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闻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一曰胎光,二曰爽灵,三曰幽精。人寿尽时,七魄离散,三魂四溢,胎光归于天路,爽灵附着于地,幽精行于地府。幽精者,主情欲、晓因果,乃世间阴杂之气,离身而化灵。魂灵悠悠,或有执念强者为执念所牵,逗留人间,由无常二使摄之;或有无明者无识归途,被异香所引,步黄泉、临忘川、过奈何、登望乡。入得那孟婆庄,饮下泥浑汤,抛却一世情欲、卸下一生因果,还得个清明混沌,方入轮回。——《黄泉引·迷魂》
月华初收,霜天晓明。
沉甸甸的云肆意铺张着,好似颠倒了一池清墨。远方有朔风哀哀,吹着那黄叶离枯梢。这风,说大也不大,却足以让人毛孔发紧。远望着那天、那云、那风,若是往日,船夫们必定早早收桨挽船,寻着一处酒肆把酒话家常去了。然而,今日显然不同于往日,那码头上仍是一幅热闹的景象。
码头上,熙熙攘攘。操着不同方言的人,或孤身来此,背着包裹、提着筐箧;或携着诸多行李,在此下马、卸车、装担、挑箱,呼唤着用人上船。他们互相用方言打着招呼,当意识到彼此很难听得懂时,便立即改用了书面语言,用文言聊着天,想那聊天似背诵的场景,着实听起来十分古怪。不过,无论是方言还是文言,他们所谈的内容却都离不开两个字——科举。
在那个信奉“父母在,不远游”的年代,朝野推行的远行,仅是这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于是,九州的考生尽皆收拾行囊,跋山涉水赶往京都,只为了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故而,即使是这小小的西江码头,也会聚了远近地区的考生,他们或骑马、或坐轿、或赶车、或步行,皆会到此改走水路,只因他们心里清楚,陆路上将遇到的麻烦可能要比水路大得多。高声寒暄、打躬作揖,他们依次步入船中,但口中的话语却不曾停止,滔滔不绝似在聊天,又抑扬顿挫像在背诵文章,学问显摆之处,倒没有一句像寻常的人话。
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想来,这名利二字又何曾分开过?为名当也是如此吧。
随着桨声响起,那一艘艘船儿驶离了码头,连绵的风帆鼓荡着毕生向往,向着京都缓缓而行。船上学子无不高举着手向送行者告别,没有离别的愁绪与眼泪,只是夸张地挥动着手臂、兴高采烈,一切为了吉利。
“船家,且慢行,等等我……等等我……”
此时已进隅中,最后一艘船也离了码头欲向远而去,送行者皆返身还家,热闹了一早的码头,顿时清冷了不少。只见一书生打扮的人,环抱着一卷画从远方跑来,边跑边呼喊着船家少行,留待着他上船来。只是那船早已扬帆,船家又如何能听到他的呼喊?待得那书生赶至渡口,船早已远去。他呼呼地喘着粗气,望向远去的船只,不觉抱紧了胸前的画卷。
“公子,可也是那赶考之人?”
那书生正喘匀了气,刚要举步寻个办法渡船,却被突如其来的沙哑声音吓了一跳。他顺着声音慌忙细看,只见木桩旁站立着一位枯木一样的老者,枯木般的袍衫、枯木般的皱纹,那白须白发,却好似凝了秋霜。
书生看得清楚,不禁后退一步,复又向前一步,拱手答道:“老丈有礼了,小生确是赶考之人。只因这一路穷山恶水,不想竟误了行程,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才出神了半晌。”书生说着,不免又有些恍惚。
老丈听罢,咳了几声,方才笑着说到:“如此这般,公子倒可放心。此去沿着河道北上约莫五十里地,有一小津口。向年此时会有一艘赶往京都贩卖春茶的小船从那津口出发。公子寻那津口,与主人细说事由,想那主人心善,定会载你去的。”
书生听罢,连连答谢道:“多谢老丈指点!”顿了一顿,复又说到:“只是小生心中疑惑,您是如何得知的?”
“说来惭愧,我也曾是那赶考的人。想来,若是算上此次,我已经考了有十八次吧。只因旧年也曾误过行程,多亏了那艘船才得以赶上,故而知之。”
书生睁大了眼睛,重复了一遍:“十八次?”
老丈点头。
书生却摇起了头:“从我这个年纪,到您那个年纪,一辈催一辈,却都在考,其他什么都没干,这算怎么回事?”
老丈也摇晃着头,笑了一声,道:“不考?你我还能干什么?这世上种粮食的人已经够了……”
“那今番……?”
“呵呵……我老了,走不动了。料想此生,再也见不到京都的繁花,心中却有着些许不甘,于是来到了这里。只想着能再看看那赶赴京都的船儿,就当是我再做这一场梦罢。”老人抬首,默然地望着江面,书生站立在旁,亦不再言语。
波阔浪静,微风吹过江面,吹不起半点涟漪;吹过老人的脸庞,枯木般的皱纹却又深了几许。
不知过了多久……
“公子还需早行,切莫误了行程。”声音再次从老人的喉底发出。
书生也知时间不能再耽搁,便再次拱手向老丈答了声谢,转身向远。只是一步还未踏全,却再次被那沙哑的声音牵住。
“公子!世道艰深,这脚下的步伐你还得多学学啊!”
书生心里一怔,旋即笑了笑,轻声回了句“后会有期”,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看着那背影渐远,此刻的码头上,又只剩下老丈一人,枯木般的袍衫、枯木般的皱纹,木然望着江面,嘴里喃喃着……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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