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头目送孙半仙离开,陷入了沉思中。
这个孙半仙,认识快二十年了,他一直留在此地,算的卦真真假假,也算是老油条了。但是他知道,老孙是绝不会骗他的。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院门又响了,他以为是孙半仙忘拿东西,回头来寻。却听得一个惊慌的童音:“佬爷,不好了!我爹走了!”
然后一个半大小孩哭着冲进来,细细一看,正是自己的小外孙基赴。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收拾一下就来。”老黄头慈爱的看着来报丧的小外孙,出言安慰道,并目送他走出院门离去。
女婿的病他是清楚的,都多少年了,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他回头收拾了一下残桌,擦擦手就进了厢房。然后钻进床底,扒开地砖,从粗布包裹的檀木盒子里拿出一把银元。
这是老黄头二十几年存下的银两,都到钱庄换成了银元,现在拿点出来,准备给女婿好好敛葬一下。
第二天早上,岩前村的一户普通人家,唢呐声四起。院里搭起了简易的灵棚,几个至亲顶着白毛巾跪坐在地上,烧着纸钱。周围乡亲正在忙碌着点香点蜡烛,香薰火燎的。
灵棚四周挂着很多残旧发黄的彩画,正在随风摇曳。几个半大小孩围着那些彩画在观看,指指点点。这时有大人过来驱赶,孩们一哄而散。
那彩画上面,画的是六道轮回。最吓人的是地狱道,下油锅,上刀山,过火海,那恶鬼长得面目狰狞,还拿着带钩刺的叉子。
相比地狱道来说,阿修罗道就慈眉顺目很多,男的三头六臂有点丑陋,女的就特别漂亮,前凸后翘,衣着暴露。
当然,这六道轮回是佛教的世界观,而道教只有五道轮回,没有阿修罗道的说法。
老黄头正站在院子门外和村里的几个长辈闲聊着,不时指导着年轻人搬搬抬抬。
办丧事是要吃去秽酒席的,虽然连年灾荒,盗贼横行,但是大办办也是要办。再说有老黄头的资助,自然是请了八音鼓手,正卖力地吹奏着。竹子搭起的灵棚里,仵作客串起喃么佬正在念超度经文。
这喃么佬也是两广的一个奇葩,非佛非道,亦佛亦道。当然人家有人家的传承,广府人叫施公佬,客家人叫喃么佬。
包括很多乡野小庙,里面供奉的有观音有三大仙师,是佛道不分家,非常和谐的。
一般这样的丧事,老年人是不进院子里面的,叫做避外,也叫避讳。一直有古话流传,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就是怕那黑白无常勾错了魂,所以一般是远远避开。
陪着几位村里的族老,站在院门口指挥年轻人做事,把各家借来的八仙桌,桥凳,碗筷给摆放整齐。而院子另一角,一班妇女们正在摘菜洗菜。
岩前村的老人大部分姓李,当然也有杂姓的,他们大多上几辈是亲戚。在这样的动荡年代里,大家抱团取暖,共同进退,一起生产,一起防匪才是王道。
所以平时的婚嫁丧,红白喜事都由乡亲们在帮衬着。
“老黄啊!这回真是多亏了你!地里现在收成不好,客家人又入粤流窜,地里的庄稼偷的偷,抢的抢。本来我们李家人口就多,加上雨水不好,影响了收成,现在大家都吃不饱呢。就好像上山捉鳖——是难上加难!”
一位白胡子耄耋长者说道。虽然他自己也是客家人,但是入粤比较早嘛!刚来的客家人,该歧视就歧视,又不掉肉。
老黄头还没有应声,他旁边另一位老者又说道;
“我们李家,本来以为在这里能发展起来,可是天灾人祸,吃都吃不饱。现在各家人口也在增长,族里打算过完春节就各家派个人议事,把一半人给分出去。这一半人把房产让出来,留守的人就每家掏点钱,出去的人分一分,作为盘缠,好去找个富饶的地方,继续繁衍子孙。”
这树大要分丫,儿大要分家啊!族里已经快两百口人了,再不分出去,就自己窝里斗起来了。
老黄沉默了一下说:“那到时候就抓阄吧!老规矩,你们不便出面,就让我来主持吧!”他说完就走了。
老黄头是秀才,李家有大事都会找他来商量一下。看到老黄走了,剩下的几位老人也各自散了。
灵堂前的中年女人正是黄小兰,她看到院门外的一帮老人散了,就对着大儿子基超说:“阿超,头巾拿掉,送送你姥爷,长子如父。现在你爸走了,以后你就要担起这头家了。”
基超应了一声,拿掉头巾,站起给父亲的灵柩鞠了一躬,就跑出院子,追上了姥爷。
有话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有归途。基超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以后要好好对待母亲,带好两个弟弟。
“基宏,你大哥去送姥爷了。现在你跟定魁伯,招呼一下乡亲们。”黄兰继续说道。
定魁是个铁匠,放现在就是个技术工人,昨晚得到消息,早上刚从外镇赶回来。
基宏应了一声,起身向灵柩鞠了一躬,把头巾拿掉,绑在手臂上,然后跟着定魁伯招呼乡亲们。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啊!基宏在心里感叹着。
黄小兰看了一眼基赴,叹了一口气,再没有说话。她这个小儿子鬼精的很,但就是不学好,不喜欢读书,功夫也不学,嫌累!但是见到三教九流的人就特别亲近,最近听说,他总和小叔定才往聚赌的地方跑。
小兰三十多年前跟着爹爹入了粤,那个时候才十岁。本来在老家江苏扬州生活得挺好,但是世事弄人,母亲病死,哥哥外出经商进了京城,从此没了音讯。
自从家乡遭灾后,只好卖了祖产,跟着爹爹入了粤。路过隆文镇,觉得地方不错,就购置了点临街房产,开始了定居生活。
因为自小跟爹爹认字,所以入粤之后经常到写家书摊位上帮忙,简单的书信也是抬笔就写,一般的算数更没问题。
因为长得水灵白净,身材高挑,笑容甜美,所以自家摊位生意比别家的忙好多。一来二去,原本的摊位就被年轻后生挤散了架。后来她爹到岩前村李木匠家里做了一个榆木书桌,而送桌子来的正是李定仁。
李定仁是在镇上的采石场做门墩雕刻,他父亲是木匠,父子俩经常搭伙建房子。三十多岁的他早过了结婚年龄,在那个动荡年代娶个老婆不是容易的事。
雕刻门墩虽然收入不错,但是对身体不好,粉尘太多。
老黄头看到比人家用料厚一半的书桌,自然明白老李的心思。自家女儿也快十八岁了,提亲的媒婆也是踏破了门槛,可自家女儿楞是没有中意的。本来想招给女婿,可哪家都不想放走一个劳动力,就这样拖了好几年。
李家离镇上不远,虽说和老黄头家不是鸡犬相闻,但也算是抬脚就到。那个李定仁到石场上工下工,天天从摊前经过,和自家女儿眉来眼去自己是知道的。
后来老李请了媒婆来提亲,老黄头觉得李家虽然不是名门望族,但也族人众多。在当时的环境里,人多才不会受欺负。而且族中也有不少土地可以耕作。
因为地处入粤要道,农闲的时候李家大部分年轻人都出来打散工,做点小生意。有帮客商挑货的,有帮入粤的客家人推车修车的,还有售卖自家农产品或者家禽熟食的。
所以就允了。
虽然婚礼没有大操大办,但也算过得去。自从小兰嫁了之后,农闲也是有回来给老父亲帮忙。
据说镇上的公子哥们眼红得很,有点文化的就拽一些什么“旧时堂前王谢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些文不对题的诗作。
而没有文化的乡村野夫,直接一句“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或者“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之类的话。
当然,小兰是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婚后陆续生了三个儿子,渐渐的在家带孩子,而少了来往。能安心带大孩子,在家相夫教子也是不错,老黄头对这门婚事还是很满意的。
小兰的大伯是个铁匠,在外镇给官家打铁,一家人搬了去,土地房子都让了出来。小叔就比较好赌,农闲了就混镇上的赌场,偶尔的会打点散工,一直单身没有婚娶。
一直到大儿子基超成年,李定仁才显老态,逐渐卧病在床,咳血。这种病放现在就是职业病,干石匠活大都有这种病。可那时的人不懂这个,都以为是肺痨,其实叫做矽肺或者尘肺才对。
采石场通风条件不好,做雕刻的人就成了人肉吸尘器,但大家都不懂。那时候也没有电、没有排气扇,做这种雕刻工作就是用命来赚钱。
小兰在送走了爱人之后,就一直在想孙半仙的卦文。她知道族里年后要议事,讨论把一半人外迁的事。自从有了这个风声,族里的各家都是人心惶惶。
因为大家都不想外迁,过惯了固定生活,谁还想走出去?那都是没谱的事。族里定字辈有四十房左右,打算分出去二十房,抓阄就看各家运气了。
但是想想卦文,说她家必须外迁,才有好的发展。对于这些看不着摸不到的未知事,放谁家都会糟心得很。
不过小兰想好了,既然爹爹信孙半仙,她信爹爹,那就只有无条件听孙半仙的话了。她打定主意,放弃抓阄,主动要求外迁。
不过在走之前,她想在孙半仙那里,给一家人求个平安符,因为路途遥远不知归宿,路上保个平安是一定要的。
既然决定外迁,她就想趁早开个家庭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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