论修为境界,他自是远远不及。
这样打下去,不拘他如何周转方向,修术游击,却连近身也不能,不过空耗真炁精力罢了。
走兽见他终自罢下手来,才神色欣慰,颔首道:“你师父所言不假,你是个有才赋的,只可惜迟迟不愿驯化兽属,耽搁了这许多时日,否则,你眼下修为断不止如此而已。”
申屠邪气喘不顺,便即止住真炁,点足撤步,退开数丈之距。
待他稍平抚了情绪,方道:“红酆鸠被你诡谲诓走,你却拿庄内那些杂脉妖兽来糊弄族人,我自不去中你的阴计。只消你今日身死,红酆鸠便可同我回归兽霖山庄,继续奉为族系神兽!”
听闻“诓走”二字,这位始终严峻肃穆的江湖绝顶,竟蓦然发笑道:“老鸠非是我诓走的,他是甘愿跟随我的。”
申屠邪显是对此言甚为嗤鄙,面色嘲弄与恼恨此起彼伏,喝道:“你休要把旁人都当作了白痴!红酆鸠血夔奇高,比肩古林‘五山十一部’滔天大妖,只怕也犹过无不及,素来被奉为兽霖山庄护庄神兽。你何德何能,要把他之收入私囊,驯为兽属?若非靠着红酆鸠,你又有甚么能耐跻身‘江湖绝顶’?”
他冷笑一声,以极度鄙夷的目光看着鼎鼎江湖绝顶,嘲讽道:“倘我琢磨不错,你根本就是个庸才而已,虽然我眼下修为远不及你,但你的姿赋定然不过尔尔。你所依仗,一直只是红酆鸠这只神兽罢了。倘非如此,为何‘走兽’之名盛传许久,也没人知道你的修为?因为你在藏拙!你怕人知道,自己是个指挥仰仗兽属的庸才!”
灰衣走兽蓦然良晌,方自嘲一笑,摇头道:“是谁给你这样的错觉?简直可笑!瞧来你是全未曾将你师父的教诲放在心上,兽属与驯兽士之间,可不似你所料那般简单,且我当初将老鸠驯化,委实耗费不少精力。”
申屠邪拂袖大怒,生生按捺直欲刺出的长剑,吼道:“你个无祖无族的小人,有何颜面提我师尊?!他当年为助你鸣鼎官家殿,在蓝泊渊岸死战不退,被生生削去四肢,只一息尚存于世。他老人家思你极甚,以致忧郁成疾,你却不曾舍得腾空来见他哪怕一眼。师尊落得这般下场,你竟还敢来提我师尊?”
其师与走兽属同辈出身,申屠邪敬师极重,关于眼前这位享誉双元子的江湖绝顶,他大都是听闻师尊道及。只是每每言辞回忆之间,申屠邪瞧见师尊伤感于怀,反而更使他怒由心生,日渐弥盛。
被怒斥咒骂,灰衣走兽只作充耳不闻,缓缓点头道:“实属我的不是,我对他老家伙不住。”
申屠邪不欲多言,只朗声喝道:“何消废话?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灰衣走兽闻声涩然一笑,将目光转向一旁盲眼刀云袍,摇头不迭道:“孩子,你布下的局固是缜密,却太也天真了些。你欲使这位盲俎尊做打手,便是他敌我不过,被我所杀,我也会因此招来官家恼恨,”
他无奈摇头,有些气恼,又有些凄凉,再道:“只是可惜,官家督巡司,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顶尖儿人物,炁能为人所用?他比你想象的,显是要机警许多。你的这步棋,还没下,便已尽毁了。”
申屠邪微微一愣,馀光一瞥身侧质朴黄袍的盲俎尊,瞧他果是一副悠然闲雅,只欲作壁上观模样,便只冷吭一声,权也作罢了。
走兽见他面色如此,又道:“适才在那酒馆内,我便瞧见周遭隐隐闪动炁能,颇有几分眼熟,细里一瞧这才发现,竟是庄内禁绝的阵法,献炁罗网!这阵法本就自一古阵推演而出,甚为晦涩玄奥,我深知其难,不想你的法阵造诣这等不凡,竟能献炁罗网也布将出来,无愧是我兽霖山庄新一代翘楚!”
他神色先是赞赏,由心的赞赏,旋即变化为责备,斥道:“然则你可知,那是一部不全的法阵,稍有疏忽下,便将引来万劫不复。你拿来对付我,未免太也冒险!”
申屠邪本欲作反驳,却又吞声不语,兀自恼愤冷哼一声,悻悻无言。
他亲手布下的法阵,又怎不知此间利害?
申屠邪本意,一旦走兽现身,他拼了同归于尽,也要把走兽拿下。倘是其时在酒馆内使将出来,只怕在场的英冲,官家督巡司,唐妧都得命毙当场。他申屠邪,自然更是首当其冲。不到万不得已,他自是不愿走到如此田地。
申屠邪心下思绪百转,倒是这般转念回想,不由得恍然大悟,暗忖:“原来他早就瞧出献炁罗网法阵,我那般激他,他也不曾显迹,原来正是待我离开了酒馆,没了阵脚,无法布阵,他这才肯现出真身!”
心下这般思量一番,申屠邪登时又怒气直窜,难以压抑,喝道:“左右一死,怕你何来?”说着又是挺剑直刺。
申屠邪此刻竭尽了全力,真炁空前绝后。兽霖山庄久负盛名的绝艺狂霖指,也是被他使得出神入化,直教英冲眼花缭乱,心下唯有叹服。
只是有了此前的教训,申屠邪倒也怒极生智,将悉数修术炁能聚于一点,悉数打在灰衣走兽前胸,那最是薄弱的附身炁能之上。
无过须臾之间,果见那宛作坚壁的真炁罡气被轰然击破,申屠邪登时大喜过望,却扭头一喝道:“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英冲蓦然一滞,暗忖:“这里还有旁人?难道...盲俎尊终于要动手了?”但转眼一瞧,身旁刀云袍兀自怡然自得,半分挪动不曾。
正自惊疑之间,英冲只觉身后袭来一阵萧风,不待他回眸,只见那人早已鬼魅闪至前方激战之中。
只在模糊可见,来人大致是个一袭黑衣模样,身法快的出奇,几欲不能被眼光捕捉。
那人才刚现身,盲眼刀云袍立时倒吸一口冷气,惊道:“修宗强者?!”
有人前来助阵,申屠邪自是愈发竭力,直欲将体内毕生真炁悉数调出,发了疯般的挥砍猛刺。
那黑影更是迅捷鬼魅无极,转瞬抵至二人身侧,旋即双掌抬起,举手过顶,沉沉坠下,大喝一声:“破!”
只一招修术,便激发浩瀚无绝般的炁能,打在走兽罡气之上,立时轰散开来。
这二人较劲实是太也磅礴,申屠邪自是不敢置身其中,忙不迭撤步暴退。
他远远相望,只见来人掌印撞击在走兽附身罡气之上,只轰散了一寸真炁罡圈,却也突显后力不济起来。
不待申屠邪诧异,走兽已然出声道:“地字丙第刺客,这应是你最后的杀招罢?”挥手一扬,悉身真炁迸发,向那黑影而去。
那黑影身子尚在空中,于是凌空一踩,便似冲天的雄鹰,远远躲过江湖绝顶一掌。待隔须臾,才落在申屠邪身旁。
申屠邪对走兽所言只作不闻,目光凝视不移,开口问道:“可有把握胜他?”
若是以他所料,适才这位地字刺客的一击,已可将眼前这位江湖绝顶拉下神坛。只是方才一招不济,现下回转想来,申屠邪心下只感焦虑更甚。
一旁英冲早已瞧的目瞪口呆,听闻是联盟内鼎鼎地字刺客,赶忙凝睛瞧去。
但见来人一袭漆黑墨羽镶如血暗红边紧束皮革,外披雕饰百兽争鸣花纹齐绽黑色氅,戴一顶至肩长帷黑斗笠,胸前一个金边“地”,左肩一道骷髅文,正是赫赫有名联盟标志服饰,佃袀玄。
瞧不见真容,却识的出恐异,更踏空而立,显是个切实的修宗境界!
地字丙第刺客听闻申屠邪发问,只在斗笠下应声道:“须得一试。”
申屠邪精神大焕,振声喝道:“好,我来为你掠阵!”说着挺剑便出。
但他尚未迈出方寸,便戛然止步,仿佛风中不动的雕石。
申屠邪把附身真炁回收,仿佛一瞬苍老数十载,前所未有的落魄无极,不曾回眸,自沉吟良晌,方道:“为甚么?”
原来他尚未迈步,只感背心一凉,那位自己倾尽家资,才雇佣来的地字丙第刺客,此刻却将剑尖,抵在他的脊梁。
英冲为之一惊,便是盲俎尊亦不例外。都想:“今儿可当真观尽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这般局势之变,简直始料不及,直欲令人大呼怪哉。
初涉江湖的英冲倒也还好,盲眼刀云袍却是心下波澜不迭,此起彼伏。须知刺客联盟势力贯透华云九地,却从不曾听闻,有过刺客反刺雇主之事。今日所见,倘被无意传出,只怕自此被联盟彻底盯上。
被联盟盯上,那便是神佛降世,却终也救你不能!
地字丙第刺客将剑尖滑至申屠邪脖颈,藉此踱步转身,将齐肩黑斗笠面相申屠邪,方沉声道:“他与我的恩德,值得我叛弃联盟。”
申屠邪闻声涩然一笑,沉吟良晌。
又转为仰天放声大笑,甚是竭力。
时至眼下,他方才知,自己从始至终,不过被人玩弄鼓掌之间,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而已。
眼瞧着申屠邪这般姿态,江湖绝顶面色无奈,心下终是不忍,摇头道:“偏偏不巧,他是我的记名弟子。孩子,你是个有前途的,却为何放不下往日嫌隙?”
申屠邪止住狂笑,朗声道:“我说过,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动手罢!”
江湖绝顶苦涩摇头,凄然道:“你师父为了护你性命,在诸老面前长伏七日不起,这才求得我亲自出手,我自然不会杀你,使那老家伙再痛心啦。”
申屠邪念及恩师情义,不由得悲从中来,心下暗忖:“我今日行下这等忤逆之举,何颜再去面对须发苍白的恩师?现下倘是被押送回去,只怕恩师亦受牵连,性命不保。”
他念及此节,不由得沉吟良倾,愈发凄凉于怀,口中不时喃喃道:“师尊,徒儿不孝,今生不能再侍奉你啦。”说着闭阖双目,真炁陡然急窜,直是逼迫的血液僵直,青筋暴起。
走兽见状登时大惊失色,吼道:“混账,你做甚么?!”便欲上前来阻止,却犹自不及。
未待灰衣走兽窜至申屠邪身前,这位兽霖山庄新一代翘楚,便已双目血红,身躯挺直,瞠目而死。
灰衣走兽凄然于色,在申屠邪僵直尸躯跟前,无语凝视良晌,久久纹丝不动。
待过许久,他才长叹一气,将尸躯收入龙宿璩,无奈摇头不迭。
将一切都料理妥当,走兽才四下环顾,但见周遭鲜有人迹模样,眼下这般场景,被瞧见的唯英冲,盲眼督巡司二人而已。
英冲冷不丁被目光扫视,只感身躯僵直,念及唐妧之死,初来乍到的他心下更是恐异,不由得朝着身侧刀云袍挨近几分。
盲俎尊却晓得情势,不假思索,便抬手揖道:“前辈宽心,不该说的,我自是不会多言半句。”
英冲擂鼓般点头,颤声道:“小子亦是如此,绝不敢半句多嘴!”
英冲并不知,不该与人说嘴的,实则是眼前这位佃袀玄叛反之事。不过既允下不说,他便打死也不会将今日之事丝毫泄露,无分巨细。
灰衣走兽徐徐点头,却见那佃袀玄朝自己深鞠一拜,行起大礼道:“恩师恕罪,弟子不便多留,就此告辞,恩师珍重!”
一言甫毕,灰衣走兽颔首点头后,他便消失无踪,浑似丝毫显迹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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