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只有燕骁囫囵吞枣的吞咽声,燕洵没有说话,眸光却渐渐沉了下来,似乎落入了无底的旋涡。
他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他的理想和抱负,究竟是什么?报仇!报血海深仇。可是报仇之后呢?
林袖:燕洵,杀戮并不可怕,无休止的杀戮才是最可怕的。
杀戮是一种必要手段,而无休止的杀戮就成了心魔。剑既出鞘,自然也得收得回来。
林袖放下汤勺,将碗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碗里的馄饨因为晃动上下沉浮。
林袖:想要用好这把刀,你的心里必须有杆秤,这杆秤,会让你坚定、无畏地走下去,不被别人所动摇,也不被自己所动摇。
林袖:所以燕洵,如今你必须想一想,除了报仇,你剩余的人生该如何安置。
否则,一旦他大仇得报,就是死期!没有目标、没有动力的人,到时候,会被虎视眈眈的野狼分而食之!
燕骁趁他们不注意,从燕洵碗里偷舀了几个馄饨急急地往嘴里塞,一看林袖看过来,赶紧捂住嘴巴,含含糊糊地问道。
燕骁:阿姐,什么是报仇?
林袖:如果有人把你最爱的人抢走了,骁儿,你会怎么做?
燕骁:教训他!
燕骁挥了挥小拳头,义愤填膺。
燕骁:然后抢回来!
谁跟她抢阿姐,就打死他!嗯,还有小舅,小舅他也爱。
林袖:嗯。
林袖握住他的小拳头,帮他把嘴边的汤渍擦干净。
林袖:那如果下次还有人来抢呢?
燕骁:骁儿要变厉害,让他们害怕,再也不敢来抢阿姐和……小舅!
小孩子信誓旦旦的软糯声音在室内回响,燕洵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悲剧的发生在于你不够强大,所以只能任人宰割。而如今,他是燕北王,无论愿不愿意,都已经卷入了争权夺势的漩涡当中,就算安分守己,别人也会千方百计地铲除你!
隐约间,似乎有一条迷雾重重的路在他眼前铺展开来。他想要往前走,却又犹豫了,因为他怕一旦走上这条路,无人为伴……
程鸢:殿下。
外头,程鸢隔着门扉禀告道。
程鸢:恩格的儿子找到了。
燕洵:带他过来。
程鸢:是。
这边,燕骁偷偷摸摸地把燕洵碗里的馄饨都吃光了,正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林袖腿上,一本满足。
林袖板着脸说道。
林袖:骁儿,回房间去。再写二十张大字,消消食。
燕骁:哦。
燕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爬起来乖巧地往里走。吃人嘴短,况且今天他还“出卖”了阿姐……
很快,程鸢就将人带来了。
那人穿了一身破旧的袄子,头发乱糟糟的,似乎很久没有修理过,大半张脸都被胡子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他很高大,是草原汉子特有的体型,就是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果然如程鸢所说,“身有残疾”。
阿木尔:殿下。
他抬手行了个礼,头颅却没有低下。
阿木尔:我是阿木尔,感谢殿下为我报了父仇。
燕洵:阿木尔,取太平安逸之寓意。
从林袖手里接过刚泡好的茶,燕洵轻嗅了一下,茶香清冽,若芝兰之气。
燕洵:你父亲对你,寄望颇深。
阿木尔瞳孔微缩,外人一直以为他是个私生子,极不受父亲宠爱,给他取阿木尔这个名字,是希望他安分守己,不与正室之子相争。燕洵是第一个一针见血点出父亲本意的人。确实,父亲心中一直希望草原八部能够相安无事,各族人们能和平相处。
阿木尔:殿下是什么意思?
燕洵:如今草原八部的首领,除了已死的阿古图,都在我的手里。
抿了一口茶汤,燕洵继续说道,“这是你完成先父遗愿的最好机会?”
阿木尔心下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
阿木尔:殿下说笑了,我一个残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
燕洵:你的眼里有野心。
林袖突然接口,她将杯中茶水随手一泼,褐色的茶汤在地板上溅开,留下了浅浅的水迹,香气溢满了室内。
林袖:就像这杯茶,你掩盖不住,又何必推脱?
阿木尔:这位是?
女子,还是一个姿容秀逸的女子。
阿木尔这才注意到林袖,草原上,女人一向是男人的附属品,而她不同,光是身上的那份气度,就有别于普通女子。
燕洵:哼!
燕洵冷哼了一声,打断了他对林袖的注视,他的声线骤然冷了下来。
燕洵:阿古图被杀,如今霍图部一盘散沙。你若想保住族人,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与我合作。
阿木尔:殿下这是在威胁我?
他也有草原勇士的尊严,骨子里厌恶刀架在脖子上、被人威胁的感觉。
燕洵:不是威胁。
燕洵伸出手,按在案几之上。
燕洵:而是事实。其他部落的首领在霍图部出事,你说,他们是会对霍图部出手,还是来对付燕北?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他们动不了燕洵,自然会把气都撒在霍图部头上,到时候……
阿木尔能在阿古图手里多次逃脱,自然有些谋略,知道燕洵所言非虚,那群混蛋确实会拿霍图部的族人出气。
阿木尔:我手里只有几个兄弟。
燕洵知道他妥协了。
燕洵:你我合作,我助你一统草原八部,你为我在身后筑一道坚实屏障。
阿木尔被他话里的铿锵杀伐之气所震,胸中有热血流淌而过,他高声大笑。
阿木尔:殿下不怕我过河拆桥?
燕洵:我信你,如同我的父亲信任,你的父亲。
站起身,燕洵与他视线平齐,烛火明亮,在地板上投下了一道颀长的影子。他的眼底阴郁一片,偏生阿木尔看出了信任,淹没在算计逼迫后诚挚的信任。
他信他不会枉顾霍图部族人,他信他有一统草原八部之心,他信他会如父亲一般,坚守承诺。最重要的是,燕洵信任他——阿木尔,一个被人唾弃的私生子。
郑重地向他行了草原最高的礼仪,阿木尔终于低下了倔强的头颅。
阿木尔:殿下之心,阿木尔感受到了。此事若成,日后,草原八部就是殿下最坚实的后盾。
说话间,只听咕噜一声,阿木尔摸了摸肚子,坦言道。
阿木尔:一天没吃饭,饿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了很多。
林袖看了一眼案几,那碗馄饨自己只吃了一口,如今摆放在这倒是有些尴尬,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拿起勺子继续吃,还是……
顺着她的视线,阿木尔自然也看见了那碗凉掉的馄饨。草原男子一向大大咧咧,他一把端起碗,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见他如此,林袖松了一口气,她倒不在乎什么礼数,只是觉得以馄饨待客,未免有些寒碜。
燕洵目光落在了空空的碗上,心里莫名有些不快。
敛下眼睑,瞥了一眼端坐在那、面色如常的女子,他对着外头的人吩咐道。
燕洵:程鸢,让人备一桌好酒好菜,好好招待阿木尔。
程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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