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篇》44、双帝终见

宸音与齐光从浮岛回转仙府时，远远地看到高大繁茂的菩提古树下多出一名紫青锦袍的年轻男子，黑发如瀑，容貌清隽，傲然而立，风采无上。

看到他的一瞬间，宸音被身旁之人握着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

齐光敏锐地感知到异样，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将她整只手都握在掌中，澄明睿智的瞳眸里闪过一抹通透与了然，脚下依旧不紧不慢地缓步前行。

菩提树下，叶凡负手而立，静静地凝望那对年轻男女牵手同行，宛若璧人，一双眼眸澄澈而幽深，犹如一汪碧湖，映照着远方璧人越来越近的影像。

“……天帝叶凡？”

近了之后，齐光平和地问道，语调却带着莫名的肯定。

“正是叶某。”叶凡轻笑一声，行了个平礼，姿态坦然，“听闻无始道兄归来，特来此一会。”

“天帝来访，无始自是欢迎。”齐光淡淡地笑了，语气轻顿，又道，“见面更胜闻名，天帝果非常人。”

很多时候，在强者眼中，一个照面，一个招呼，便足以看出很多东西了。显然，这位叶天帝比他意料中更为出色，不过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他的宸儿选择的相伴一世之人，即便仅仅是她化凡一世，没有修为也没有记忆，她也会本能地靠近那些资质心性最为拔尖的角色。这是由一个人的本质决定的，要知道，龙不与蛇居，寻常之辈又岂能入得她的眼？

“道兄客气了！何劳天帝相称？唤我一声道友便是。”叶凡微微摇头，淡笑回应。

“如此也好。”齐光无所谓地点了头，“难得道友到访，你我不妨到一边坐坐，好好谈谈。我想我们之间还是很有一些值得交流的东西的。”

他又转过头对宸音道，“宸儿，叶宸那孩子已经等了你好一阵子了，你快过去吧！叶凡道友这边有我在呢！”

一直目不斜视的宸音闻言不由得侧头看了齐光一眼，只见得他满目通透坚定，心下微动，点头应下：“好，你们自便，我去看看孩子。”

踏步离开前，她的眸光忍不住在神态平静的叶凡面上掠过，迎上的是男子眼底并不曾刻意掩饰的温柔，让她的眼底微起涟漪，却很快散去——无论如何，她的伴侣已经归来自己身边，而有些流散在岁月中的心情，终究还是要埋葬在岁月里。

竹香弥漫的楼阁中，宸音与叶宸对面而坐，为他讲道授法，答疑解惑。直到这场教与学差不多进行到尾声，叶宸终于忍不住对着意态平和的女子开口问道：“母亲，你不关心父亲和无始伯父这些年里在外面都谈了些什么吗？”

——明明自己和无始伯父初逢便引起了波澜，如今父亲到来岂非更容易引发矛盾？

手执一卷纤长竹简的宸音闻言摇着头浅浅一笑：“……真是孩子话！他们都是道心清明通透之辈，从来都明白本心自我，如此，我又何必关心他们具体谈了些什么呢？”

叶宸抿了抿唇，深深一叹，态度略显严肃地道：“母亲，父亲他真的非常在乎你，十几万年以来都不曾改变……你真的不考虑同父亲重新生活在一起吗？”

青年认真的提问令宸音撂下手中的经卷，眸光清亮柔和，唇边弧度优雅纯美：“你父亲很好，小宸你也很好，同你们生活在一起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无论为凡还是为仙；即便在我漫长的记忆中，也是少见的熠熠生辉的光点……”

“只是我身边早就有你无始伯父在了，他是我相约不离的道侣，伴随一场贯穿前世今生的因果宿缘，我本就无法令自己放弃他。”

“更何况，你无始伯父咽下满心苦涩愿对母亲的一世尘缘宽容以待，母亲又岂会得寸进尺地去作践他的心意、践踏他的底线？”

“所以说，我与你父亲之间本就脆弱得仅剩一线羁绊维系的俗世姻缘，已是随着无始的归来彻底断去了。”

“唯独一事，我心有愧。”宸音幽幽一叹，伸出手温柔地抚上青年的脸庞，“我的孩子，对不起，母亲此生已无法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女子的回答让叶宸面上一怔，心下泛起一抹酸涩，恍然明悟自己刚刚为何会有那样一句相问，说到底，那其实是幼时以来便被他埋在心底直到长大也不曾自知的愿望啊！

犹记得自己幼时父亲意外远走星空彼岸，直到成年之后他的身边也只有母亲；后来父亲回来了，母亲却化仙归去离开了这个家……从末法星球的凡人到屹立在红尘与岁月中的真修，叶宸自忖一生饱满充实，精彩绝伦，却从来与人间最寻常的“阖家团圆”四字无缘……所以哪怕心中早就对父母之间一世尘缘的结局有了预判，却还是忍不住出口相问。这大概算是他为此做出的最后一次努力吧！

因而，哪怕得到的答案并不如意，叶宸也不会接受母亲的歉意。这并不是她的错，她只是顺应本心做了一个选择。

“母亲，没关系的，只要你们好好地生活在我身边，便是我最大的幸福……”自成年后便罕与宸音过于亲密的叶宸伏在她膝上，口中轻道，“在这片长生难求的宇宙，又有谁如我这般幸运，双亲俱都能够凌驾于岁月长河，长长久久地陪伴着我……”

“……我已很是知足！”

宸音低下头，抚摸着青年枕在她膝上的头，眸光里是春水般的温柔：“……能够亲自照看你长大，陪伴你进步，站得越来越高，走得越来越远，又何尝不是母亲此生大幸……”

——她怎会忘记，曾有那么两世人生，她欲陪伴亲子长大而不得，只能任由死亡与轮回将她带走，与自己那不过初生的孩儿永诀……这一生却得以看到亲子从软糯幼儿成长为天地至强，已是天眷！

竹苑之中，母子二人间的氛围一片温馨；菩提树下，两名帝者间的气氛也带着别样的和谐，并无常人预想中的紧张与对峙。

这其实很正常。

这两人能成长到“仙”的高度，可见都是道心通透的清明之人，彼此交流亦是直陈本心。如此坦然相处之下，又哪会有那许多烽烟气息？事实上，经过了一番由浅而深的交谈论道，两个人倒是对彼此越发欣赏起来。毕竟，能够在残破的末法宇宙踏足长生之辈，必是天地间最顶尖的人杰。

论道直至尾声，叶凡才终于主动提起一直有所回避的话题：“今番到来，除了想与无始道兄见上一面，结识一下，亦是为了我与宸音那一世的缘分，该正式给道兄、也给自己一个说法了。”

齐光淡淡一笑，容色平和，却带着一股恍若天生的自信与坚定：“叶凡道友，你当知道，我与宸儿是道侣，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亦如是。这一点，此生不变。”

看着这般神态的无始，叶凡澄净的瞳眸泛起一抹涩然，很快复归纯澈，微微勾唇道：“道兄所言，叶某早就晓得。她回归本我之后，便已同我道明因果，直接离去。是我心有不甘，一直追逐挽留。她却将你视为此生此世唯一的道侣，这么多年来从未给过我任何越矩的回应。”

——唯一一次天庭之行，还是她重创归来心神骤然放松失守之下被他强行带去，他才得了她一点柔顺的依偎……如今看来那竟是最后的亲近。

叶凡的话语令齐光唇边的弧度溢出一缕柔软：“……她向来心地透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是啊，她的心太通透，眼神太清明，对信赖之人更是清灵如水，无有隐藏。”叶凡无声一叹，“所以当看到你们牵着手并肩走在一起时，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同她那一世尘缘……彻底走到了终点。”

那一刻，在他眼中，站在无始身边的她是如此的鲜活而明丽，仿佛从孤清的飘渺仙境坠入温软的十丈红尘，一切都带上了温度，而那是她在自己身边时并不会有的轻快自在，连眼神也带着眷恋。

这一幕令他心上一疼，霎时间溃不成军。

“无始道兄。”叶凡对着旁边神采内蕴的男子轻语道，“既然她选择留在你身边，那么请你一定要对她很好很好。”

“自当如此。”齐光容色依旧，利落应下，又微微抬眸道，“凡尘事当凡尘了，轮回情应轮回散，道友未免过于执着了些。”

——这人虽是真心选择放手，却并非忘情，他对那女子的情一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展露着，无论是在她面前，还是在他无始面前。

叶凡清俊的眉眼轻轻弯起，笑如清风：“修仙求道之人，生命较之凡俗漫长太多，总该心有所执，否则人生岂非太过单薄？”

更何况，她的存在，贯穿纠缠了他整个人生，从幼时到如今的十数万年载岁月，早已成为他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可舍，不可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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