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奉为上宾

惠时虽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名词，但倭人对大唐文化有种发自于骨髓的敬畏，而刘伯温的威名他也是耳闻已久，因此更不怀疑，肃然起敬之余下意识的向轩明俯身行礼。

“今日得闻先生高论，真乃天幸。”

轩明却知道汪直又是在胡吹大气，听着不靠谱不过也算解了眼前的尴尬困境。

“失礼了！”他随口应了一句，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两脚叉开，一屁股坐倒。或许是过于得意，又或许是酒真的能乱性，轩明不再像之前那般规矩，见到依然跪在身旁的美貌阿柊，竟忍不住伸手一搂，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阿柊一声娇笑，主动迎了上去，依偎到了他的怀里。

汪直也略微带上了一些醉意，但头脑始终保持着清醒，只听他说道：“今夜感谢老太爷与领主的款待，五峰我感激不尽。眼下天色已晚，我等尽兴以极，这便告辞了。”

惠时一愣，忙起身挽留道：“船主大人留步，我们的交易还未完成呢。”

汪直摇头笑道：“生意之事，你情我愿，强买强卖实无趣味。既然领主嫌我们开价过高，不如就此作罢。”

时尧慌道：“不，不。两千两白银虽贵，但我们还出得起。”

惠时大手一挥，示意儿子让自己来交涉，说道：“船主大人，这两挺铁炮我们买了，两千两白银，不二价。待我们回去之后，立即派人奉上。以后若再有这样的武器，大人也尽可送来。”

汪直笑着，拱手作揖道：“老太爷和领主果然爽快。”

“只是我们还有一个条件。”惠时望向轩明，颔首道，“请先生能以上宾之尊，暂留我种子岛家做客。”

这要求令轩明一惊，醉意去了三分。

汪直并未显露丝毫的诧异，似乎对此早已有所预料，问道：“这条件也是我们交易的一项么？”

惠时笑道：“算是吧。”

汪直摇头道：“这我可做不得主。轩明先生既非我的家人，更非我的下属，去留只能任凭他自己的意愿。”

惠时大步流星的走到轩明面前，恳切道：“先生一番言论令我获益良多，请先生多留一些时日，我种子岛家上下必将奉先生如奉领主一般。”扭过头，向儿子使了个眼色。

时尧会意，赶紧跟上，说了一番客套话。连那些种子岛的家臣这次也恭恭敬敬，丝毫没有异议。

轩明愣住，不由得感到天旋地转，头晕脑胀。

汪直替他回答道：“领主这要求提得突然，容轩明先生回去细思一晚吧。”

“这是自然。夜已深，海风凄凉，不如就留宿在岛上吧。”

汪直道：“那倒不必了。今夜我若不回去，恐怕留在船上的弟兄不会让老太爷和领主安寝的。”

惠时一怔，眼内闪过一丝狡黠，随即“嘿嘿”的笑了起来。

轩明等人来时由普通武士引路，这归去时面子可就大了，惠时父子亲自陪送，直送到海岸边。时尧命令十名足轻彻夜守在岸边，以防有人上船打扰轩明，实则是怕汪直连夜开船逃走，他又安排了阿柊在内的四名貌美侍女上船伺候。

此时，在海风吹拂下，轩明醉意全无，克制力再次恢复，拒绝了领主和阿柊的好意。汪直也不要女人服侍，只有那两个洋人各挑了一个中意的侍女带上了船。那大胡子洋人原本想挑最漂亮的阿柊，但时尧似乎有意要把她留给轩明，所以没有答应。

在回船的小艇上，轩明迎着丝丝冷风，望着漆黑的海面，身后火把的朦胧光亮映衬着种子岛的模糊轮廓。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心里不断的骂自己该死，怪自己为什么要逞能。如果不逞能，今夜的交易必定会泡汤，那历史就将改写。

“唉，不捣乱也就算了，怎么反过来还帮他们？”轩明无比的懊悔，甚至一想到刚才的“纸上谈兵”就浑身冒冷汗。万一随口说出的战法被有心人利用，导致产生了“蝴蝶效应”，令这个世界的日本在战略战法上有了长足进步，岂不是等于给大明埋下了威胁，那自己不就成了汉奸吗。

轩明等人回到了船上，汪直命人将他带到了客舱中休息。他刚被救时是被“丢”在杂物库中的，如今换了地方足见在汪直心中他的地位已不一般。

客舱不大，但桌椅齐全，床铺整洁，虽说稍微有那么点潮湿的霉味，但在海上这也是在所难免的。有人为他打来了一盆热水洗脸，轩明早就感到身上黏的难受，便脱了衣裤，拿汗巾胡乱擦洗了一遍，躺到了床上。

他很累却睡不着，脑子里满是今夜的所见所闻。自己真的处在了几百年前啊，真的就回不去了吗？夜深人静下，对于亲人和家乡的思念难以克制，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拼命擦着眼泪并告诫自己要坚强，可泪腺丝毫不受控制，泪水如涌泉滚滚而下。

“不行，再哭也回不去了。既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我要好好考虑下自己的未来。”

轩明开始胡思乱想，只有这样才能压住那份伤感。想着想着便真的开始深思，以后该何去何从——

1543年，如果自己记的不错，嘉靖应该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而那个历史上有名的奸相严嵩也开始掌权了，之后更将把持朝政几十年......

不行，这样的朝局太黑暗了，看来仕途不能走。而且凭自己所学，骗骗这个时代的日本人没问题，真要参与科举跟天下才子、名士争个高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自己连用毛笔写繁体字都写不好。

一想到名士，轩明脑海里不由得冒出胡宗宪和张居正这两个名字，跟着又想到了海瑞。或许可以想办法去投靠他们，做他们的幕僚——

不对，不对。海瑞太过刚直，像自己这种“满口胡言”的人他是绝对看不上的。而张居正，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时候还没当官呢，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至于胡宗宪，距离他成为封疆大吏抗击倭寇，也还有十几年的光景，估计如今还在自己不知道的某个小县城里当县官吧。

轩明有股现代人特有的傲气，给古代名人当幕僚他非常乐意，说不定还能名留青史，但让他随便找个官吏投入麾下，他是不情愿的。

既然幕僚又当不成，从军又怎么样呢？

轩明瞧向自己光着膀子的上半身，胸肌、腹肌是有那么一点，但要当兵还是太瘦弱了些。他想起不知从哪本书上看到过，明代对锦衣卫的要求是“虎背、蜂腰、螳螂腿”，虽说当兵的要求比当锦衣卫要低，但恐怕也不是自己这个条件能选得上的。

“哈，我竟然还幻想着当锦衣卫。别刚到京城就被东厂的人看上，然后拉去割了，那才真叫一个惨。”轩明自嘲道，“要不真的当个阉人，然后去裕王府邸，学大太监冯保服侍小万历去，以后也能权倾朝野。哈哈，我在想什么啊，这时候的裕王估计也是个小屁孩呢。而且我那么怕疼，怎么可能真的去当太监，唉。”

轩明叹息着跳下床来，竟学着电影《龙门飞甲》中陈坤饰演的“雨化田”，喝道：“你们东厂不敢管的事，我们西厂管。你们东厂不敢杀的人，我们西厂杀。一句话，东厂能管的我们管，东厂不能管的我们更要管。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这就是西厂。”

敢情他还真起了当太监的念头。

此时，一阵寒风从窗外突兀的吹来，令轩明浑身一颤。他向外望去，这间客舱的位置竟正好能瞧见海岸的方向。种子岛一片漆黑，唯有岸上的那些火把依然夺目。

“或许，天意冥冥中让我穿越到这个时代，让我来到种子岛，就是希望我能做些什么？”轩明的面容渐渐变得严肃，现代社会中曾经历过的那些民族与国家的矛盾、纠结，不断的在脑海中闪回。

“叩，叩，叩。”

忽然，房门被轻轻敲响，有人小声叫道：“小兄弟，还未睡下吧？”却是汪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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