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鐎斗

万胜门，长乐巷。

日上三竿，艳阳高照，端的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林衡端坐在柜台之中，手里还拿着一副画卷出神打量着。

这画卷并未有丝毫出奇之处，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也非画技精湛的佳作。

画卷上一少女在竹林间行走，她怀中还抱着一只猫儿。

少女微微低着头，手掌覆在那猫儿的头上，一人一猫倒是灵气十足。

余府累世官宦，收藏的名家画作不知凡几。

林衡到余府救治余嫣红偏偏选中的就是这幅画，王大娘子知道它是自家官人心爱之物，却不得不私下决断，将画作给了他。

林衡浓眉舒朗，他浅饮一口清茶，待他放下茶杯的瞬间，眼眸余光扫过画卷的时候恰好见到那画中有东西似乎动了一下。

他嘴角微微扬起刚要说话，但听一阵脚步声响起。

脚步声蹒跚，听着年岁可不小了。

林衡忙站起身就看到一张布满皱纹和风霜的脸颊，老人家一身粗布衣衫看上去有些窘迫，双手紧紧抱在身前护着一个包袱。

“老人家，您可是有事？”林衡的声音很轻，怕惊到面前的老妇人。

“掌柜的，我老婆子想……想典当些东西。”

“瞧着您这一脸的汗，定是走了远路来的，不如随我到里面歇歇喝口茶慢慢说如何？”

“这……”

老人家面露难色，下意识地看看自己衣裙上的灰尘。

“老婆子恐弄脏了您屋内的桌椅。”

林衡闻言不禁笑了，他的笑容真诚又富有感染力，从眼睛中亮起如水波般荡漾到脸上。

“看您说的，来者是客都是应该的，小小！”

“公子！”苏小小探出小脑袋：“公子有何吩咐？”

“有客人来了，去端上些茶水点心。”

典当铺内堂，喝下一杯茶水攀谈两句之后老妇人的情绪舒缓了不少，对林衡的态度也不像最初那样小心翼翼。

“沈大娘，不知您想要典当些什么？”

他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沈大娘怀中的包袱上面，满心好奇。

沈大娘穿着与言谈举止都是汴梁城中最普通的小民，双手布满老茧和累累伤痕。

林衡在许多妇人手上都见到过，她们体弱不能像爷们一样做些搬搬抗抗的体力活，就只好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谋生。

眼底的情绪一闪而过，他瞧着沈大娘的眼神又软了几分。

“掌柜的请看，这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一件物件，且帮我看看能值得多少钱。”

沈大娘小心翼翼地将那物件放在桌上，打开包袱之后露出一物。

三足，圆腹、平底，边上还有一延伸出去形如雁颈的器具。

林衡仔细端详半晌，又将其端起瞧了瞧心中有了计较。

“沈大娘，这东西在我朝可不多见，您家中是否曾有人在军伍中任职？”

“组上传下来的东西，到了老婆子我这儿不剩几件了，唯独这件我祖母说是先祖之物，便一直留存，若不是真的急用钱也不会典当了去。”

沈大娘浑浊的双目中，流露出询问之色。

“不知能抵了多少钱去？”

“沈大娘，既是做生意，林某需和您说的明明白白也好让彼此心里亮堂。”

“您的这物件，名为鐎斗，现如今又称刁斗。”

林衡一手托住物件底部，一手稳稳握住延伸出来的把手，声音清朗好听。

“鐎斗用于军伍中，军士用其汲水、煮饭，若是有敌人来了便用其大力敲击，示警众人。”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说的正是此物。”

沈大娘听得七七八八，只明白这东西用于行伍便料定不是什么贵重物件。

响起家中的事情心中思绪翻涌，一张愁容惨淡的苦面更加凄苦几分。

林衡如何瞧不出她的表情？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我大宋自开朝以来，这刁斗也是有的不过不多见，瞧着您的祖传宝贝应是唐代制式，倒是能典当些钱帛。”

“您急着用钱，不如我们签一份‘死当’文契，我给您……”

他本想说给她一贯六百钱，普通人家一贯钱若是省吃俭用些够三四个月的用度，但见着她的目光之后便改了口。

“给您两贯钱！”

从失落到希望不过须臾之间，沈大娘没想到能当去这么多的钱帛。

她激动的直哆嗦，止不住的朝着林衡千恩万谢，嘴里不停念叨着“我儿有救了”、“多谢林掌柜”之类的话。

为了儿子么？

瞧着老人家年过半百佝偻的背影离去，林衡暗暗为她祈福，但愿三清真人保佑，能让她的儿子顺利康复。

林衡哪里想得到，他与沈大娘的儿子很快就会见面，且是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

“公子，您是不是又做了烂好人？”苏小小摆弄着桌案上的刁斗，小嘴撅的老高。

“你对古玩懂得几分，便知我出价贵了？”

“咯咯……”苏小小捂嘴贼笑，大眼睛透着狡黠：“公子典当我不懂也能猜到其中精髓。”

“哦？”她这么一说。林衡倒是来了兴致：“讲讲，说的有道理过两日咱们再去张屠户那里买狗肉。”

“嘻嘻，公子见了那富户人家自是不手软，若是见了落魄可怜之人，便自己吃些亏多付下钱帛，对是不对？”

瞧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林衡不禁哑然。

世上之人，需得分个三六九等。

高的不说皇亲国戚，便是余府中那样的官宦人家手握权势，店铺土地不知多少。

低的就如沈大娘这般，一辈子浆洗缝补稍稍有个灾痛一家人都得被牵扯进去耗尽心力。

苏小小自幼流落街头，被他的父亲林佑之捡回抚养。

林衡母亲早逝，林佑之没有续弦照顾林衡和苏小小，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感情好的如同兄妹一般。

林佑之过世之后，这“梦华典当”便由林衡继承，每日生活倒也悠闲。

东京城，繁华似锦。

林衡本以为他的日子会一直平淡下去，直到两年前的时候他打开了一副父亲留下的画卷。

缓步走向前堂，果不其然，画卷上的光华一闪而逝。

他轻轻地将手掌覆在画卷上面，感受着里面蕴藏的东西。

别急，别急。

林衡像是对这画卷，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着：“距离出来的时刻，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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