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怡提着朱红的木制食盒在厢房门外立定,毕恭毕敬地禀告:“周小娘,饭菜和点心已送到。”
窗上突然烛光摇曳,而后一阵死一般地沉寂,半晌,才传来二娘子周玉莲甜如浸蜜的声音,语若流莺声似燕:“你就搁在门口吧,我自己来取。”明白人都能听出这周二娘故作镇定,声音虽甜美,但却隐隐能感到有一种不安,生怕密谋之事败露。
清怡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恭敬地答道:“是——”默默将食盒放在门口,款款施礼,而后匆匆退下了。
未几,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欧也躲在一处假山后面,看得真真切切,开门的是一个丰腴美妇,发髻乌黑如泉有些凌乱,五官精致,眉不描而黛,平行双眼皮,嘴唇饱满,鼻头小巧,身上薄薄的罗衫难掩玲珑曲线,细腰翘臀,正是二娘子周玉莲。周玉莲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见四周寂静无恙,阒然无声,便俯身拾起食盒,迅速关上门,拴上了门栓。
欧也捻手捻脚从假山石后摸了出来,在地上一滚,飞也似闪到台阶下,再猫着腰悄悄接近厢房的窗户,在窗户纸上轻轻戳了一个洞,眼睛凑在洞口向房内窥视,粗布麻衣的斩衰服扔在了地上,尤其显得扎眼。
二娘子周玉莲从食盒中取出饭菜和点心,在房中案上摆好,两排丁香颗微露,绵言细语地唤道,声如莺啼:“檀郎,你现如今是朱二当家,虽说身子比赴试时结实了一些,但一路奔波,风里来,雨里去,想必也是累了,快来吃些吧!”一副柔媚关切之态。
“嗯。”一个温柔带点气音的低沉男声响起,“吃完以后我们就该……”
“该动手了。”周小娘神色一敛,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嘴角微微勾起,一字一顿地说道,“凡是敢跟我争夺家产的人,包括大娘子,一个不留!”
“咦——,好个吃里扒外、狠毒的女人!你家夫君才死几天呢,这就想着勾结外人来争夺家产了!”欧也直听得背后阴风凛冽,赶快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窥探。
一个黑衣劲装,肤色古铜的中年男子径自走黑漆细脚的高桌前,坐了下来,开始拿起筷子品尝饭菜。此人鼻梁直挺,正是周二娘口中所唤的朱二当家,看似一脸英武之气,没想到却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海贼,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嗯,好吃!二娘,你也来吃些!”朱二当家吃得津津有味。
鬓垂香颈、皓颈雪肤的周玉莲轻声“嗯”了一声,也在桌旁坐了下来,见朱二当家狼吞虎咽,柔声劝道:“你慢点吃,慢点吃!”
朱二当家不以为意,抬起头笑了笑,吃得更欢了。
那周小娘又说道:“檀郎,你弃仕为寇,怎么连名字也改了啊?原来的名字朱广不是挺好的么,怎会取字为‘八刀’,不觉得有些煞气吗?”说着脸庞微微一侧,目引横波,顾盼生烨。
“二娘有所不知,我一赴试士人落草为寇,穿行于滔天巨浪之间,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没有一个霸气的名号可不行,以我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模样是定难以服众的。如今,在海商中,对外我是远近闻名的朱八刀朱爷,对内我是军师,也有自己的力量和随从。”朱二当家努力咽下口中的吃食,说道。
欧也眉头微蹙,暗自思忖道:“这就是海贼的二当家?朱八刀?这周二娘怎地唤他檀郎?”
“听说你第一次出海杀人,足足砍了人家八刀,你好坏,好残忍哪。”周玉莲娇声说道,语气却是轻描淡写,在一个毒蝎妇人眼中,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命若草芥。
“这只是沽名钓誉的江湖传言罢了,此等煞风景的话就莫要再提了。”朱二当家说罢,摆了摆手,示意正在吃饭呢,此刻说这些显然不妥。
周玉莲从桌案上撮了几颗剥好的石榴籽放入口中,也开始饶有兴致地嚼了起来,侧身手托香腮,肘部支在案上,斜凭娇无那,柔媚无限。朱二当家瞧见周小娘那千种风情,万般旖旎,秀色可餐的模样,微微一怔,扫了一眼案上的石榴籽,也伸手去碗里想拿几颗石榴籽来尝尝。
不料,周小娘却抢先一步端走了盛放着石榴籽的白玉碗,还用右手捂住碗口,不给他吃。朱二当家先是一愣,既而唬着脸嘿嘿一笑:“不给我吃?”
周小娘烂嚼红茸,笑着轻启樱颗,一口唾在手中,素手轻抬,朝他扔了过来:“给、给!”语罢,咯咯地笑了起来,声若银铃。
朱二当家用手拭去身上不小心黏住的石榴籽,低头一眼,这石榴籽已被嚼碎成红绒一般,竟取了放入自己口中津津有味的咀嚼起来,而后满面春风,诗兴大发,用低沉的嗓音吟咏道:“乌云挽就凤凰头,翠柳眉间绿,桃花脸上红,薄罗衫子香醉梦。一段风流难比,恰似玉莲出水中。”
周玉莲闻之,莞尔一笑,直起身来,也吟诗对曰:“淡淡青山娇含春,羞涩一点口儿樱。白藉香中见西子,玉梅花下遇昭君。”
“白生生美人似玉,香缕缕缱绻如绵。更难得是骨肉停匀,恰容怀中一抱。任你铁石心肺,一见犹怜。”咏罢,朱二当家深情款款地轻声唤道,指天为誓:“二娘,朱某今生非你不娶。”
周玉莲感动万分,作不胜娇羞状,柔声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檀郎,我今生也非你不嫁……”
朱二当家与周玉莲二人久别重逢,在房中互诉衷肠、海誓山盟,声声皆入欧也耳中。
欧也把头扭到一旁,心中愤然骂道:“一对不顾丧礼、只惦记家财的狗男女!不知廉耻!不过……”欧也说着,犹豫了一下,转念一想:“一个海贼,一个小妾,私下里眉来眼去,孰料你言我语竟也这般知书?
谁说读书无用的?
偶自今立志,读尽缥缃,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读书万卷,行路千里,学以致用!”
思虑至此,突然暗叫一声:“哎呀,不好!”脑海中猛然浮现婢女清怡楚楚可怜的模样,欧也大吃一惊,寻思道:“她要遭贼人毒手了!不行,我得去救她!”
想罢,立即展开身法,形如魅影,几起几落,急匆匆往南厢房寻去,心里反复叨念:“希望还来得及!希望还来得及!”
踏上了英雄救美之路,欧也兴奋不已。刹那间,一种顶天立地的豪迈之感油然而生。此刻,他已经老师璇滢的叮嘱全然抛诸脑后。
孙宅一隅,僻静的一个小院。
突然,有两个獐头鼠目的海贼拎着手刀,大摇大摆走到南边一间厢房的房门前,发觉房内似乎有动静,侧耳屏息听了听,遽然大喜,一脚踢开房门,冲了进去,晃了晃手里的长刀,高声喊道:“打——劫!”
房内传出婢女清怡的惊声尖叫。两名海贼摆开一上一下的架势,一人横刀握拳,弓步往右后方一跨,手刀高举过头顶,刀尖前指,作凶神恶煞欲劈杀状;另一人单膝跪地,双手紧握刀柄,横刀于眼前,半掩面部,作半蹲状,眼露凶光。
两海贼齐声喊道:“我们是纵横大江南北、踏平万顷碧波的——惊天海盗团!”
“吾乃楚乐惊!”
“我乃施新风!”
出场阵势表演完毕,楚乐惊喝道:“全部躺下,通通不许动!钱财乃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命是自己的,人生只有一次!要钱还是要命,自己选!”
罗大管家见状,吓得六神无主,两腿发软,跪在地上双手作揖,求饶道:“壮、壮士,饶命啊!你们看上什么,尽管拿去,只求高抬贵手,饶了小老儿一条贱命吧!”
“还不快、快躺下!老实点!”施新风怒喝道。
罗大管家只好乖乖地躺倒在地。
“还、还有你!”
婢女清怡吓得一声尖叫,躲在床上,盖着锦衾瑟瑟发抖,口中喃喃重复道:“别、别杀我,别杀我……”
楚乐惊望了一眼床上瑟瑟发抖的的妙龄女子,不禁咽了咽口水。
清怡见这名海贼不怀好意地望着自己,顿时惊恐失色,忙垂首一看,还有一角白练汀裙和小腿露在外面,赶紧一缩,将脚藏于锦衾之下。又发现自己淡罗衫子下微微露出的香肩,也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衫,仓皇间额头上不知不觉渗出了细密的香汗。
发了花痴的楚乐惊,一行鼻血流下,呆呆地说道:“大哥,这娘们太招魂了,要不把她抢回去?”
“抢回去干什么?”施新风问道。
“洗衣做饭呐,顺便还能生个豆芽、磨个豆腐啥的……”
“豆腐西施?那敢情好啊,以后改行做个小买卖,吃豆腐、卖豆腐就方便多了。如此看来,这分明是棵摇钱树啊!”
“对啊!这不正符合我们兄弟一贯劫财不劫色的宗旨吗?”
“说得好,有道理!”
两名海贼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罗大管家眼睛骨碌碌一转,不知心中又有了什么坏主意,只见他跪在地上,向两名海贼爬去,苦苦哀求道:“两位壮士,我看你们还是劫色吧!”
施新风顿时紧张起来,严词以告:“别过来,我手里有刀!”
此时,屋顶突然传来一声异响,似瓦片掉落在地的声音,两名海贼下意识地扭头朝屋顶望去。
罗大管家趁着海贼分神,悄悄在地上翻了个身,偷偷爬向门口。
“想跑?没门!”施新风猛然发现不妙,疾步上前,将长刀一挥,雪亮的刀光一闪,挡住罗大管家的去路。
清怡瞟了一眼屋顶,发觉隐隐有灰尘从屋顶上飘落,偷偷挪动身子到了床沿,准备伺机而逃。
另一海贼楚乐惊,很快发现了她的举动,面色惶恐,用手中的刀指着清怡,结结巴巴地喝道:“我有刀!你、你躺好!”
机灵的清怡故意装作惊恐状,尖叫一声,试图引起门外之人的注意。这一叫,也吓得两名海贼六神无主,语无伦次:“你、你、你,别叫!我们只劫财,不劫色!我们是清白的!”
欧也听到尖叫的女声,心头一紧,循声飞奔,折返而回。
两个起落后,从屋顶瞥见一间厢房大门敞开,便一跃而下,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一掌砍在门口那个海寇施新风的后颈处,那施新风还没反应过来就两眼一翻,腿脚一软,晕了过去。
楚乐惊本来直直地盯着婢女清怡,刚一回头,一把寒光闪闪的剑便架在了他脖子上,这年方十七八岁的小海寇当场就吓得尿了裤子。
婢女清怡见状,连忙坐了起来,双手环抱于胸前,裹紧了身上的衣衫。
罗大管家一见来了个大救星,喜形于色,恢复了先前神气活现的模样,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对小海寇楚乐惊呵斥道:“你个小兔崽子,敢坏你大爷好事!看我不揍死你!”说着,便扬起手来要教训教训他。
那知这楚乐惊桀骜不驯,蓦地转过头去,眉头一攒,嗔目而视,眼神中射出两道犀利的冷光,直吓得罗大管家神色陡变,扬起的手停在空中,又缓缓垂了下去。
罗大管家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和颜悦色地对欧也说道:“小兄弟相貌堂堂,气度不凡,想来,定然不是与海贼一伙的。”
欧也鼻中轻哼了一声,心里骂道:“马屁精。”转过头,一把扯下黑色面巾,调侃道:“老伯,我蒙着面巾,你也能看出我相貌堂堂,气度不凡?”
罗大管家对欧也的举动有些意外,身子先是往后一倾一躲,而后愣了一下,接着看到欧也那张轮廓分明的俊秀脸庞,开始满脸堆笑,说道:“公子面如傅粉三分白,唇若涂朱一表才。鬓挽青云欺靛染,眉分新月似刀裁。非富即贵之相、非富即贵之相啊!”
欧也鼻中轻轻冷哼,呵呵一笑:“老伯谬赞,承蒙夸奖,后面还有一句是不是‘双手绰枪威凛冽,祥光护体出门来’啊?我怎么听着像是在说红孩儿呢!”
“呃……公子果然才学渊博,谈吐生香,高、高啊!”罗大管家眼珠子一转,竖起大拇指赞道。
几声干笑之后,罗大管家嘴角又浮现一丝笑意,凑上前晓之以理,动之以财,悄声说道,:“海贼人人得而诛之,死有余辜。这样,只要你杀了眼前这个海贼,我必奉上重金以作酬谢!”说着,作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见欧也倾耳聆听,缄默不语,又继续诱惑道:“若是你看上床上那位妙龄小娘子,我让与你也无妨……”说罢,冲着欧也使了个眼色,眼睛往床上的婢女清怡瞟去,脸上露出阴险狡诈的笑容。
婢女清怡双腿屈膝并拢,坐于床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默不作声,闻言忽地惨然苦笑,泪如雨下,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花,露出原本面色,有些许苍白。
“小爷我没兴趣!”欧也严词拒绝,故意坏笑着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楚乐惊身上,“不过,我倒是对你有兴趣,有很大的兴趣……”
楚乐惊大骇,惊惧万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求饶道:“别、别杀我!求求你!我什么都说!”
欧也很好奇,趁机问道:“嗯?这么说你还有些价值?那你说说看,你们今晚究竟来了多少人马?领头的是谁?”
“领头的是二当家,一共来了三十余人。”
“啊?!完了完了,还是逃命要紧!”罗大管家一听来了这么多海贼,当即吓得胆战心惊,拔腿就想开溜,却被欧也一把擒住衣领。
“再敢乱动,我先一剑结果了你!”欧也厉声威吓道,罗大管家马上就老实了。
欧也继续问道:“你们有何计划?”
楚乐惊答道:“在用迷香迷晕高大娘子和巡夜家丁等众人后,我等奉命逐屋搜掠钱财,再集中运回船上。”
“那眼下其他人呢?身在何处?”
楚乐惊正要回答,刚一张口,忽然门外传来一阵令人不寒而栗地冷笑,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传来:“是在找——我吗?”
突然,一阵如墨黑烟袭来,瞬间就充满了整间屋子,伸手不见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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