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不后悔，毕竟，只有相信这是对彼此最好的结局，她才能活下去。

章文清认识张楠的那一年，他们十六岁，刚上高中。章文清是原校生，张楠是转学生，他俩不是同桌，文清坐在靠窗的单排位置，张楠在中间，隔了好几排。每逢初一高一，班上总会来上一批转学生，文清早就习惯了，根本不好奇，也没留意。她满脑子都是在担忧自己的物理成绩，初三的基础就没打好，还是硬着头皮选了理科，这三年可咋办呢！

开学之初总是分外用功，章文清自动请缨当上了物理课代表，天天围着老师转，上课下课都特别认真。那天午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马颖气冲冲的。

“小文啊，气死我了！”马颖平日里就是急性子，动不动就说生气，章文清也就习惯性的听她抱怨。

“那个班长，一点礼貌都没有！不就是迟交通知嘛，我就老老实实告诉他我忘带了，结果他爱理不理，还一脚踩到我的皮鞋！”

“不会这么暴力吧？教室地方少，不小心的吧。”

“那为什么不道歉！”马颖叭叭说了十几分钟还是非常生气。“要我说，肯定是仗着自己是转学生，又是班长，看不起我这种成绩不好的！”马颖本来就不喜欢转学生，这时候更是拼命往这方向去想。“如果不是你主动当物理课代表，今年的班长肯定还是你啊！”

文清被烦怕了：“颖子啊，你平常脾气过得挺快的呀，今天这是怎么了？”

“就觉得原校的被欺负了！你看看嘛，那个人就是成天拉着脸对人！我们班气氛都搞得不好了。”

顺着马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班长正板着一张脸跟一个原校生说话。正义感立刻就涌上来，突然就站起来走过去把人教训一顿。

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马颖，“这人叫什么？”

“张楠。”

“欸，这同学你叫张楠是吧？”走近了才发现张楠长得很高，午后教室只开了一盏灯，章文清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看到他眯着眼，木无表情，轻轻点头。

“你是班长对吧？”他继续点头。

“你当班长是为老师为同学服务，就算有同学调皮捣蛋，也可以好言相劝吧？摆什么架子呢你！”张楠不说话，仍然看着章文清。她劈里啪啦地说教，用字没有多难听，但显然就是端起了前辈架子，滔滔不绝讲了将近十分钟。直到她觉得已经帮马颖出了气，才收口。毕竟还要同班三年，还是不好把关系搞太僵。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换上一副大姐头的语气，抬起左手拍了拍眼前人的左肩，说：“听姐姐一句劝，对人脾气好一点。”

说完便转身要走，这时张楠终于反应过来，叫住了章文清。

“章文清同学，你凭什么自称姐姐呢？”文清是一月三日生的，从小到大都是班里年纪最大的，同学们向来当她是姐姐，她也不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大不了。

“你是02年生的吧？”章文清自然不过地点头，张楠撑着腰说：“我是01年的，我比你大。”

章文清一头问号快要从天灵盖跳出来。这男生为什么对年龄那么敏感啊？

“你大就你大，那不叫我姐姐就叫同学啊。又不是什么大事。总之你好好做人。”

张楠怕是个反应慢的，前面听了一箩筐的话，现在才渐渐反应过来，逐一回答：“同学，我没有欺负别人，也没有摆架子，更没有对原校友有特殊对待。你说我踩到同学的脚不道歉，这是误会，我根本就没看到。我现在补上对不起，如果我再不小心踩到，请你的朋友下次告诉我。我知道你以前是班长，也知道你一向爱出头，但是我没做过的事我不会乖乖捱骂。”这时候，不少同学都回到教室来，把灯打开。章文清一阵目炫，眨了眨眼，看清楚了张楠的样子。眼睛不大，可是亮晶晶的，鼻梁很挺、嘴唇很薄、有一双小小的兜风耳，此刻异常认真的表情把她吓了一跳。

“你说误会就误会吧。打扰了。”人多了，下午的课也快开始了，章文清已不想纠缠，反正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张楠也没说下去。各自回到自己的位子，没过多久，便上课了。

那个下午，章文清都没有认真听课。

她是不是冤枉张楠了？马颖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很多时候为了马颖，章文清都会做出冲动的事情，可能这次真的有误会？但是，没做错就没有呗，刚刚那个语气算什么意思？捱什么骂？章文清也没有很凶吧？不过是有事说事，哪里骂他了？这个人长得太高了，神情又严肃，自己好像总是矮了半截，好端端说话都听着不得理。他说他是01年出生的，难道是留级生吗？留级生转不进来我们学校吧，这可是市内一中。是谁告诉他我是前班长？他打听过我的事吗？为什么？

心绪不宁地想着，下午正耀眼的阳光照进窗里，降落在章文清的桌面上，紧皱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她就是为了每天午后的这束阳光才挑的这个座位。感觉自己没有完全被困在苦闷的教室里，而是可以接触到自由的空气。她伸了伸手，想晒在暖融融的光束之下，一动便碰到了笔袋上挂着的小镜子。她顺手就拿起小镜子把玩，突然发现镜子把光束折射到教室的某一处。章文清瞄了一眼正埋头在黑板上写字的老师，轻轻晃动着小镜子，去找寻它所折射的那束光。她顺着角度去看，一扭头，光线打在了一个同学的手上。顺着手臂看上去，好巧不巧就是张楠。

章文清也不知自己心虚什么，立刻就转回头盯着桌面的书。没一会儿，她又悄悄望过去，张楠很认真地盯着黑板抄写，没有留意到章文清的目光，也没有留意到手背上的一束光。突然之间，小恶作剧的念头萌生。章文清转动着小镜子，那束光便由手背，走到手臂、肩膊、脖子，最后落在眼睛里。张楠猛地低头，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章文清立刻就放下镜子，装作专心看黑板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悄悄地，把眼神飘回张楠身上。

张楠似乎没有发现始作俑者，懵懵的看了一圈，又回到他的笔记上。章文清顽皮心不息，拿起镜子继续玩，却不敢照到脸上里了，光束只在张楠的身上游走。从脚踝到脖子，有时还大胆地照到发梢上。她发现，张楠的发色和她一样，不是乌黑的，而是深棕色的。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先天浅色，抑或是暑假去偷染了？

不过两天，张楠就发现了。

他那本来没有戴表的左手手腕上，出现了一只手表。这天下午第三节课的时候，午后的阳光会直接来到张楠面前，他便装作不经意地，利用表面把光线折线到章文清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书桌正中央，她一低头就能看见。

章文清抬头看去，张楠露出一个得意的歪嘴笑，向她挑了挑眉。游戏有了互动，反而更加有趣，章文清被张楠的笑容激出胜负欲，第二天便在笔袋上多扣上几块小镜子，要和隔着三排距离的那个男孩子“开战”。

这样的游戏只玩了一个星期。班主任发现了这束在课室里游来游去的光束，找人在玻璃窗上贴上了磨砂纸。只要抬头，章文清还是能从靠近天花板的另一扇小窗看到午后阳光。但不知怎地，这束阳光没有以前那么有趣了。

如果那天，章文清没有帮马颖出头，那就没有那个好奇的下午。她和张楠，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故事了呢？宿舍准备关灯了，她把背后的枕头放下来，脱下眼镜，躺到床上。但她没把眼镜放到旁边，一直把玩着。

后来她知道，马颖真的误会了。张楠不是木着脸，那个星期他上体育课时把眼镜摔坏了，拿去修，近视的他只能瞇着眼睛看人，表情便有点不好看。马颖是自己不喜欢转学生，说话不好听在先，加上张楠目无表情的样子，便生起气来。那天走道上还有好几个书包挡道，张楠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踩到了某个同学的书包。后来眼镜拿回来了，戴上之后，人就精神多了。再过两个月，他和班上的同学们熟悉起来之后，人缘好起来，就再没有人说他看不起谁了。

这时候，连马颖能和张楠笑着聊天，唯独对着章文清，张楠就是喜欢抬杠。

章文清几乎可以断定，因为那天下午他认准了被章文清当着同学面前骂，又觉得她上课拿太阳光跟他恶作剧。这小子就是一个小器鬼！

当然，后来她知道不是这样的。张楠的抬杠，就是他对章文清的特别。只是那时候，她还不懂。章文清突然想起张楠跟她表白的那个晚上。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即使她没有找张楠说话，张楠早晚也会找上她的。这么说，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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