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窗子,我还有十秒经过你的正门」
一.
“方阿米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大学公选课上被老师突然点名,方阿米一只耳朵上还挂着耳机,睡眼惺忪地站起来,同学在底下狂笑。
莫扎特的音乐作品是什么风格的代表,她怎么知道,理科女对世界创造出来的任何艺术都两眼一抹黑。
“是材料1503班方阿米同学吗?”漂亮的音乐鉴赏老师重复一遍,“上周来上课了吗。”
“来了老师。”方阿米赶紧回答,心里在说来了也是睡过去的。
死命戳学霸室友的背,前面人用荧光笔写了几个大字“古典主义”,公选课就这么靠室友蒙混过关。
周一的课表只有中午的水课,一寝室约着下午去植物园玩。四个人走在一起是材料学院最养眼的风景,男女比例失调的理科院校里把稍微有点姿色的女孩子都捧成了明星。
方阿米看着表说不早了,跑了几步去教学楼前的广场抢共享单车。“把你支付宝给我扫,我手机快没电了。”
室友看了眼她的格子短裙,“明天头版头条A大女学生公然露裙底风光,全院男生集体给编辑打赏求资源。”
“姐今天不方便揍你。”方阿米没理她直接跨上自行车,吹了声口哨骑在最前面,从学校的后街门溜出去往地铁站方向去。
四个人到了植物园门口已经下午三点,工作日基本上只有老人和孩子。方阿米在入口买了一根火腿肠,脖子上挂的相机晃来晃去。
“你往后站一点,我刚刚虚焦了。”
指挥室友往樱花树那边挪,镜头里的人脸被几根树枝挡住了。她一只眼睛对着取景器另一只手去扯樱花树枝,随后听见工作人员急急的制止声。“哎,那个不能扯。”
方阿米连忙放下相机说对不起,这种尴尬场面五六岁小孩去动物园才会有。
旁边有围观的笑声,方阿米有点恼怒地转身,大男生抱着腰腹笑歪了头。
“很好笑吗?”
“没有。”围观群众大概没想到她会回头,快速收住了笑。人站在那一双眼睛盯着她,然后慢慢睁大。“不会吧,方阿米?”
方阿米想了半天这从哪来的熟人,男生插在格子阔腿裤口袋里走来,低头看她的格子裙。
“咱俩什么时候能不撞同款啊。”
金泰亨看她闭着眼睛食指在脑门上点来点去,眼睛唰地一睁:“是你。虎子!”
……
这个昵称早该换换了。
二.
2002年方阿米跟着离异的爸爸来到新家,那里离她要上的小学只隔两条街。学区房价格很高,她在奶奶家卧室写作业的时候听见爸爸和中介公司通电话,那时候房贷两个字是方阿米学会并可以熟练造句的成年社会词汇。
“等爸爸还了房贷,就可以把妈妈买回来了。”她在本子上写,奶奶摇头说不对。
方阿米觉得没有问题,她把纸撕下来贴在桌肚里,每次从抽屉里拿书就可以看到。
第一天从学校回家,爸爸把超市大袋子拎到桌上,贴着红标签大促销。那是开学礼物,爸爸要她带一碗草莓去给邻居。
方阿米拿着草莓摁门铃,她还需要踮脚去够。开门的是短头发漂亮阿姨,往卧室喊说对面的小妹妹来了。里面小男生穿着维尼熊睡衣过来,一脸不屑地说自己也没有大多少,然后接过她的草莓。
“你怎么跟我穿一样的睡衣?”他看了看她的维尼熊裙子,把自己胸前衣服捻起来晃了晃。
“是你跟我穿一样的,我很早就买了。”
“我也很早。”
两个人揪着维尼熊睡衣站在门口理论,最后方阿米被说哭了,撤军的同时顺带把给出去的草莓也拿走了。
“妈妈我是不是把女生弄哭了?”他摸着维尼熊抬头问。
“所以你要道歉,还要保护她不会再哭。”
……
从那之后隔壁小子就成了方阿米小学六年的跟屁虫和话唠精。当体育委员的男生长得比其他小孩高一个头,每次吹哨子集队的时候会经过后门敲窗子。
“方阿米,我去小卖部可以帮你带酸奶。”
“方阿米,你同桌在走廊说你坏话。”
“方阿米,我的篮球赛你不去看吗?”
其实她没有叫过几次他大名,同学问起来就说是隔壁邻居虎子,一抬头看见四方嘴在教室后门朝自己咧着笑。
方阿米六年级金泰亨也六年级,一个红榜顶峰一个黑榜常客。金泰亨属于学习怎样都不开窍的类型,被请家长的次数多过方阿米拿一百分的次数。
“阿米,你的作业借我抄。”
“你们数学作业布置的和我们班不一样。”
抱着书的小女生头发一甩转过去,校服背影宛如恶神。同学们对方阿米三个字的定义,高冷学神,石头心肠,成绩好了不起系列。
可是金泰亨觉得方阿米只是穿维尼熊而且爱哭的小女生。
那天他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放学的教室里清书包,头埋在抽屉里。
“方阿米,我和你一起回家吧。”
她没有抬头,他伸手抬抽屉板。“等爸爸还了房贷,就可以把妈妈买回来了。”水滴在桌肚底的纸上,她写的钢笔字全被染开。
方阿米小学唯二哭过的两次都被他看到了,他想起妈妈说过的话。把那张桌肚里的纸撕掉,坐在一旁默默拿笔重新写了一行字。
“等爸爸还了房贷,阿米也长大了。”
三.
方阿米长大了,她看着面前的男生,从前到他平眉处现在只到他肩膀,她需要仰视他。
两个人拿着烤肠走在樱园靠右的路上,游览车从身边驶过一辆接一辆。室友们隔着马路冲方阿米挤眉弄眼,她不禁笑了。
学生时代一丁点的暧昧都能换来涨红的脸和支支吾吾,长大之后对情爱的解读变成了酒店房卡和泰然自若。
好在自己年方二十,离情场收官还远得很。
“你也在C大?”她抬头问,金泰亨正好低头两个人目光对视。
小学毕业之后方阿米去了重点中学,那时候腾讯才刚刚流行,同学录还没有QQ号这一栏。她之后就没有见过阿姨和隔壁傻小子了,对门搬进一对老夫妇,有时带着萨摩耶出门兜风。
爸爸说邻居是经常换的东西,方阿米却伤心了一整周。她有时猜想他在做什么,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对着整摞作业发愁,想到他存在于某一个地方她便开心了很多。
“我在音乐学院,”他回答,“最近准备考研。”
学艺术的男生很吸睛,两手放在口袋里不用背吉他,从你身边走过就能听见旋律。
“你现在学什么?”
“我学材料。”
“985高校王牌专业,方阿米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牛逼啊。”
两只发光的眼睛一张四方嘴,就连变声之后的男性嗓音里还有小时候说话的味道,他完全没变只是长高了些。两个人把植物园走了三圈,直到方阿米接到室友短信记得回去上晚自习。
“先别走啊,微信给我。”男生伸着手一脸理直气壮。
方阿米低头看着新添加人头像,一个抱着吉他傻笑的中二少年。
金泰亨的微信ID竟然叫草莓叔叔,什么非主流破玩意儿。
……
接下来的一周晚上都是室友的起哄。
“方阿米你最近命里犯桃花吧?”
“帅哥身边还有没有朋友可以介绍一下?”
方阿米戴上耳机不听她们叽叽喳喳,手里转笔写实验报告。
“都,给我滚回去写论文。”
寝霸发飙,各归各位。
630寝室不仅仅要做材料学院的一枝花,还要是顶天立地的霸王花。几个人的专业成绩不相上下,跟着方阿米在国家奖学金名单里排排坐。院里同学提到四个人无不大眼瞪小眼,你们连材院皇太后都不知道啊?
皇太后也有要退位的一天。
大三马上要结束了,两个人开始找实习工作,另两个为考研做准备。学校给的机会很多,打开班级QQ群全部是公司招聘信息和交流项目的轮番轰炸。方阿米大一存进手机的表情包再也没有发出去过,对面的头像多显示忙碌状态。
大家都在奔波着,连一起停下来喘息的机会都越来越少了。
四.
卧室向阳,周末回家可以趴在书桌前小憩半个钟头。方阿米睁开眼睛,黑笔在纸上画出了歪歪斜斜的线。
爸爸招呼她写完论文出去吃草莓,他常常担心劳模女儿会累死在书桌上。
她应声,托着下巴打哈欠。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金泰亨的新消息。
-今天太阳这么好,还在家呆着吗
这才重识一个多月,就准备开始约人了,男人心果然都吃不了热豆腐。
方阿米低头打字,我的论文还没写完,下午有空一起啊。
拿笔继续写文献出处,手机在桌上震动。陌生号码来自C市,接通的那头有滚轮声。
“打开窗子,我还有十秒钟经过你的正门。”
握紧手机站起来,她手里还没放下黑笔。心里砰砰跳动地倒数,十,九,八,七。
金泰亨我听不见你讲话,轻轨声音太大了。
六,五,四。
我爸爸说市中心的房子又贵又吵,可是这样他还要离开妈妈到这里来啊。
三,二,一。
别害怕阿米,我不会离你太远的。
轻轨经过窗前就像曾经带走他一样,这次它把他送回了家。方阿米朝外伸出了手,风从手指和笔中间穿过,她可以抓住那辆列车——他的确没有走到太远,他就在她可以看见的地方。
眼睛有些湿润,她凝视窗外轻轨的驶向没有回头。爸爸系着围裙站在门口,看着女儿穿毛衣的背影,叫了一声阿米。
“爸爸,我们吃草莓吧。”
她转过来在笑,那样子乖巧而美丽。
五.
毕业来得太快,大四一年连班上同学的脸都没见过几次。拍毕业照的那天很热,太阳烤得地面几乎烫脚。
室友几个围着方阿米折腾她的学士服,在人群中噪声尤其大。
“方阿米你的头是混凝土做的吧,领口扯烂了都出不来。”
“你穿个衣服怎么跟顺产一样?”
全班回头看见一个没有头的学士服失控撞人,几个女生在喊方阿米你他妈快停下来。
摄影师就位了她才刚刚把头穿出衣领,口红蹭掉了一半。所有人跳起来的时候方阿米在捡她的帽子,摄影师毫不客气地拍下了这一幕。
“方阿米你的侧脸别说还真好看。”
有人说毕业照是所有人最齐的时候,方阿米不信,直到饭店包间才发现有人因为实习工作请假了。聚会没有她想象中的气氛高涨或伤感,无人劝酒无人落泪。
在走道里接电话,爸爸说最晚九点半要到家。方阿米摸了摸自己的脸,酒精上脸发热,肚子里翻腾气泡的感觉很不好受。点开通讯录J开头,那边响起男声。
“喂。你今天回家可以载我一起吗?”
他说摩托车后座可以坐人,如果她不害怕。
……
金泰亨快到包间的时候听见里面哄堂的噪声,往门缝里没有看到方阿米,转头发现人坐在卫生间外的长凳上。
“你来了。”她站起来脸红扑扑的,“我去拿东西,等我一下。”
饭桌上有人问是你男朋友吗,她没有回答推门出来,黑色的单肩包推到他手里。
金泰亨看着她面对卫生间镜子的背影,龙头哗哗流水。不知过去多久,她撑着洗漱台直起了腰。
那张转过来的脸上睫毛上挂着水珠,他下意识拿指腹去擦。她的脸颊很烫,全部重量放在他的掌心,忽然整个人倒过来,额头靠在他肩膀上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了。
“方阿米?”
她口齿不清楚很含糊,他低头问,“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你是不是也很热,帮你浇点水。”她十指张开胡乱挥了几下,水滴跳到他脸上。
方阿米脸上的水是眼泪和自来水的混合,金泰亨知道自己可以准确地分辨,从小学开始她不是爱笑的女生,同样不是爱掉眼泪的女生。
他现在需要带她回家。
夏夜的风把衣服吹了一个大洞,凉凉的直往胃里蹿。男孩一只手支撑在女孩腰上,一只手拎着黑色链条包晃来晃去。两个人走在路上好像被绑了腿的两人三足跑,他小声喊口号要已经睡着的女孩跟上节奏。
“哭了没几次全是我来收拾烂摊子。”他把头往后转过去看她的侧脸,“臭丫头。”
方阿米在梦里抱着一个巨型维尼熊,脸颊贴在他背上还有凉风从两边衣领钻进来。酒精味的草莓味的甜味的,构成了她2017夏末的味道。
维尼熊的摩托后座和少年怀抱一样温暖。
iiiiiiiiii
六.
成功进入世界前五百外企的当天,方阿米穿着灰色西服裙摘下后脑的盘发圈,乌鸡汤的香味和爸爸的笑脸一起迎接了自己。
爸爸喜欢仪式感,她第一次做番茄炒鸡蛋,第一次考驾照,第一次成功写完整的策划,在这个男人的眼里都是值得用美食纪念的里程碑。
“爸爸你吃炸猪排。”夹了一小块蘸酱,对面人连连点头,嘴边漫溢的都是笑。
两个人低着头吃饭,爸爸的筷子放下来。“妈妈下周来看我们,周末给家里布置布置。”
妈妈两字是早已被装订的词汇。方阿米很久没有发出过这个音节,出现在听觉里有迷茫和恐惧的干涩感。
被翻了旧账的愤怒准备脱口而出,抬头却看见期待而小心的眼神。
“行。”她往里吸了口气,朝父亲露出微笑。
看着他的眉眼放松下来,抬手夹了一小块乌鸡。筷子随着他手腕在两只碗上空微微抖动,乌鸡没有夹稳掉在了桌面,他伸手去捡。
“爸,掉了就不要了。”方阿米说着鼻子就酸了。男人摇头说没关系,低头吃乌鸡的镜片被染上水雾。
爱情是多么让人心软的东西,即便有了皱纹也像朵花。
妈妈的儿子和她一起来家里,穿着大衣的大男生喊方阿米姐姐。她仰头笑着回应,两个人在厨房里洗草莓,水声阵阵里聊到了初恋还有大学最讨厌的老师。
围坐一桌打扑克,方阿米总是拿大小王,对家是妈妈盘盘都臭手。牌局中随口叫了一句妈,女人愣住后接了话,方阿米看见她的眼神全程没有离开自己。
门铃响了,爸爸起身去开门。
“叔叔阿姨好。方阿米在吗?”
帅气的白衬衫,一只手留在口袋里一只手招呼,他朝屋里人笑。
“你来干嘛?”方阿米把门在身后关上,金泰亨摇了摇手里的票。“我在音乐节有演出,记得去看。”
说着停顿,“你在家把白衬衫当睡衣吗。”
方阿米低头看胸前,白衬衣领口的兔子蝴蝶结。“我又跟你撞了?”
“那当情侣装吧。”对方抬手揉额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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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音乐节当天朋友圈被小视频和九宫格刷屏了。
人海两字用来形容现场不为过,风吹过去好像还可以刮起一阵齐齐的波浪。人头攒动,花花绿绿的帽子,看不太清的脸孔。
金泰亨从休息室探半个身子出去,负责人恰好进门来询问进度。“开场之后第二个节目就到了,你们队长人呢?快准备一下。”
“在这。”他回头示意,“我们OK了。”
“V你在看什么?”
金泰亨没听见身后队员说话,远远看见女孩子拿着手机一脸烦躁站在人群前端,头上的脏辫摇来摇去,衬衣系在腰间拂过她藏了一个夏天的小腿线条。
她今天过于漂亮了,他移不开目光。
暖场音乐结束灯光熄灭,一句摇滚歌手的开场,从天降落的彩带碎成了五颜六色的雨。
人群举起手挥舞,方阿米跳起来朝台上看。站在最前面的男生抱着电吉他,一头黑发绑了发带,露出的眉眼惊心动魄。
“那是我男朋友——”她一边甩头发一边大笑着,周围人对她回以爽朗的笑容。
金泰亨的乐队演出很棒,作词署名V是他的别名吧?
【盛一碗草莓按响她的门铃,那时她还穿着维尼和短裙。】
他唱歌很动听,站在灯光下人群上耀眼极了,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她,那张脸属于掌声和鲜花本不应该只看着自己。
人群散场时方阿米被挤得摇摇晃晃,好不容易出了队伍拿手机要打他电话,信号显示半格没办法打通。
看完演出有莫名的空落,凉风和懒散总在狂欢结束后击打人心。
“方阿米。”
回头他就在身后,不急不喘好像一直就在那里。
“走啊,看我干嘛。”金泰亨笑出来,冲她抬下巴。
“你怎么找到我的?”
“台上一直盯着你,人太多容易弄丢。”他迈了一步牵她手往前走,后脑勺留给她一束挑染的银色。
方阿米望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背影,他长成了让她脸红心跳的模样。
原来这是青梅竹马吗?
“哎金泰亨。”方阿米拿手戳他背,“你走慢点,我跟不上。”
“不急,反正回家嘛。”他放慢速度故意高抬腿,接住她锤过来的拳头。
大家都在奔波着,你停下来喘息的时候如果看到街对面有人恰巧也在歇脚,大可以互相挥手微笑。
……
【致一度年轻的生命和爱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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