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决定去留

叫上爹爹，还有大伯、小叔，以及自家三个儿子，会议在堂屋开始了。

老黄头坐上座，大伯和小叔坐左右，依次是三个儿子，小兰选择坐最后面。

小兰提出自己的想法之后，屋里沉默了好久。除了偶尔喝茶水的声音，就是儿子基赴走动给大家倒茶了。

老黄头作为主持家庭会议的长者，没有出声。大伯定魁，难得告假回家，小叔斜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银元。基超在沉思，基宏显得无所谓。

沉默了好久，大伯定魁终于说话了：“弟妹你既然决定了，那我到时候告个长假，送你们一程。现在路上不太平，广府人和客家人时有械斗，别到时候殃及了池鱼。”

“再说山上土匪也多，这要年后才开族中大会，还早呢！而且，到时候让出房产土地，看看能分到多少盘缠吧！到动身的时候，怎么说也得一两年之后呢。”

“我和你们一起走，找到地方了，还要建房子，我可以搭把手。你大嫂和两个侄子还在铁厂呢，这次外迁，轮不到我头上，我现在可是卖身给了官家。”

说完，定魁看了一眼老黄头。“亲家公以后我来照顾吧！”定魁说完就出门走了。

定魁吃的是官家饭，田地房产他自从搬走就算是已经放弃了。亲家公指的是老黄头。

定魁走后，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定才身上。定才留意到大家的目光，左右看了一下，就把银元抛起，双手接住，打开看了一下。‘嘿嘿’笑了一下说：“公！哎呀！公就是我跟着你们去咯！反正你们去哪我去哪！”

定才是满脸的不在乎。对于走偏门的人来说，换个地方发财而已。

小兰松了一口气，如果外迁，老父亲年纪大了，走不动。再说也不是李家的人，只能留在镇上。就怕以后没有见面机会，父亲老了没人照顾可不行。大伯能答应照顾也是好事，兰对大伯是心存感激的。

至于小叔，好赌，但为人正派。虽然赌钱属于下九流，但他总不着家，也没见他饿着，说明手段还是可以的。自家和大伯小叔一直都没有分家，是大伯一家自己搬走的，把房产田地都让了出来。

田地多了，才养大自己三个儿子。小叔一直都是同一口锅吃饭，农忙搭把手，农闲就去赌钱。如果小叔跟去的话，路上有人照顾着，总比一个女人带三个小孩方便得多。

事情既然决定了，就散会。小兰让基超送老父亲回镇上的家，顺便见孙半仙，花大价钱讨六个茅山正宗的平安符。

基超拿到平安符，回家就交给了小兰。小兰把平安符折成了三角形，用红绳穿起来，再用红布包着。这是以后保一家平安的好东西。

1756年，春，新年后。族里决定在元宵这晚议事，定字辈都要参加，小兰也参加了。

这是老黄头主持的会议。村里房产田地就这么多，差不多两百口人，人均半亩都不到。再说房子也少，没地建，现在都流行高墙围村了。

无论哪家都不敢往外面建，如果碰上流寇，不但会抢财物，一家老小给杀了都有可能。所以现在都是建的圆形或方形的围屋，主要起防盗防土匪作用。

但是围屋的缺点是，住的人口非常有限。剩下原来散居的部分房子，只能用来放农具。

元宵当晚，村里的祠堂，是灯火通明。

诸位族老和老黄头坐在上首，外面下着清冷的小雨，周围的灯笼被北风摇曳着。族长宣布议事开始，然后老黄头作为主持人，说了几句场面话，抓阄就开始了。

小兰本来是要放弃抓阄的，直接宣布外迁，但是考虑到这是最后一次选择，还是抓吧！无论是否抓到外出，到时候再放弃就是了。

一个年轻后生，用米斗装着几十张阄纸，折的方方正正，阄纸上面是盖着族印的，有的红色印油已经透过了纸。大家紧张地看着后生端着的米斗，等端到自己跟前，就伸手掏一张认为是空白的纸条。

在去留的问题上，大部分人都想留的，谁没事愿他妈的卷铺盖走人？

小兰是等别人都抓完，剩下最后才抓。

等那些叔侄摊开看了之后，果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能够留守的人，抓到的是空白的纸条，只有一个族印。外迁的人，抓到的是“迁”字。

拿着空白纸条的人，都是抑制不住的欢天喜地，笑容不由自主的露出来。不用外迁，就不用劳师动众，携家带口的去哪都不容易。

拿到“迁”字的人只有唉声叹气，不住摇头，有的人都掉眼泪了。

小兰身边的是堂叔李定渊，正在擦眼泪，他是和定仁一起在采石场做工的同村堂弟。他平时对定仁照顾不少，同样是身体不好，如果举家外迁的话，说不定走半路上人就没了。

她看了一眼李定渊，也摊开手中的阄纸，竟然是空白的。

然后她想都没有想，一手把李定渊手里的纸条抢走了，把自己手里的空白纸条塞在他手上。

李定渊惊愕的看着小兰，小兰只是对他笑笑。

这时有人拿着本子过来登记各家的去留，她马上登记好就走了。出门之后，她是长出了一口气，能把留的机会给定渊也不错，起码他欠了自家一个人情，也还了他照顾定仁的情分。

抓阄之后，‘定’字辈的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祠堂里现在只剩下几位族老和老黄头，在翻看着去留的名单，后面的会议内容是商量如何筹集路费，留的每家掏多少钱出来，然后能分到多少房产和田地。

外迁的人，做完今年的田地活，就在年底交接，领了路费，过个好年，然后就各奔东西。

李定仁家的三兄弟中，定魁是大伯，只比定仁大两岁，现在已经五十八岁了，很快就到花甲之年。不过定魁是铁匠出身，一身的腱子肉，看着也才不到五十。

而三弟定才，比二哥定仁小五岁，也是五十有一了。

定魁十六岁跟了徐溪镇的铁匠做学徒，一直做了二十年，师傅拿不动铁锤之后，定魁才接了师傅的班。

刚开始每天打铁，师傅都是在旁边坐着把关。定魁下面还有两个师弟，原来只有一个焦炭炉打铁，后来镇上人口增长，需要的农具太多，焦炭炉也增加了一个。

铁匠铺在徐溪镇的河边，河面有一座高大的石桥，而桥头榕树下，就是铁匠铺了。

打铁的时候，铁匠师傅是不用扛大锤的，那是学徒的事。每天打农具，师傅在心里规划好就和学徒沟通一下。师傅拿的是小锤，所谓的一锤定音，就是那个小锤。

每天拉风箱扛大锤都很费力气，所以定魁二十年锻炼下来，一对胳膊比很多人的大腿还粗。

定魁本身就快一米八的身材，这身材在广东来说，已经是山东大汉级别了。加上他日常干重活，虎背熊腰的，双臂粗大臂力过人。他剪着板寸头发，拉渣的胡子，给人的感觉跟那拿虎头刀砍头的刽子手差不多。走出门就自带煞气。

这虎背熊腰是当学徒扛大锤练出来的，铁匠活非常的费体力，所以饭量大，吃得多，别人两碗就饱他要吃六碗。三个学徒中，师傅最看得起定魁了，一直当作接班人来培养。

所谓的一锤定音，指的是打铜锣。你想要什么声音，要脆的，要闷的，跟师傅说一声就可以。铜锣从外面一圈开始打，到最后，师傅小锤一锤下去，这个锣是什么声音就什么声音。

铁匠师傅的小锤，也是指挥棒，不要以为打铁铺‘叮叮当当’是一通乱打，关键是看小锤。铁器要翻身了，师傅的小锤在旁边铁墩轻轻的‘叮’一下，学徒就得缓下锤。然后师傅用铁钳把铁器翻个身，再打。

打长农具的时候，师傅会经常‘叮’一下，因为经常得给铁器翻身。所以如果你碰见打铁的，就蹲旁边看，你盯着师傅的小锤看就行了。

铁器如果被反复打反复加热，会进去很多碳元素，铁器就会变硬，也就变成了钢。当然古时候谁也不懂啥是碳元素，就知道铁器千锤百炼之后硬度会提高。

如果铁匠师傅‘叮’两下就代表完工，要么再加热，学徒赶紧拉风箱去，烧热再打，要么全部完工然后喝水。如果师傅‘叮’的时候，学徒慢了，再一锤下去，准被师傅骂得狗血淋头。

这东西跟乒乓球双打一样，要配合好，配合不好就进度慢，出不了活，也就少赚钱了。

打铁铺后面是铸铁场，铸铁场和打铁铺是在一起的，比如像续犁头、续耙、补锅，还有铸鸟铳。但凡要烧融铁水开磨具铸的，都在后面。

前面打铁铺‘叮叮当当’，只是图个热闹；路过的人只要不聋，都知道这是打铁铺。

而后面就安静多了，除了风箱的声音，基本没有再发出别的声音。

定魁的师傅，是个有能耐的老头，因为技术好，设备齐全，经常能接到给官府打造兵器的活，而且还会有鸟铳。

这鸟铳是军民两用，用来杀人就是兵器，用来打鸟就叫做铳。这鸟铳在定魁的改造之后，更受官府的欢迎。虽然官府并没有普及鸟统，但是作为远程武器，除了箭矢外还是得有备用。

清朝满族是关外来的，叫做马背上的民族，射箭是传统他们不舍得丢。但是来到广东一切都不一样了。

在广东，官府除了正职高职是满族人，大多是汉人。而汉人又大多是广府人，也就是土人，客家人少。‘土客之争’历来都有，村与村之间，族与族之间，客家人和广府人之间，那是打得相当激烈，没完没了。

在大型械斗中，客家人喜欢用鸟铳，广府人喜欢用箭，铳和弓箭各有好处，天气好的时候铳好用，下雨天弓箭好用。

发展到后来，双方干脆大量购置鸟铳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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