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敬酒

这中年人目测有一米五八的个头，身形瘦削，胡髭短而浓密，他不仅穿的是大明国的衬袍，更扎着发髻戴着网巾，腰带上还挂着玉坠，看上去精神奕奕，极为富贵。

“这个就是时尧的老爹种子岛惠时了。”轩明心想，“看他这身打扮，连左右衽都分的那么清楚，应该是个中国通吧，怎么没见书里有提到过？种子岛家势小力微，没什么钱才对，怎么穿的跟个暴发户似的？嗯，恐怕是经常做海上的走私生意，赚了不少。”

当惠时出场后，时尧那一列的所有人，都将身体侧向了屋门的方向，同时俯身低头以示敬意。汪直经常与倭人打交道，自然知道这规矩，跟着行礼，两个洋人也是有样学样，唯有轩明挺直了腰板，不为所动。

惠时笑盈盈的望着诸人，见到轩明这个“异类”时，目光不由得囧囧有神。

他并没有直接入席，而是先向汪直拱手作揖，道：“久闻五峰船主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说的竟然是汉语，只是一字一顿，极为生涩。

汪直拱手还礼，用日语道：“哈哈，老太爷实在客气。”

惠时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说道：“我向来敬仰贵国的文化，多年来于过往商客处请教了不少民土风俗，这身打扮应是没有穿错吧？”他的汉语恐怕只学了打招呼的那一句，接下来只能以母语交流。

汪直品评道：“老太爷所穿所戴丝毫不差，旁人若不知晓，定会将你当成我大明子民。”

惠时闻言，放声大笑。

寒暄毕，惠时这才坐到首席，而直到他入座，时尧等人才正过身来挺直腰杆。

轩明心说：领主隐居将权柄提前交给儿子的事，在日本战国时代并不少见，可一般都是退休不退岗，只是名义上将领主的位置让了出来，实际上还是一把手，看来这种子岛家也是这样。

惠时对汪直道：“我等先用了晚宴，再聊正事不迟。”冲身旁的儿子使了个眼色。

时尧点头领命，呼道：“开宴。”

不多时，一个个侍女端着食物，从广场的拐角处鱼贯而入。

海岛上的女子常年受烈日酷晒，海风吹拂，又兼之营养不良，能好看到哪里去。不过相比于道路上的那些粗俗民女，这些懂得礼节的侍女已算得上漂亮，起码洗漱的干净。

对于女人，轩明不怎么关心，他现在饥肠辘辘，最关心的乃是食物。只见摆到自己食案上的是一小瓶酒、一碗海带汤、一碟腌萝卜似的小菜、一碟烤鱼、一碟贝类和虾肉、一碟叫不上名的果子。

轩明暗暗叫苦，这日料向来以“精致”闻名，味道如何暂且不谈，实在是吃不饱啊。他现在就想来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两盘能让人提起食欲的炒菜，如果有瓶冰汽水那就更好了。

汪直瞧出了轩明的失望，笑道：“怎么，是否想念适才船上的吃食了？即便再不满意也莫要胡言，以免失了为客之道，让人笑话我大明子民不懂礼数。”

若没有这后半句，轩明还真不会在意他的话，这时心里不由得暗骂：你一个未来的海盗头子，还知道维护大明的国体？

他拿起筷子夹过一片贝类，一口吃下，味道还算可以，但自然没办法与二十一世纪的各种调味料相比，尤其是失去了蒜蓉和粉丝后，简直是失去了灵魂。

那些侍女将吃食摆完后并未离开，而是乖巧的跪坐在了宾客身边，为他们倒酒、服务。

轩明身边的侍女倒好了一盏酒，双手举着呈献了过去。

他看也不看，轻轻一推，道：“抱歉，我不喝酒。”只顾吃食物，没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吃的七七八八了，此时对面的时尧等人还在细细品酒。

那侍女感到极其的失落，将酒盏缓缓放下。

惠时喝酒的同时一直在注视着汪直等人的动作，见轩明异于常人，问道：“船主大人，这位小先生是你的什么人啊？”

汪直对于自己被称为“大人”坦然受之，笑道：“这位轩明先生年纪虽轻，却有经天纬地之才，便在我大明国中也极为少见。我与他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乃是这次在海上偶遇的。”

轩明正在喝那碗海带汤，听汪直这么介绍自己，差点没喷出来，心说：你个老小子是‘王婆卖瓜自夸成瘾’了吧，我又不是你的货物有什么好夸奖的。什么经天纬地之才，还什么在大明极为少见，我这身装扮别说大明了，就是放眼如今的整个世界那也是没有的。

惠时微感惊讶，显得有些不相信，又问道：“小先生的才识比船主你如何？”

汪直瞧了一眼轩明，摇头笑道：“比不得，比不得，他的真知灼见胜我十倍。”

轩明有些恼怒，用汉语小声道：“你什么意思，要干嘛？”

汪直也小声答道：“你的行事作风出人意料，我也想瞧瞧你究竟还有多少本事藏而不漏。”

对面的惠时听不到也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仍在自言自语的感叹：“了不起，了不起。”暗暗与儿子使了个眼色。

时尧一直在留心父亲的举动，对身旁的侍女说道：“阿柊，你过去替我好好招待这位小先生。”

那叫阿柊的女人轻轻应了一声，穿过中间场地，缓缓移步至轩明面前，跪伏拜倒，道：“请让阿柊来服侍您。”

轩明身旁的侍女因失落而暗自伤心，但见阿柊到来，仍非常识趣的起身退开了。

轩明大为尴尬，不知所措。此时，阿柊抬起头来，猛然间令他心神一荡。

汪直的目光也为之所夺，捋须赞道：“花心定有何人捻，晕晕如娇靥。嘿嘿，小兄弟，你可有福了。”

那阿柊确实美丽，尤其是在轩明见过了那么多“令人抱歉”的民妇之后，简直如《唐伯虎点秋香》中所说，鲜花被绿叶衬托的娇艳欲滴。她应该还不到二十岁，长发乌黑光亮，服饰简洁而干净，身材更是不一般，只肤色稍黑了一点，但毫不粗糙。

阿柊眼含笑意，跪坐着往轩明身边轻轻一靠，一股从未闻过的香气飘了过来，或许是这个时代的脂粉香吧。她端起那盏酒，往后方一倒，又亲手倒了一盏，递到轩明眼前，温柔而动听的说道：“先生，请喝吧。”

轩明觉得脸有点发烫，同时感到手肘软绵绵的——阿柊靠的未免太近了些。

“我......我不......”

“请喝吧！”阿柊撒娇似的说道，又靠近了一点。

汪直笑道：“美人敬酒，不可不喝。小兄弟莫要拒绝这份美意哟。”

其实没等他把话说完，轩明已经魂不守舍，不由自主的接过了那盏酒。

对面的惠时面露满意的笑容，也端起酒盏，朝轩明等人道：“小先生、船主，请！愿我们交易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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