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验 身

慧娘一见武明空，眼中竟隐隐地露出了些怒气，上前一把拽住了武明空的手臂，压低了声说她说：“武才人什么都不必说，只随着奴婢来就行。若是要与人应对时，务必仔细听清了薛太妃，或奴婢的话，顺着往下说！”

武明空心里越发不安，可看慧娘现在的模样，又不敢问，只好怔怔地点了点头，由着慧娘拽着她走。

慧娘拽着武明空，一路着意地避人耳目，踮着脚，急匆匆地从一处不起眼的小角门钻进了墨香阁。进了门，慧娘仍不敢放慢脚步，还拽着武明空，小心翼翼地避开墨香阁里的那些早起打扫的小宫女，急急地，又从一扇小门钻进了薛太妃的寝殿内室。

墨香阁的内室里，薛太妃披着大袖衫，坐在卧榻上，脸沉似水，头发也还没梳。武明空被慧娘直接拽到了薛太妃的面前。薛太妃抬眼，冷冷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武明空好一阵子，才淡淡地开口对她说：“什么都先别说，哀家告诉你，今日掖庭验身，外面偏殿里，掖庭宫的宫正娘子，带着司正和司药，还有两位典药娘子，正在那里候着，就是专门来找你这位正五品才人的。”

薛太妃淡淡地说出的这几句话，听得武明空心惊肉跳，但她还是使劲地保持镇静，稳住了心神，默默地站在那里，等着薛太妃往下说。

看着眼前的武明空，低着头、垂着眼，虽然脸色发青，却也没有惊慌失措乱了仪态，薛太妃的心也稍稍安了些。喝了一口慧娘奉上的清茶，放下茶碗，薛太妃继续说到：“细处哀家现在也没法跟你说，哀家只有你先记住，等下应对宫正娘子她们的时候，你定要打起十分的精神，竖起耳朵，听着哀家与慧娘的话，顺着往下说，知道了吗？”

“是，明空记住了。”

“慧娘”

“奴婢在”

“你先把武才人带到寝殿外厅的小书房里，让她先在那里抄写佛经。然后，你去吩咐她们打开寝殿的门，再到前面偏殿里，把候在那里的宫正娘子她们请到寝殿的外厅。”

“是，奴婢遵命。”听完薛太妃的吩咐，慧娘便领着武明空出去了。

在寝殿外厅侧面的小书房里，把武明空安顿好之后，慧娘便若无其事地，按薛太妃的吩咐，先是打发下面的人去开寝殿的正门，再亲自去偏殿里，对宫正娘子那一行人说，太妃已经起床了，请她们到寝殿外厅说话。

宫正领头，带着两位司正，还有司药与两位典药娘子，一共六位女官，在慧娘的引领下，走进了墨香阁寝殿的外厅。外厅里，薛太妃已经整理好妆容，穿好裙衫，端坐在寝殿外厅的主座上。宫正娘子她们与薛太妃行礼寒暄过后，便也在外厅的客席上按品阶落座。

两位与慧娘年纪相仿的宫娥，带着六个小宫女，捧着点心香茶，鱼贯而入。把她们捧着的香茶点心，在薛太妃和宫正娘子她们六人面前摆好了之后，又鱼贯走出了寝殿的外厅。

“几位宫官娘子，这些点心都是哀家这里的厨娘新学的，请诸位尝尝，看好不好？”

六位宫官娘子纷纷起身向薛太妃道谢，但她们终究是有差事在身，哪有什么心思去品茶吃点心，可又不敢直接驳薛太妃的面子，只好陪着喝了几口茶，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见薛太妃还在悠闲地吃着点心，宫正娘子耐不住了，她起身离席，恭敬地向薛太妃行了一礼：“太妃。太妃赏赐，本是我等的荣幸，奈何，实在是有公差在身，不敢耽误。”

“哦……啊，你看哀家，真是上年纪了，记性都不好了。”薛太妃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转过头去叫慧娘：“慧娘”

“奴婢在”

“去，去那边的小书房里，把武才人请出来吧。”

“是”慧娘领命，去把武明空带到了众人的面前。六位宫官娘子见到了武明空，便想向薛太妃告辞，带着武明空回掖庭，却又被拦住了。

“六位宫官娘子请留步”慧娘上前，拦住了六位宫官娘子。六位宫官娘子一起转身望向薛太妃。

薛太妃拿起茶碗抿了一口香茶，放下茶碗，语气淡然地说：“这武才人昨晚虽是在哀家这里过的夜，但哀家这墨香阁比不得掖庭里宫禁森严，哀家是担心，这武才人昨晚会趁哀家睡着了，偷跑了出去。索性，想请几位宫官娘子，就在这里把武才人验个清楚明白，这样哀家也好放心了。”

“额……这……不会打扰太妃的清静吗？”薛太妃的提议，让宫正娘子感到有些错愕。

薛太妃大方地笑了：“无妨，就用哀家那小书房吧。就是武才人刚刚抄佛经的地方，那里也是哀家平时看书写字的地方。地方干净，也明亮。”说完，也不管宫正娘子答不答应，便扭头吩咐慧娘：“去让她们把小书房收拾好。”

“是，奴婢遵命。”

小书斋收拾好了，宫正娘子便让跟她一起来的两位司正和司药，以及两位典药，带着武明空到小书斋里去验身，她自己则亲自守在书房的门口，把包括慧娘在内的墨香阁的那些宫女宫娥，都挡在了门外。

慧娘见状也不着急，反而是先支走了墨香阁的宫女们，她自己独自留在小书房的门前，主动地与宫正娘子攀谈起来。

“宫正娘子，我记得，这月掖庭验身的日子好像已经过了，怎么又要验了？”

“其实，这都是明淑宫的淑妃娘子决定加验的。”接着，宫正向着慧娘略略倾过身子，用手掩着嘴，压低了声音：“昨日，在浣衣局那儿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也不知是从哪一件送去浣洗的衣物中掉出来的！”

“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慧娘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宫正娘子有些犹豫，似是说不出口，撇了撇嘴，用口型对慧娘说出了两个字。

“鱼鳔！”无意失口说出了那两个字，慧娘也吃惊地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心悬了起来，“这在宫中可是绝对的禁物，是断断不能有的！就连那些厨子们做鱼，也都是挖出来之后就立刻刺破扔进灶膛里烧掉的！这怎么会……”

“是啊！”宫正娘子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唉，天子只有一个，这宫中的女子难免会有寂寞难熬的日子，故此，对于宫女宦官‘对食’之事，这宫里头也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若真的有人耐不住寂寞，做了龌龊事，污了天家的清誉，那可就麻烦了。”又顿了顿，宫正娘子才接着说，“所以啊，淑妃娘子就借口陛下御驾出行在外，更要严肃掖庭内的风气，严明后宫的纪律，对掖庭内的嫔妃以及宫中的宫女进行验身。就是想着，看能不能悄悄地找出那东西的主人，就算找不到也要警告一下那些起了歪心的人，从此之后莫要再做那些龌龊事了，这样还能过清静日子，如若不然，一朝丑事被捅破了，那就谁也别想好过了。又因为这月掖庭例行的验身已经验过了，为免他人有怨言，今日掖庭验身，杨妃，以及掖庭内二品以上的嫔妃们，都已是先验过了的。”

“啊，淑妃娘子主持后宫，也是颇有文德皇后的遗风，事事设想周全，还都能以身作则。也难怪，能常得陛下的恩宠了。”慧娘边说着，边忍不住偷眼往小书房里瞄了一下。

慧娘按薛太妃的吩咐探明了宫正娘子这一行人的来意，而宫正娘子这边也趁机问出了她心中的疑问：“慧娘子，敢问，薛太妃昨晚为何要留武才人在墨香阁里过夜？”

“哦，那是武才人她昨日不小心，打翻了太妃的一壶酒，太妃说她太毛躁了，便罚她抄一百遍般若心经，净一下心。”

“武才人打翻的是一壶什么酒？能惹得薛太妃如此动怒？”

“那是一壶葡萄酒，只是那葡萄酒着实是衿贵难得。”

“哦？”宫正娘子在心里犯嘀咕，心想，在这皇宫里要什么没有？还有什么是能“衿贵难得”的？

见宫正娘子一脸的疑惑，慧娘便解释道：“那是西域一个蕃王进贡的葡萄酒，据说那酿酒的葡萄在他们本地都是少有的，那蕃王拼了命，千里迢迢送到长安来的也就不多了。陛下知道太妃喜欢喝，就派人送了几坛子来。太妃也知道这酒难得，便也不大舍得喝，收在墨香阁的地窖里藏着，兴致来了的时候，才会命人倒出一壶来，细细地品尝。

昨日午后，太妃又想起了要喝这酒，便让人洗净了手，倒出了一壶，打算留着，等用过了晡食之后再慢慢品的，可谁知却让这武才人不小心打翻了。你说，太妃她能不动气吗？”

宫正娘子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吃惊的神情：“哦，那种葡萄酒我也听说过，就连淑妃娘子也只是被陛下赏赐过一壶，想要整坛子的，那明淑宫里却也是没有。若武才人是打翻了这种葡萄酒，也就难怪薛太妃会动气了。”

互相礼貌地探问完了心中想问的事情，那宫正娘子便真的跟慧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慧娘呢，也觉得这宫正娘子其实也没什么恶意，实在只是有差事在身，便也乐得与她闲谈，好打发时间。不过，在陪着宫正娘子闲谈时，慧娘也不忘竖起耳朵，仔细留心地听着小书斋里的动静。

小书斋里，几位宫官娘子按规矩，验过了武明空的身体，没发现任何异常，便出来回报了宫正娘子，宫正娘子听了她们的回报之后，便带着她们向薛太妃告辞，离开了墨香阁。而武明空穿好衣服后，便又被慧娘带回到了薛太妃的面前。

墨香阁寝殿的内室里，只有武明空，慧娘和薛太妃三人。内室的门被关上了，窗户也没打开，薛太妃端坐在卧榻上，脸上，又换回了那副面沉似水的表情，不说一句话。内室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沉默了良久，薛太妃才冷冷地对武明空说：“你不用跟哀家解释，哀家也不想听，更不想知道，你昨夜去了哪里、见了谁。哀家只提醒你记住，你如今还是掖庭宫里正五品的才人，是陛下有名有份的妾室。谨言慎行！否则，一不小心，你便是既害了他也害了你自己！若真是那样，你就算死了也不得安生！”

薛太妃的语气冷淡，但武明空却听得明白，薛太妃的这一席话，真的是直戳到了她的心里。武明空不禁心惊肉跳，她暗自忖度，薛太妃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她和李雉的事情，在薛太妃的眼中，她可能已经是一个先侍奉了父亲，又来勾引儿子的荡妇。武明空很想辩解，可要怎么跟薛太妃说呢？直接跟薛太妃说，自己与现在的那个太子的灵魂，都是从距离大唐一千多年后的的时代穿越过来的，所以，他们才会毫不顾忌地爱上对方？这是断不可能的！武明空心里清楚，如果她真的这么对薛太妃说，那么薛太妃极有可能会当场就把她弄死，或者至少会把她关进永不见天日的冷宫，理由就是，她这个正五品的才人，撞了邪、发了疯！于是，武明空只好选择了沉默。

缓了口气，稳了稳情绪，薛太妃才接着往下说：“今日，你暂时不用去文墨轩的藏书阁了，就在刚刚那个小书房里，好好地抄上几遍佛经，净一下心吧。”

“是，明空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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