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篇》34、一步之殇

火星数亿公里之外的地球上，华夏b市已经进入寒冷荒芜的冬季。此时正是清晨，风很冷，气温很低，晨起活动的人们口中呼出的气都是白色的。朝霞初升，淡金色的曙光给一幢幢高楼镶嵌了一层金边。

市区内一片老式别墅区，许宸音从昏睡中睁开了眼睛，淡淡的晨曦落在她的身上，给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庞染上薄薄一层暖色。含着迷蒙的眸子渐渐升起清明，她恍惚凝望着窗外的风景，心神尤未从刚刚的梦境中抽离。

她又梦到他了，梦里他手捧清茶，倚窗而坐，清风送来窗外梧桐的清香，那人温柔笑望着她，告诉她，他要出门相见故友，让她安心在家等他回来。

梦醒后她抚着无名指间的铂金指环久久无言。终于还是到了这么一天，许宸音心里没有什么歇斯底里痛苦绝望，只是难免会有遗憾不甘——她此生已经走到了终点，却依然没有等回那个离开了半生的男人。

“妈……你醒了啊……”

守在床边的叶宸握着她瘦削的手，音色喑哑，眼带水光。

“嗯，醒了。”许宸音对着儿子微微点头，嗓音轻柔，“我这次，是不是睡了很久？”

“三天……”

叶宸眼圈一红。

自两年多前那两场大病之后，母亲的身体就完全坏了，两年的静心调养也毫无效果。今年入冬以来，她更是胸闷虚弱到频繁晕倒。所有的医生都告诉他，母亲体内元气濒临枯竭，已然时日无多了。

得知病情无解以后，他的母亲拒绝留下来，她不愿把人生最后一段日子留在冰冷的医院，而是执拗地回到了家中，她最熟悉也最眷恋的地方。

这个冬天，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从频繁晕倒恶化成不时昏睡，而这一次，她一睡便是三天。看着母亲醒来后微微泛起光泽与生机的脸庞，叶宸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这大概便是此生最后一面了。

“三天了啊……”许宸音若有所思，“扶我起来坐坐吧！”

叶宸小心地将她扶起，帮她靠坐在床头，感受着她轻飘飘的体重，心下隐痛。

“把窗户打开一会儿吧，我想呼吸一下外面的清新空气。”

“好。”叶宸低声应下，起身打开窗户，冰冷的晨间空气扑面而来，刺得他微微压下心头疼痛，轻轻吸了下鼻子，状似淡然地说，“爷爷奶奶大概也已经醒了，我去喊他们过来。”

许宸音看着儿子带着几分掩不下的狼狈脆弱的背影，眼中流泻出一丝怜惜，一抹歉意。

很快，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两位老人快步来到她的床前：“宸儿……”

刚刚开口，已是哽咽。

“爸，妈，过来坐！”

许宸音笑容温柔，自然地招呼他们坐在床边，亲热地拉着他们的手。

“好几天没见到二老了，心里面怪想的。”

满头白发身体却还算健康的叶父叶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你天天陪着我们好不好？”

许宸音但笑不答，只握了握叶母的手，换了话题道：“天气越来越冷了，妈跟爸要记得做好保暖。关节炎这种病最怕阴冷天了，以后你们可别疏忽了。要记得每天出去走走逛逛，简单锻炼一下，这样才能尽量保持个好身体……”

“……平时有什么事情尽管跟叶宸开口，可别憋在心里，委屈了自己……他是你们亲手带大的孙儿，孝敬祖父母是应该的……”

“……家里面的人气有些淡了，不过你们别想太多，好好照顾自己，心态好身体才好，才有机会等到叶凡回来……”

许宸音一条条细致地交代着，旁边三人却已是满眼通红，浑身止不住地轻颤。

叶母终是忍受不了，苍老的手掌紧握宸音的手，眼泪噼啪掉落：“你说这些做什么啊？真要担心我们你就别走啊！二十多年前我们丢了儿子，如今连相依为命的女儿也要没了，你让我们两个老家伙情何以堪？”

叶父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溢出——二十多年来，儿媳妇精心照顾赡养他们，处处周到贴心，他们早就把她看成了亲女儿……可如今这孩子自己却要早早离去……谁受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许宸音看着情绪近乎崩溃的老人，心下酸楚，脸上却只能露出一抹安抚的笑容：“爸，妈，我这种身体，能撑到现在已是难得了……”

“好在如今的情况比二十多年前好得多……”

“叶宸长大了，可以代我继续照顾你们，算是了了我最惦记的事儿……”

“你们往后要好好的，不要这样难过，否则我又哪能走得安心呢？”

百般劝慰，总算暂时安抚下两个老人的情绪，许宸音身上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和虚弱感，连坐都坐不住了。叶宸敏锐地发现了她的无力，连忙坐到床头，将她拥进怀里：“妈，你怎么样？”

“有些累了。”许宸音半阖着眸子倚在儿子的肩头，“让妈靠着你歇一会儿好不好？”

叶宸看着她重新变得苍白如纸的容颜，喉结滚动，已是哽咽：“好，我就这样抱着你。”

“好孩子……”

许宸音温柔地抚摸他俊秀的脸庞，带着满满的怜惜和眷恋。渐渐地，她的眸光一阵恍惚，口中轻喃：“叶凡……”

“妈？”

一声呼唤将她从失神中唤醒，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看岔了那张相似的容颜，心下难掩失落：“是你啊……”

叶宸以侧脸贴着她的额头：“妈你想他了？”

“是啊……”许宸音浅浅一笑，单薄得仿佛风吹即散，却带着深深的思念和牵挂：“……也不知道，他此时身在何处……是如我们一般挣扎于生老病死之间……还是如传说中那样踏上了仙路……”

“可惜……我这一生……终究要结束了……又如何等到一个答案……”

“只是，等了他半生岁月……最后却没能……再看他一眼……到底，心有不甘啊……”

叶宸垂眸注视着她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嘴唇轻颤，声线也在颤抖：“等他回来，我一定带他去看你。”

“这样也好……”许宸音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是摸索着抚着他的脸，“那我们……说好了……要带他……来见我……”

她的声音比呼吸更轻，叶宸听得喉咙哽咽：“说好了，我一定做到……”

触感微凉的苍白纤手从他的脸颊骤然滑落，叶宸全身猛地一颤，死死地拥紧怀中失了气息的女子，落泪如雨。

……

“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横渡了迢迢星空，叶凡终于回到这颗水蓝色星辰。他带着万丈光，自天穹自由落下，踏海而行，渐渐化作一道光影，冲向昔年居住的城市。阔别二十五年，b市更繁华了，他却只感到满满的陌生，曾经熟悉的一切而今全都变了。

“到哪里去找他们？”

叶凡有些患得患失——历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才回来，如果什么都不在了，他情何以堪？神念逡巡在整座城市，终于寻到熟悉的一角，那是他和宸儿婚后的家。

心头猛地一震，无尽的感动翻涌而来，叶凡满心激动地飞奔过去。几个呼吸后他直接从天而降，落在这些年魂牵梦绕的院落中，入眼所见门窗尽数挂着白绫白花，面色猝然惨白。

心神凄惶一片，通体一阵发冷，叶凡颤抖着冲进门内，却在门口撞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张俊秀的脸庞与他有八分相似，眼圈通红，水色连连，叶凡一下子就愣住了。

正面相对的叶宸也愣住了。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奇装异服的青年，看着他与自己相似的脸庞，瞬间露出一个了然的眼神。他僵硬地勾了勾唇角：“你回来了。”

他的音调有些缓慢，几乎一字一顿，带着古怪的节奏。

同样明悟了对方身份的叶凡脸色比他更僵，过于复杂的心情让他根本无法与人正常说话，只发出了一个“啊”的音节。

叶宸深深地凝望着他，忽而低低地嗤笑出声，然后叶凡便看到，一点冰凉的怨恨从那双水色的瞳眸升起，冷冷地刺入他的眼底：“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哪怕只早一天！”

说到后面，他已是低吼出声。

叶凡的心狠狠一痛，面色更加惨淡，他艰难地开口询问：“是谁……”

叶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觉得呢？”

离开前父母已初现苍老的神态浮现在他心神之间，叶凡的眼底划过一抹深深的恐惧和脆弱。

叶宸轻叹一声，低声道：“随我进来吧！”

他返身走回房子里，叶凡步履虚弱地跟在他身后，心神一片混乱。

“小宸，是送灵的客人来了吗？”

一道苍老而喑哑的声音自前方响起，深深浅浅的两道脚步声越来越近。

叶凡浑身一震，恍惚间只觉天光大放。他猛地抬头，上前几步，一声呼唤脱口而出——

“妈！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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