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奢求

艾莲娜出去后，皇帝便轻轻地提起裙摆，径直走到了沙发旁，轻松地坐下，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向斯坦福，看到斯坦福那激动的神色，嘴角勾起一丝不懈的笑。

“斯坦福·勒拉”

“是，陛下。”

斯坦福一听到皇帝叫自己的名字，便急忙应答道。即使皇帝那一脸冰冷的表情被他尽收眼底，但他并没有感到哪里异常。

反正这个样子的皇帝他早就看惯了。

皇帝大多数时候都像这样面无表情，从他们小时候的第一次见面，她就是这个样子了。

除了那一次。

斯坦福想到那个时候的皇帝，不禁浅浅地笑了。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小女孩竟是一位皇帝。

这件事多说无益，斯坦福也不会跟皇帝翻以前的旧帐的。

所以……那天到底……

可能是看出了斯坦福犹犹豫豫的神色，皇帝嘲弄地笑了笑，慢慢地抬起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吊钟，又扭头望向斯坦福。

“说吧，”

皇帝缓缓地开了口。

“你不是有话，要对朕说吗？”

不论斯坦福如何掩饰，皇帝总是能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

斯坦福望了望窗外，只见刚才还是晴空万里，只这一会儿，竟阴了下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夏天的天气就是多变。

望着窗外的小雨，斯坦福感到一股莫名的感情涌上心头。

滴答，滴答，滴答

皇帝和斯坦福谁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打破这沉默，他们之间，静得只能听见雨在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树木上，房顶上。

这种感觉，即陌生又熟悉。

那令人生厌的雨滴，还在刺激着斯坦福那脆弱的神经，扰得他心神不宁。扭头看看皇帝，她仍然在沙发上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斯坦福，丝毫不准备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斯坦福打破了沉默，率先开了口。

“陛下，那天，到底是为什么？”

斯坦福用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小声说道，那声音也细得像丝一样，微微颤抖着，似乎一碰就会断掉。

斯坦福说完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本来，我已经接受了你的冷落，反正这也是我原本该有的结局。并没有什么可悲，忘掉那段本就不该有的纪忆说不定会更好。

可你为什么，为什么又……

又一次地……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后，一定会嫁给一个敌国的皇帝。反正像我这样血统不纯的低微后宫之子，生来唯一的价值，就是用来和亲。

记忆中，只隐约记得，我五岁那年，和一个仅十岁的仆人被赶父母出宫，藏身于皇城外围的一个破房子里。起初还有一个女人每个月为我们送来生活费，但那钱一月比一月少，要不是那个仆人，谢里·芬克，我恐怕会被活生生地饿死。

反正就算我有一天死在那里，也不会有谁在意。

我亲眼看到过，当侍女报告皇帝陛下有一个王子死在宫外时，皇帝只是不懈地拿起笔，划去了一个名字而已，还说着什么……

“一个男孩而已，死了就死了呗，不用对我说。”

反正男人，就是这样卑贱的存在。

我每年只有国宴时才能远远地见到父母，但那个距离，连脸都看不到。要不是因为和亲谈判，我估计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父母的容貌。

对于父母，我从没有太多的感情。我不爱他们，但也不恨他们。

恨也是一种奢侈的感情，原本就没有爱，又哪里来的恨呢？

我与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主仆关系，只有那一丝可怜的血脉在时刻提醒着我，我是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的儿子。

这种血脉，反倒让人生厌。

我就是这样，度过了我的童年。

这样每天受尽质疑，看惯白眼。

然后在打仗打输后，被那个女人送给一个自己连见都没有见过的冷漠的皇帝，被她扔到后宫里。

再继续受尽质疑，看惯白眼

最后，老死宫中，结束这一生。

这一切，在我出生的那一刻，便已成了定局，任我怎样努力，都丝毫不会改变。

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生，实在是无趣至极。

但是，在我这不值一提的人生中，会不会有一个人爱上我，并且需要我呢？

这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奢求罢了，我也明白，这样卑微的我不配拥有爱情。

但是……我从没想到过，我的人生中，会有一个帝王爱上我。

本来，我的人生只是一段注定有始无终的悲剧，但没想到，你竟半路闯入了我的人生，为我带来了些许希望。

想到这里，斯坦福不禁浅浅地笑了。

那天，荷塘垂柳，万里晴空，你与我坐在长椅上，虽尴尬却美好。

我本以为，我终于得到了幸福，但我却不知道，这段爱恋，只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罢了。

也是，幸福对我这样一个卑微的男人来说，未免太过奢侈。

我果然被你抛弃了。

我的人生又回到了最初该有的样子，我虽得到了正室的身份和财富，但那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可能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但你又……

你竟在我适应了被冷落，被抛弃的后宫生活后，又找到了我。

而我，又毫无尊严地接纳了你。爱得如此卑微，但我心甘情愿。

爱得轰轰烈烈，让我忘却了所有，包括自己被你冷落的记忆。

我本以为，只要我忘了那段记忆，就又可以和你像以前一样，却没有发现，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可当你怀孕后，竟又把我置之不理。我本以为，等孩子生下来后，你就会来看我。

可这一等，竟是六年。

斯坦福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努力忍住不让它落下来。

无知，又纯粹，懵懵懂懂的我。

斯坦福抬起头，看到的，却还是皇帝那幅玩世不恭的笑脸。

“想知道为什么吗？”

“当然。”

宫中早已有这样的传言，只是斯坦福不敢相信罢了。即便那是真的，他也要皇帝亲口告诉他。

“因为……”

皇帝顿了顿，移开了看向斯坦福的视线。

“神甫说，你可以提供一个女儿。”

“真的？”

“朕骗你干嘛？”她站了起来，看向天花板上富丽华贵的吊灯，“第一皇夫，斯坦福·勒拉，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和他们一样，只是个可以为朕生女孩的工具罢了。”

原来真的是这样。

我就说嘛，她怎么可能真的爱上我。

哈哈哈，原来真的是这样。

原来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你这个恶魔！”

我一定是疯了，竟向她恶语相向。

“我恨你！我恨你！”

都是因为你，如今，我沦落至此，都是拜你所赐！

但是……

即使如此……

我……

比我恨你更让我心痛的，是我还爱着你。

“爱丽丝，我爱你。”

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但马上便消失了。

果然，所谓王公贵族，帝王将相，皆为无情之人。

是的，比起我恨她，更令人心痛的是，我还爱着她，从我们的第一次相遇，我就爱上了她。那时的她，是多么可爱。

不管她爱不爱我，不管她对我怎样，我都永远不会放弃她。是她，拯救了我毫无意义的人生，让我找到了生命的意义，让我的一生有了改变，有了希望。

不管，被她伤害多少次，我都爱她。

只有她，只能是她。我的心已经交给了她，这份感情，我早已收不回来了。

哪怕我知道，我爱上的，是一个恶魔。

但哪怕最后，梦醒了，一切皆为空，但我至少曾经拥有过。

即使只是曾经拥有过。

这就足够了。

斯坦福真的不知道，在眼前的女人心里，自己到底算什么。

难道自己只是一个玩物而已吗？一个皇帝的玩物？想要就玩一玩，玩腻了，便扔到后宫里去？

和后宫中那无数男宠一样？

斯坦福已止不住自己流出来的眼泪，那可怜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裂成一颗颗水花。

窗外的雨也似乎在为斯坦福衰悼，静谧而无声，只是一滴滴地落下。

“你真的，不曾爱过我吗？”

斯坦福声音哽咽地问道，他真的不愿相信。

可皇帝的话，却让他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希望。

“你要记住，朕从不曾爱过你，你也永远别想得到朕的爱”

“为什么？”

斯坦福如论如何也想不通，难道又是因为那个可笑的原因吗？因为那个，他已忘了容貌的母亲吗？

“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

果然，就是那个原因。

见斯坦福无助地闭上了眼睛，皇帝笑了。

笑得很明媚。

还笑出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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