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不经心的,汪晓东又把面前的一整盘虾滑,连戳开一下都没有,就全给撤到了锅里,他努了努嘴:“本来今天我不想骂你的,但你实在太傻逼。我难得这次说话简单点,你这都听不懂。”
也不管会不是生熟交叉感染,汪晓东拿着个漏勺像打捞队队长似的不断捞啊捞,他就像个已经有十年八年没吃饭的饿死鬼般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牛肉,他眼皮子抬了抬说:“以前我老听人说什么一孕傻三年,我不信,现在我信了。我不妨给你说明白点,你唐二,今天会是你最后一次有这个荣幸,与我这个根正苗红魅力超凡的富二代坐在一起吃饭,这也会是你最后一次,享受我幽默诙谐的聊天方式。你吧,反正你现在胖成这样,吃少点也饿不着,你要不然就这么坐着看我吃,毕竟这是你最后一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看着我帅气逼人的脸庞。”
相比起汪晓东自以为是不吝啬好词好句夸赞自己带给我的那些哭笑不得,我更关注的重点是,他这是玩的哪一出。
难不成,他是办完了他爷爷的白事,又离了婚,他现在单身寡狗的闲得发慌,他没有更深层次的生活追求了,他是想作妖了?
皱眉,我忍不住说:“汪晓东,你该不会又想去叙利亚这种战火纷飞的地方寻找那些狗屁不值的生活真谛吧?”
打捞东西的动作暂停住,汪晓东睨了我一眼:“我给你个良心忠告,你以前特别纤瘦漂亮的时候,你说狗屁,你大爷,靠靠靠,这类脏话时,我不但觉得无伤大雅,还觉得挺有意思。但就你现在这么彪悍的身形,你再嘴里面吐脏字,我觉得难听得慌。你傻逼逼似的打着为爱牺牲的旗号,把自己的身材糟蹋成这样,确实勇气可嘉。可再有深度的男人,也难免有肤浅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你还年轻,别现在就把日子过废了,我的意思你懂了吧?”
本来我要劝汪晓东别想不开瞎跑呢,谁知道被他揪住机会这么正儿八经劝我减肥,虽然我确实已经有这个意识,可我多少有些窘态毕露,我闷闷的:“知道了。”
真的已经朝稳当的路上越走越是顺溜,汪晓东居然会接着回应我刚刚那个话,他说:“别我一提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你就能联想到,是不是我要死了,还是我要弄死你了,在我们某个人要提前死掉之前,我们来见最后一面。我的本质意思是,见完这一面,我们相忘江湖吧。”
先是愣住,我再用余光潦草去看汪晓东眼眸中的内容,那似乎总是浑浊着尘世间喧嚣以及浮躁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像冬日的月光般澄明皎白,我虽对他忽然扯的这最后一面感觉突然,却也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得太透。
捧起个柠檬茶,我抿了一大口,说:“明白。”
冷不丁的,汪晓**兀笑了:“你赢了。”
我莫名其妙:“啊?”
汪晓东的唇勾成一个不太匀称的拱桥状:“一直以来,我是典型的视觉动物,但是很要命,即使眼前这个你,胖丑胖丑得有些让我看不惯,你对我来说,仍旧是光芒四射的存在。”
这几天下来,被各种扎心各种打击,我的自信心就像是被丢进了粉碎机的砂砾,被粉碎纷扬得只剩下丁点渣渣,汪晓东这些炙热的话,无疑就像是这春寒料峭里的一把火,似乎能燃烧也能澎湃很多东西。
但,我却只会感觉到无所适从。
别扭地嘿嘿一笑,我再喝了一口柠檬茶,对汪晓东这话不置可否不作言辞上的任何回应。
没想到,汪晓东好像在今天势要把这酸倒牙的路线走到底,他掏出烟盒捏在手上揉搓着:“就截止到今天为止,对于我来说,只有两个女人在我这里,是特别的存在。”
从被他捏皱的盒子里抖出一根烟夹在指缝间,汪晓东以懒洋洋的姿态打火,他说:“你唐二,是我暴雨天也愿意出来见的人。而胡林,她是就算下冰雹,也愿意来接我的人。有时候我也会恍惚,也会痴心妄想,若然你们两人能重合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得知汪晓东结婚后,胡林除了在医院那一次痛哭后,她再也没有给我机会看到她情绪的波澜。
在掩饰自我这件事上,胡林做得分外娴熟。
可我知道,即使现在的胡林,她主动在婚恋网上注册账号,嘻嘻哈哈开玩笑说她必须得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巴拉巴拉的,汪晓东却仍然存在在她心底的某一个角落。
若眼前的汪晓东,他的肩膀上依旧背负着婚姻负重前行,或者我永远不会八卦追问,他知道胡林是那个下冰雹都会去接他的人,那么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又把胡林当成什么。
现在他单身,而他又哔哔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啥的,我再不问估计得等下辈子了。
在心里面踌躇再三,我开口:“汪晓东,胡林跟了你那么久,你曾经有过哪怕一秒,想要对她认真的念头吗?”
见识过太多世面的富二代汪晓东,他对我这个循着胡林展开的话题一点讶异也没有,他淡笑:“你是想为胡林打抱不平,还是你没啥话题,随便揪着一个打发时间。”
我咂嘴:“我就随便问问,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拉倒。”
把烟丢下,摊手,汪晓东笑容浓了些:“就你刚刚坐下我们聊了好一阵,我都有错觉你是不是换了个灵魂,说话没了以前那爽脆劲,现在我放心了,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傻逼一个。你还有救,挺好。”
靠靠靠,张嘴闭嘴说我傻逼,好像显得他挺精似的。
忍不住把心里面止不住的吐槽露出表面,我:“你也跟以前那样,跟你说点啥,都不知要绕多少圈,才能说回到正题上。”
永远能把不按理出牌演绎得炉火纯青,汪晓东冷不防将话题转回来:“其实,在我今天结束的那一段婚姻里面,胡林曾经是我最心仪的人选。当初我要去拿这个结婚证,我最先想到的人选是胡林,但你知道为什么我最终没找她吗?”
毕竟汪晓东的爷爷已经仙鹤,我提起他时自然而然把语气拿捏了一番:“你是怕汪老先生反对?”
摇了摇头,汪晓东的表情像是忽然被丢进冰箱急冻箱里面冻住了般,他整张脸只有嘴巴在动:“在我决定找个人领证那时,我爷爷已经看开,他不像以前那么执拗着让我必须娶一个大致上门当户对的,我就算是找胡林,他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怕我说多错多,把好不容易拽回来的话题带偏,我只是简单的:“嗯?”
把已经煮得烂熟的虾滑用筷子戳着捞起来放在碗里,汪晓东轻描淡写:“把话说俗一点,我这场婚姻,不过是为了让我爷爷安心,只要他一走,这场婚姻就会散场,我只能找一个能配合我演戏,在戏谢幕时,不至于太难过的人。罗思雨曾经跟过我一段时间,或者她对我有点好感,但还不至于上升到爱的程度,只要我给到她足够心动的利益,她还是挺好掌控的。但胡林,她不一样。”
轻咳了声,汪晓东的语气更淡:“以前我觉得她很有心机,她费尽一切努力想要入侵我的生活,这曾经是我厌恶她的源头。但后来,我遇到了你,慢慢的我开始理解她。很多人在爱而不得时,不说心里面有自己的小九九,但至少这些情绪可能会支配着人,作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行为。比如我,以前喝多了会趁着酒劲打给你啰嗦一堆,而胡林她也一样。相比之下,她还要比我含蓄得多,同病相怜,我以前厌恶她的理由,自然显得可笑。认清了这样的事实,我无法回馈她相同的东西,我要是为了自己的方便再去招惹她,我汪晓东就是猪狗不如。”
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一个激灵想起汪晓东为胡林打抱不平而卸掉了黄娜的两边胳膊,于是我对他这个说法半信半疑,我觉得他是没摸清楚自己的内心。
换做以前,我是没那种要卷入干涉别人感情选择的心,但此刻我不知道为啥总想试试看看能不能撮合撮合汪晓东和胡林,毕竟他们要能凑堆,这是我喜闻乐见的。
微微忖量一下,我开口道:“汪晓东,其实你往深里想想,你对胡林未必就只是抱着同病相怜的情绪吧。说不定,你对她很有好感你却不知….”
右手的手指竖起来抵在左手的手心里,汪晓东作了一个暂停的动作:“你别给我说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我的情商和智商都没问题,我到底有没有为一个女人沦陷,我一清二楚。”
就像是一跳蚤似的,汪晓东的跳跃让我差点兜不住,他不等我应茬又说:“你带了多少现金?”
完全被他这天马行空的思路拽着跑,我想都没想:“差不多一万左右。”
汪晓东笑了:“我艹,果然你胖得不仅仅是身体,壮起来的还有气度。你以前,小气吧啦的出来请客,很少带那么多钱的。”
我一脸黑线:“你大爷,说点人话好么!”
汪晓东呲牙:“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你不如给我留下一个大方的印象,要一瓶这店里最贵的酒怎么样?”
再随着时光迁移变化,汪晓东也没能把他戏精的特质去掉,他打着商量问我话,我还没回应,他就已经挥手喊来个服务员说:“今天有富婆请客,来瓶最贵的酒。”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别,拿牛栏山,十几块那种就好。太贵的我买不起单,这个男的没带钱。”
仿佛历史在重演,过去的种种历历在目,混合着不知何时涌起来的淡淡失落,再浮光掠影中侵袭着我的大脑,我还没喝酒,就觉得头痛欲裂。
最后,送过来的酒当然还是牛栏山。
我没喝。
汪晓东喝了一瓶多。
在那些肥牛还剩下十来盘时,他已经酒精上头到舌头打结,他手肘撑在餐桌上支着他的下巴,他用醉意朦胧的眼睛看我,声音有些急促的潦草,落在耳际却清晰得要命:“唐二,你知道这家店为什么到这个月底就倒闭了吗?那是因为我想要它倒闭,它就必须得倒闭。我把这个物业买下来了,我不租给这个店的老板,他不倒闭能怎么办呢呵呵呵。”
明知道他这会儿是个醉鬼,我吐槽他他也未必能装进耳朵里,我还是挺郁闷的:“你干嘛砸人饭碗?”
手撑得不太稳,汪晓东的头晃了晃:“因为,我不想在以后,在某一天我发神经的时候,会有个地方让我轻而易举地想起你,人生苦短,老是把一个求而不得的人放在心里面,实在太浪费光阴了。我想要重新开始,就必须要杜绝这些。必须的杜绝。我总不能把自己的一生,彻底搭在一个愿意为另外一个男人生孩子,愿意为另外一个男人变成大肥婆的女人身上,这样太对不起我富二代的身份了。”
人心都是肉长,哪怕我曾经对汪晓东时不时要神经发作似的对着我哔哔几句矫情的人,会觉得无所适从,可当他借着醉意朦胧把他所有的脆弱袒露在我的面前,我会感动,但愧疚它会凌驾在感动之上。
咬了咬唇,我终是没有能吐出哪怕一个字,来回应汪晓东此刻的情绪澎湃。
晃着晃着,汪晓东用另外一只手拨了拨桌子,他的脸直接贴着趴在桌子上,他艰难仰着脸,眼皮子闭了闭又睁开望我:“上次,我在你家拿的那个杯子,我不会还给你的,留着做个纪念吧。肉..松包,那条…狗子,我也不要了,送你。它是我汪晓东拿得出来的,最有诚意的东西了。你留着,养着吧。当然你不想要的话,改天把它交给戴秋娟还给我。”
汪晓东在沙尾端着我的杯子撒腿就跑这事,我倒是有印象的,我当时只觉得他是小气病犯了,找个借口占我便宜,毕竟那杯子好歹花了我几块钱买来的。
没想到啊,当初的他原来是抱着这样的心境。
再想想这一年多,除了有次我问汪晓东啥时来把肉松包带走,他啰里啰嗦的拒绝,后面他再无提起此事,我以为他是忙,不想他是想把肉松包交付给我。
杂乱的情绪堆积如山梗在胸口,我轻声:“汪晓东….”
我才念叨出他的名字,汪晓东把手扬起来:“看在这是我们最后一顿饭的份上,我该有点风度,这个单我来买。你走。”
我慨然不动。
汪晓东把手压下拍桌子:“走走走,别留在这里碍眼。”
我还是一动不动的。
大概是抵挡不住酒精的拉扯了,汪晓东的手无力扣贴下,他的眼睛全闭了起来。
这会,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就在我百般踌躇间,破天荒的张代竟然给我打了电话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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