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爱，无需祈求

漫天的星辰统治着夜空，破碎的月亮化为一条横贯天幕的光带，在这奇幻般的夜空之下，一位少女在海浪之中挣扎。她没有穿救生衣，身边也没有任何漂浮物，只能挥动四肢划着水，拼尽全力浮在海面上。从被推落海中时候算起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没有人会来救她，因为船上所有人都已经被卖通了，她的亲人们要她死，而且还伪装成了落水事故。

为什么会这样？

我的生命，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身体中最后的一丝力气也消失了，麻木的四肢沉重的像铅块，已经无法再与大海对抗了。她张开嘴发出不甘心的呐喊，但是海水却灌进了嘴里，咸涩的味道在舌头上扩散，她的喉咙里全是海水。望着口中吐出的气泡慢慢上浮，自己的身体却在加速下沉，她向海面上的繁星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什么，意识逐渐模糊。

下沉，下沉，不停的下沉。

她的意识沉入了黑暗的深渊。

但是在深渊的底部，并非只有寂静的黑暗，无数声音在脑海中回荡，那个出重现无数次的梦境，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B693机甲联队阵型崩溃！”

“这里是‘奋进’号，我们遭到集中攻击，能量护盾快撑不住了——！”

“所有残存的作战单位向9M23坐标集结，重复，在9M23重新集结。”

“第四舰队，全灭，无法维持防卫线！”

投射在视网膜上的画面逐渐清晰，出现在视野中的是幽暗的宇宙和泛着蓝光的大气层，庞大舰队集结在卫星轨道上，摆出背水一战的阵型，但是现在，阵型中央已经开始崩溃，敌军的舰队像一把尖刀，插穿了防御者的正中央。

“伽利略号重创，已经下达弃船命令！”

“可恶，自动灭火系统失效，谁来……谁来救救我们！”

“开火，给我开火，直到炮身熔毁为止！”

“曙光号无法操舵，啊，要撞上了——！”

更多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荡，这些声音并非来自无线电，而是来自于精神感应系统产生意识的共鸣，她用手捂住耳朵，试图逃离这绝望与混乱的旋涡。战争的胜负已经毫无悬念，防卫一方的舰队阵型已经被压缩到极限，一艘严重受损的重型火炮巡洋舰无法维持环绕速度，它受到行星引力的牵引，坠入大气层燃烧解体。

转动头部，光学传感器的视野同步移动，只见远处的大气层边缘，跃迁驱动器的光芒犹如繁星般闪烁。敌人的第二批舰队已经进入战场，这些战舰全部装备了用于攻击地面的重型射弹炮，它们展开平面阵型，开始进行轨道轰炸！核弹头在地面上引爆，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从卫星轨道上看去，犹如一场壮观的烟火秀。但是在那巨大的蘑菇云之下，却是数百万人的死亡，来自地面的火力稀稀拉拉的展开了反击，对舰导弹拖着白色的尾烟从地面上升起，在轨道上炸开一个又一个光球。

不过，大部分防御设施很快陷入沉默，就连轨道上的防卫舰队也即将土崩瓦解。

我……究竟在等什么？

我……是谁？

“没办法了，启动‘虚空女王’，我们将和敌人一起毁灭！”

就在她陷入迷茫的瞬间，司令官的声音在意识边缘响起，下一秒，无穷的杀意沿着连接在脊髓上的生化电缆重进了她的脑海，瞬间吞没了她的意识，把她变成了一件纯粹的杀戮兵器。

防卫一方的舰队中央，一艘大型运输舰放下了船体内的固定架，将藏在船舱内的超大型机动兵器吊在船体下方，随着外部能源管线一根接着一根从机体上脱落，宇宙据点防卫用战术机甲“虚空女王”启动了重粒子反应炉，主摄影机中红光闪耀，这台足有巡洋舰大小的机动兵器挣脱了固定架的束缚，尾部的推进器喷射出耀眼的等离子体。就在它脱离运输舰之后几分钟，一道粒子束就击穿了运输舰的反应炉，把它炸成碎片。

四散纷飞的碎片之中，虚空女王在散发着蓝色光芒的大气层边缘加速，集中在身体后部的推进器提供了强大的推进力，使它轻而易举的挣脱了重力的束缚。重获自由的感觉令她愉悦，但是意识中的黑色杀意却在她的耳边嘶吼，逐渐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旋涡。

杀！

杀光所有人！

在这黑色的旋涡之中，她望向舰队，火控系统自动锁定了视野内的所有战舰，无论是进攻方还是防守方，所有的目标都被套上了红框。下一秒，机体肩部和背部以及裙甲上的三角形盖板全部开启，露出隐藏其下的光学反射透镜。随着目标锁定的完成，安装在机体躯干内的重粒子反应炉开始为武器充能。

“毁灭吧……”

嘴角露出残忍的微笑，耀眼的粒子束转眼间点燃了宇宙，虚空女王向四面八方射出数百道耀眼的重粒子束，每一道光束都有战列舰主炮级别的破坏力！将死亡平等的赐予交战双方。小型战舰在膨胀的重粒子产生的引力潮汐中化为碎片，大型战舰被命中多次，化为扭曲的残骸。一艘战列舰虽然被击穿了能量护盾，但是庞大的舰体却帮它抗住了致命伤。它拖着燃烧的碎片避开了前方断成三节的巡洋舰，然后转动巨大的炮塔，向虚空女王射来耀眼的粒子束，但是突然展开的蓝色盾墙却保护了她，战舰级的炮击只能在护盾上激起一片涟漪。

受损的战列舰一边开火一边冲了过来，作为距离敌方机动兵器最近的战斗单位，舰长当机立断下达了撞击命令。在给等离子撞角充能的同时，集中所有火力向虚空女王开火。激光束和粒子束雨点般的轰击着能量护盾，激起大大小小的波纹，但是这样贫弱的攻击显然无法对护盾造成严重消耗。

（警告，敌舰接近！）

红色的警示对话框在视野中弹开，她注视着被战火点燃的宇宙，丝毫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敌舰越来越近，就连CIWS也加入到攻击之中，多管速射炮喷洒着火线，好像灼热的鞭子，来回抽打她的能量护盾。

不愉快！

所以……去死吧！

杀意在她心中涌起，仿佛回应驾驶员的意志一般，虚空女王的主摄影机中闪过一道红光，它抬起右侧机械臂，分开的手指中间射出一道光束，在约束力场的控制下，光束化为一把巨大的等离子斩舰刀，像热刀切黄油一般撕开了战列舰的舰体，在一道寒光中的将它一分为二。

被斩成两段的敌舰发生了大爆炸，四散的残骸坠入近在咫尺的大气层，化为燃烧的流星雨。

不用区分敌我，也不用手下留情，她哈哈大笑着投入到了杀戮之中。

就在这时，“重力波动警告”对话框铺面了视野，她望向月球方向，却正好看到它被巨大的引力波动炸的粉身碎骨！毁灭了月球的引力波在数十秒后抵达卫星轨道附近，一些小型舰艇争先恐后的试图逃跑，但是那些大型战舰光是启动跃迁驱动器就需要数小时的时间，犹如海啸般的引力波夹杂着大量月球碎片，横扫交战双方的舰队，瞬间摧毁了一切。而那些月球碎片则落进了大气层，在地面上炸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光球。

阿特拉斯在那一天迎来了毁灭！

黑暗笼罩了一切，寂静再次降临，她又一次陷入了沉睡，杀意的旋涡烟消云散，她终于取回了心中残存的善良。她在心中祷告，希望这次永远不要被唤醒。她已经累了，不想再继续杀戮，她只想永远的沉睡，和她心爱的“虚空女王”一起。

永远的在卫星轨道上沉睡。

不过，梦终究是梦，总会有清醒的时候。

咳出肺部的海水，她发出尖锐的呼吸声，出现在视野中的是星光灿烂的夜空，被击碎的月球漂浮在南边的天空中，它的形状和梦中见到的有点不一样。她望向四周，被海水浸湿的棕色头发在波浪中摇摆。周围什么都没有，既看不到船也看不到陆地，一位少女从后面撑住她的身体，使她保持着头部露出水面的姿势，然后不断的用手挤压她的膈肌。

“咳咳咳……谢……谢谢……”

她再次望向身后的少女，却看到她正从水下望着自己，冰蓝色的长发在海水中飘散，蓝宝石般的双瞳犹如大海一般深邃。她与自己年龄相仿，看起来都是14到15岁左右的年龄，她正用一个小型充气浮囊撑住她的身体，防止她再次沉入海中。唯一的问题是，那位一直沉在海面以下！

这不是等于溺水了吗？

就在她决定做点什么的时候，撑住她身体的少女突然潜入了海中，美丽的鳞片在星光下闪烁，少女的下半身居然是鱼一样的尾巴！

是……人鱼？

仅仅存在于童话故事中的幻想生物如今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这让她惊讶不已。也许这就是命不该绝？也许……她可以趁机摆脱束缚自己的一切。

但是现在，人鱼少女潜入了深海，她离开了。

问题接踵而至，在这片海域中央，她既没有救生衣也没有船，即使奋力划水，几小时之后她也会因为疲劳而沉入大海。漫天的星辰在夜空中闪耀，恒古不变的繁星照耀着漆黑的海面，周围只剩下波涛的声响。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之中，她渴望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物能够成为自己的心灵支柱，但是到头来却什么也得不到。

爱不是靠祈求就能得到的。

通过一场切肤之痛，她深深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就在这时，人鱼少女从不远处浮出了海面，这次她带来了一样东西。只见她拉动那个方形物体背面的安全拉环，伴随着压缩空气泄出的声音，这个四四方方的物体，居然迅速膨胀成了一艘小型救生艇。这艘救生艇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澡盆，上面带有一个用于遮风挡雨的雨棚，她在人鱼少女的而帮助下爬进了救生艇，终于脱离了险境。

但没等她稍微喘口气，那位人鱼少女也爬进了救生艇，她启动了手腕上的银色圆环，在耀眼的光芒中，她的尾巴逐渐变形，最后化为曲线柔美的双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少女发出婴儿般的声音，她雪白的皮肤晶莹剔透，几乎没有一丝瑕疵，在星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美丽动人。

不知不觉，她心动了。

“抱歉，吓到你了。”人鱼少女用口音很重的通用语说，“能听懂我的话吧？”

“嗯……可以。”她望着少女，点了点头。

“我的名字叫海，就一个字。”她自我介绍道，“别害怕，我不会吃了你的，我是素食动物，相信我！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她欲言又止，她有一个很长的名字，叫安娜斯塔西娅，但是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舍弃这个名字。

“我叫安娜。”她回答，“没有姓氏。”

“很高兴认识你，安娜，”海握住了她的手，露出可爱的笑容，“放心好了，按照我的计算，这艘救生艇将在两天内沿着海流漂到‘远港’附近，到时候我们两个齐心协力，就能把船划到岸边去，然后我们在那里分道扬镳。”

“分道扬镳？”安娜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因为安娜一定有家人在等着你，担心着你，”海望着星空，眼瞳中倒映着繁星，“所以赶快回家比较好。”

听了海的建议，安娜下意识的握紧了湿透的裙摆，她明白，自己跟海完全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她是人鱼，大海的女儿，而她是人类，只能生活在陆地上。

“但是，海。”安娜说，“你确定自己能一个人上岸吗？”

“呃……”被戳到了痛处，海露出尴尬的笑容，“船到桥头自然直，啊哈哈哈哈……”

说不定这家伙不是一般的天然呆呢，弄不好刚上岸就会被人拐走吧？安娜越想越担心，人心险恶，各个时代皆是如此。更加重要的是，她的目光已经被海深深地吸引，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所以，安娜决定为她做点什么。

“我们来一个简单的测试吧，”她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倒出几个硬币，“海，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钱吧？”海拿起一枚硬币，“别看我这幅样子，钱我还是知道的。”

“那你知道这些硬币的面值吗？”

安娜的下一个问题直接把海呛住了，她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最后仰望星空，开始逃避现实了。

“这个最大的是十元，然后小一点的是5元，更小的是2元和1元。”

安娜把硬币摆开，一个一个指给她看，海用手托着下巴，不住的点头，一副不懂装懂的样子。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很好，我们进入下一个问题吧。”安娜拍了下手，“海，你知道这些钱的购买力吗？”

海顿时又被呛住了，不过这次她倒是很干脆的回答：“不知道。”

“一般旅馆住一夜大约需要100元，”安娜把浸湿的纸币拿了出来，“需要用这种面值更大的纸币来支付，海，你有钱吗？”

再次被戳到痛处，海抱着膝盖转过身去，又开始逃避现实了……

“既没有钱，又缺少常识，”安娜叹了口气，乘胜追击，“海，你大概一上岸就会被人贩子拐走吧？到时候被卖到别的地方就糟糕了。”

“这……这么可怕。”

“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回到海里比较好。”

“不行不行不行！”海的反应比安娜预计的还要强烈，她握紧了小小的拳头，露出了决然的表情，“只有这这件事儿，没得商量！”

“既然如此，”安娜顺水推舟，“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就让我来帮你吧。”

“可是安娜，你的家人不会担心吗？”

“没关系，我会给他们发个电报。”安娜说，“现在每个港口都有电报局，可以把电报发到很远的地方了，而且我的家人都比较支持我独立，实际上我正在独立的路上。”

“真的可以吗？”海小心翼翼的问，“跟我一起去远港？”

“当然，”安娜微笑着点头，“毕竟海是我的救命恩人嘛。”

“呜哇哇，谢谢你，安娜。”海突然一脸感动的握住了安娜的手，眼泪汪汪的望着她，“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登上陆地之后要做什么，有你在的话真是帮了大忙了。可是安娜，你跟我一起旅行，家人真的不会担心吗？”

他们巴不得我死……

“放心好了，我已经做好了独立的准备。”把苦涩的心情埋在心底，安娜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个小问题，海，你没发现自己完全没穿衣服吗？”

海顿时露出一脸“糟糕了”的表情，她变成人类的样子之后，一直是光溜溜的状态。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安娜忍俊不禁。

夜逐渐深了，寂静的海面上星光闪耀，波涛的声响在耳边回荡，由于现在正处于无风集，所以蔚蓝的大海出奇的平静。海流带着救生艇一路向西南方向漂泊，逐渐接近了两位少女的第一个目的地——远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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