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左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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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腥雨最是江湖险恶,悲情总道往忆愁人1

唐妧的手指纤细,抹去那红唇嘴角的酒珠,这勾魂的动作,却教人心冷发憷。

......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向阳境点阳宫督宫,江湖人称“云阳尊”的常阳中,便即呜呼殒命。

这变故可说骤然已极,令人猝不及防,便是申屠邪与唐妧,亦同是大惊。

试想一境江湖势主,鼎鼎修尊境界,焉是一般货色?倘非心中思绪太多,把后背留给了毕秋海,同为修尊实力,毕秋海想要一击毙命,那也是痴人说梦。

常阳中一旦身殒,满堂尽皆骇然,但点阳宫还有许多门人犹在,也当即缓回神来,有意图果断逃窜的,有企图竭力死战,却被摧甲门艳霞庵两派一一制住,无一逃遁出去。

那个之前险些要了英冲性命的点阳宫门生,此刻自也慌不择路,犹如丧家之犬,便要夺窗而逃。

但他不及脱身,忽觉一道凌厉剑气直逼后脊,回眸一瞧,正是英冲把水禅刺来。他当下忙不迭转身,又把一招不伦不类的狂霖指使出。

这次英冲早有所备,忙不迭将水禅轻竖跟前,轻松一挡,便把诡谲一指挡了下来。

英冲虽早有跃跃欲试之意,但想起适才申屠邪出手阻扰,不便再度造次,当下朝申屠邪揖道:“前辈,现下可否让我取了这卑鄙小人的性命?”

申屠邪犹自出神,尚没能自云阳尊暴毙中缓过神来,被英冲言语蓦然惊醒,这才忙不迭应声浅笑点头,示意允可。

英冲大喜,便向那点阳宫门生蔑笑道:“适才若非前辈出手,我必然命丧你诡谲之手,今日说甚么,我也断饶你不得!”说着亦暗暗移步,将对方可能逃窜的生路,借助众人身形一一封住。

但英冲心下对那迅捷鬼魅狂霖指,一直心犹后悸,便也丝毫大意不敢。生怕一个疏忽,反倒阴沟里翻船。

那点阳宫门生又是焦灼又是恼怒,暗忖:“今儿算是糟了大难,督宫暴毙了不说,现下反被一个修龄不过硕为的毛头小子拦住,这可如何是好?”

他愤懑非常,一腔恼火无处可泄,当下发狠使力,将毕生所学倾数展现,“唰唰”的修术炁能连番使出,朝着英冲而来。

只几个呼吸的功夫,二人已拆得不下十数招。只是英冲对狂霖指心存后悸,不敢大意疏忽,生怕一个无料,被对方诡谲偷袭,是以不敢展开手脚,一时却也拿他不下。

这番激斗来回,把酒馆桌椅梁栋,也要震的嘎吱作响,更况是那一众飨客?

凡是本着看戏意图的,这时早已四下溃散。胆子小的,早已溜之大吉。胆大的亦离开了座位,怕被波及,远远作壁上观。

不消须臾,艳霞庵摧甲门两派联手下,点阳宫除开正与英冲厮斗的青年,馀众皆被料理。于是满屋目光,便都聚在英冲二人身上。

又数个回合下来,英冲还是只守不攻,展开身法,在满屋子游窜来回。待那点阳宫青年要跑,又忽地发力,封其退路。

这下可把点阳宫青年恼的厉害,但他这般缠斗下来,早累的气喘吁吁,脚步渐而迟缓,气力愈发不济。

英冲见其力有不逮,当下把握时机,脚步一扯,双掌合十,神火暴起,暗喝一声:“阳炎术!”便将四重阳炎术使将出来。

此前他生怕对方暗施阴计,趁己不备以狂霖指偷袭,是以眼观八方,只守不攻,并未妄动真格。

眼下登时转守为攻,只见一团偌大黄焱火球灼烈瘆人,似陨石坠地般,照的满屋通明,朝点阳宫青年掠将而去。

那点阳宫青年骇的瞠目难抑,一时慌乱无措,但这时躲闪不能,没奈何,他只得硬着头皮,也把真炁暴起,囫囵的修术打将出去。

修术炁能相击,黄焱瞬时爆燃,那点阳宫情急之下一击,如何能抵得住四重阳炎术?当下只闻“啊”的一声惊呼,黄焱火球立时将那点阳宫青年悉数吞没,旋即一路滚将出去,把周遭木具椅凳,也烧的炸裂作响不迭。

待黄色火焰终是散尽,只见墙壁处留下个偌大焦黑窟窿,还在徐徐冒烟。

英冲大仇得报,心下快意十分,踱步至那窟窿跟前,只见街道上投来许多惊奇的目光,但那点阳宫门生,却被烧的连渣都不曾剩下。

英冲心下一时大快,叫道:“哼!便叫你尸骨无存,好泄我心头之恨!”

他委实不谙江湖人情世故,被这点阳宫门生诡谲偷袭,以致险些丧命,当真是气的几欲癫狂。却不知江湖人心险恶,往往瞬息万变,俱是不过为个“利”字而已。如此鬼蜮伎俩,实是再常见没有的。

英冲得报怨仇,再回首瞧众人面色,俱是一应的惊诧无已。他不去理会,只行至申屠邪跟前,再度拜首道:“多谢前辈成全。”

申屠邪面色和煦,忙不迭应声道:“‘前辈’二字绝不敢克当,我瞧小友傍身双绝艺,修为根基又是稳固十分。似越阶杀敌这样罕见之事,到小友你的手里,竟却这般手到擒来,可教我大开眼界了。果然年少英雄,前途不可限量!想来不消半元子,江湖上自当多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啦!”

这话自一个修尊境界,鼎鼎大名兽霖山庄门生口中说出,英冲心下自是喜不自胜,口称不敢克当,却笑的合不拢嘴。

正自谈笑间,却见水媚尊唐妧踱步至常阳中尸躯跟前,取下指间龙宿璩,递与了一旁的毕秋海,笑道:“毕掌门好手段,只是未免忒也心焦了些,常督宫适才也非是笃定不允的,你何不再稍候片刻,也省的弄的四处血腥?”

她微微一顿,忽又想起何事般,再道:“哦,我倒是记起,金甲尊莫非犹对他诓骗令郎之事,耿耿于怀?这才下此狠手?”

毕秋海只觉暗香袭来,将在场浓郁血腥味,都无形消淡了几分,对唐妧又自暗暗加了几分提防。

但被提及心下伤痛之处,他显是面露凄苦,咬牙道:“摧甲门险些招来覆灭之祸,我一个前途似锦的儿子沦作废人一个,你来说说,我焉能饶他得过?”

唐妧掩嘴一笑,摇头也不再言。

毕秋海接过了龙宿璩,递与申屠邪,才道:“《狂霖指》便在这枚龙宿璩中,除此之外,我等别无抄本。”

申屠邪接过沾满常阳中鲜血的龙宿璩,笑道:“如此再好没有。”

毕秋海见申屠邪姿容,目光不由得打量来回,似有万分不解之意,但踌躇了良久,却始终没能开口。

申屠邪察觉异样,道一声:“瞧我作甚么?金甲尊可是觉着何处不对?”

毕秋海微微一滞,方才蹙眉道:“足下既是道出了‘走兽’之名,毕某本不该妄加置喙,却容斗胆问一句,阁下所言,何以与走兽前辈大相径庭?”

申屠邪心下一凛,面色强自淡定,问道:“不知金甲尊所指何事?”

毕秋海又暗暗凝眉,腹下还是游移片刻,才终自开口道:“弟子为质之事,阁下与‘走兽’前辈之意,可大有些出入。”

申屠邪攥住龙宿璩的手,已暗自加力,听了这话,他当即嗤声一笑,冷眼瞧着毕秋海,淡漠道:“这可奇了,你却又怎知我师叔的意思?”

毕秋海腰杆一挺,面色笃定,言语铿锵有力,振声道:“我自然知道,只因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满屋愕然,惊骇于色。

原来这位摧甲门掌门毕秋海,有一独子,名为“毕知学”。这毕知学聪明上进,素来崇慕各方绝艺,是个偌大云翳界三境之地,都大大有名的好学人。

只是一家绝艺,焉是泛泛可较?各家绝艺里,往往涉及机密,颇是敏感,绝不容旁人窥探丝毫。

毕知学自也晓得此间利害,是以平素也不敢造次,只挑着捡着,各方自愿透露的一招半式,自行钻研解惑。但他天资聪颖,每每触类旁通,一闻千悟,甚得各方大家赞誉。金甲尊对着独子,更是溺爱至极。

因摧甲门与点阳宫往来频繁,常常互通有无,因此毕知学与常阳中,自也交集颇为深厚。

这一日无意之间,毕知学恰瞧见常阳中正自勤练一套指法修术,他见那指法诡谲无匹,迅猛惊人,登时惊叹连连,赞道:“师伯这套指法,可当真了得!我曾有幸窥得兽霖山庄不传绝艺狂霖指,师伯这指法,竟颇得了狂霖指几分风采。”

常阳中倒是大方的紧,当下便将这套指法修术《点阳指法》,一式无差,倾囊授予了毕知学。

但毕知学也非庸才,待他练就这套修术后,回首再去细细推敲,这才后知后觉,方知自己中人阴计,被人诓骗,修习了江湖盛名绝技《狂霖指》。

他素来珍爱各方绝艺,自也深知偷盗绝艺之重,况还是江湖巨擘兽霖山庄?登时心境大乱,忙不迭与其父商榷对策。

毕秋海闻之亦自大惊,痛斥毕知学因小失大,招来巨祸。他便是素来爱子如命,也险些便要恼的一掌将毕知学拍死。

父子正自筹商之际,却闻屋外喊声大作,摧甲门人众悉数四下逃窜,惊叫连连。他二人忙不迭出门查探,却见月夜之下,一只大禽惊现,正翱翔在摧甲门楼阙上方,久久盘桓不去。

月光拨散阴云,只见那大禽通体赤羽,英武非凡,宛如天庭神兽。

饶是一时不知来历,毕秋海却也深知甚是不凡,忙问:“敢问来者何人?”

红羽大禽上,有人轻声应道:“吾乃兽霖山庄门下,特来核查狂霖指泄密一事。”

毕秋海见他立足于赤羽大禽之上,饶瞧面容不见,却当真是英姿飒爽,气势不俗,实是平生未见。更感其修为深不可测,只怕因自己爱子一时失足,将祖宗世代先业葬于己手。

毕秋海心悉事态严重,当下痛哭流涕,懊悔无及,并将一切前因后果都吐露了出来,连声告罪不迭。

因见那兽霖山庄来人犹自默然不应,没奈何,毕秋海只得咬牙痛下狠手,反身震碎爱子炁海,使之沦作凡夫,只求能留毕知学苟延残喘。

可那来人兀然不应,毕秋海实在没了法子,便道:“来人听禀,毕某自愧无已,今当自刎谢罪,只求兽霖山庄怜我老迈,宽饶我这不孝子一条卑微性命。”说着便要自裁。

待得此时,盘桓大禽之上的来人见他言行甚是诚恳,这才有所动容,吩咐道:“既今日起,摧甲门不得擅泄绝艺,再取来始作俑者云阳尊的头颅,我便允诺,可保摧甲门独善其身。”毕秋海自当应下,拜谢不迭。

缘此,才有今日这处酒馆纠纷。

但毕秋海饶见识过兽霖山庄来人大致身形,却哪里知道,其时那个立在大禽上的人,便是赫赫有名的江湖绝顶,走兽?

他此前之所以迟疑不定,一来便是缘此,二来毕竟还是略知内幕,是以故作姿态,不使云阳尊瞧出端倪而已。

话归当前,只说申屠邪听了这话,心下已暗自惊疑,又见毕秋海面色笃定如此,不由得目光来回躲闪起来。

毕秋海见他这般姿态,更是大感疑窦,踌躇不决道:“我应还是那句话,‘走兽’前辈之名,那可是盛誉东洲十二域,断然无人胆敢妄加攀附的。料来阁下既亲口道出,便应是只真无假,是以阁下这位师叔,定是‘走兽’前辈无疑的。”

他抿了抿嘴,以别样目光,上下打量这个和“走兽”同出一族的申屠邪,神色猜忌道:“只是‘走兽’前辈混迹江湖许多载,却从不曾与外人透露家世来历,想来也是前辈自有他的考量。但阁下今儿当着大庭广众之下,却这样直言不讳,未免很是有些唐突了罢?”

申屠邪见其一语中的,登时似被戳中心坎,厉声喝道:“却干你甚事?”

毕秋海见始终淡然的申屠邪这般姿态,心下又是明悉几分,便敛手揖道:“毕某向直来直去,便就此冒昧多嘴了。倘若我所料无误,阁下只怕连自己这位师叔的面,都不曾见着罢?这可就奇了,你这般言辞逼迫,倒像是要把‘走兽’前辈逼的现身一般。我一个外人,也对阁下如此举措,大觉不解了。”

只闻“嘭”的一声,申屠邪手中酒樽应声碎裂,厉声斥道:“够了!你个将死之人,却来置喙旁人行径,当真不知死活!”

言罢,申屠邪拂袖一挥,那藏匿在袖中的手指,却不知几时发出一指炁能,直冲毕秋海而去。

毕秋海早见申屠邪面色有异,心下也早有戒备,忙不迭抬手应付,打出一掌。但他这掌法稀松平平,自是远不及狂霖指来的鬼魅。于是一个暗暗较劲下来,毕秋海便即后退连连,略占了下风几分。

饶是如此,这两人毕竟同为修尊,修为境界相去无几。申屠邪纵然仰仗狂霖指诡谲,但无数十招较技,亦难拿毕秋海得下。

毕秋海深知眼下局势,既然撕破脸皮,料来今日免不了一番鏖战,于是只把体内真炁隐隐作动,随时便要发作。

两方正自相持不下,却突闻头顶上方传来稀疏响动,旋即“轰”的一声巨响传来,一道身影便自屋檐之上,沉沉坠将下来。

灰尘大片激扬,待漫天尘土终是散去,却见大厅中央,正端立着一位黄袍中年男子。

那男子一袭灰黄色尘普锦绣袍飘然生资,黄袍背上,刺绣东洲无人不识的山涧云雾图,俨然出尘风姿。

众皆错愕,齐声惊呼一声:“刀云袍①?”

刀云袍,便是江湖中人,对官家刀殿宗弟子的称呼。

......

注释:

①刀云袍,是三宗官家之一,刀殿宗的标志服饰。与“剑白裘”代称剑霄宗弟子一样,“刀云袍”代指刀殿宗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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