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深潜者

蔚蓝的大海，碧波荡漾。

明媚的阳光透过海面的波涛，在近乎透明的海水中闪烁，在浅海的礁石上留下变化莫测的光与影，而再往下，海水的颜色越发的深沉，最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一艘远古时代的宇宙飞船静静地沉睡在海床上，它在卫星轨道上漂泊了一万年，终于还是逃不过行星引力的牵引，在十几年前坠落在了这片海域。

大自然以自己的方式给这艘星际飞船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各种海洋生物附着其上，形成了一座生机盎然的人工鱼礁。小丑鱼在珊瑚丛中来回穿梭，五颜六色的海葵在碧波之下绽放，白色的银鱼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壮观的鱼群，在海面附近悠闲地游荡，不过随着一只鲨鱼的到来，鱼群立刻像有了生命一样左右躲闪，让鲨鱼无功而返。

巨大的水花打破了海洋的宁静，一个庞然大物沉入水中，待围绕它的白色气泡散去，一台黑黄相间的深潜作业机出现在近乎透明的海水中，紧接着，第二台作业机如水，白色的气泡在海中飘散、破裂。两台潜水机械的中央安装了一个球形的驾驶舱，耐压结构可以保证它们下潜到500米的深度。通过一根电缆，两台深潜作业机和海面上的母舰维持着链接，它们的内置电池容量有限，必须依靠脐带从母船获得电能，同时维持必要的通讯。

西姆斯坐在编号为K01的深潜作业机内，他身穿橘红色的潜水服，颈部的金属密封环随时可以和潜水头盔链接，不过这身装备只能潜入50米的浅海，作为耐压驾驶舱破裂的保险，实际上聊胜于无。

“K01一切正常。”西姆斯插上耳麦，“麦哲伦号，能听到吗。”

“通讯正常，K01。”

“很好，”西姆斯伸出戴着手套的手，依次打开控制板上的开关，“麦哲伦号，我要开始下潜了，现在深度为12米，能见度良好。”

“收到，K01。”

握住驾驶椅右侧的操纵杆，西姆斯开始为压载水舱注水，他的深潜作业机慢慢开始下潜，机体周围的姿态控制推进器不停摆动，控制潜水器的姿态。深度计很快突破了200米，周围逐渐暗了下来，为了提供更好的照明，西姆斯打开了外部防撞杆上的套照灯。雪亮的光柱驱散了黑暗，浮游生物在灯光中犹如雪花般闪烁。扫了一眼声呐界面，西姆斯在跳动不定的液晶显示器上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轮廓。

“K02，我发现目标了，跟上。”

身后的僚机笨拙的完成了转向，但是因为不熟练的缘故，它转弯过头了！链接机体背部的电缆险些缠在一个姿态控制推进器上。

“喂，凯德！”西姆斯切换私人频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菜鸟，他会把自己害死！然后还要劳烦我们帮他收尸。”

“没办法，现在能招收到菜鸟就不错了。”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毕竟远港附近的经济真的不景气，这一带海域里的星舰和沉船基本都被打捞干净了，再过几个月，我也打算把船开到北边，作为合伙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不过……北边不是在打仗吗？”

“是啊，新鲜的沉船更值钱。”

轻轻叹了口气，西姆斯望向前方，他的目光透过耐压舱正面的圆形观察窗，注视着逐渐出现在灯光中的庞然大物。实际上，这一带海域几乎没有污染，海水清澈透明，在阳光充足的日子里，即使水下200米依然比较亮。西姆斯打开外部照明纯粹是为了给后面的菜鸟指路，他笨拙的跟在后面，连维持直线航行都困难

“麦哲伦号，这里是K01，我想我们找到目标了。”

“收到，准备接收遥测信号。”

“明白，正在启动扫描仪，嗯……西姆斯，信号不太好。”

“稍等一下。”

西姆斯拉下左手边的控制板，启动了扫描仪，但是液晶屏幕上的画面却跳动不定，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用力在仪器箱上的某个凹坑处敲了一下，画面立刻恢复了正常。

“麦哲伦号，现在有信号了吗？”

“信号良好。”

“很好，”西姆斯嘿嘿一笑，“看看我们能找到什么宝贝吧。”

五分钟后，麦哲伦号传来了数据。

“嘿，西姆斯，好消息。”凯德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这是一艘OBJ7004型重型火炮巡洋舰，我们刚好有它的构造图，从扫描结果来看，虽然左侧舰体已经被先前的打捞者们拆的七零八落，但是右侧舰体依然完好无损，它的反应炉分为两个，如果我们运气够好，右侧的反应炉很可能还完好无损。”

“重粒子核心？我们要发财了！”

“没错，西姆斯，如果你能把重粒子核心拆出来，我会给你额外分红！”

“您说的算，船长。”西姆斯握住操纵杆，“不过泰坦帝国要这玩意做什么？难道他们打算重建重粒子反应炉？现在的氢动力引擎难道不好吗？”

“天知道那群北方佬想干什么，”凯德说，“我们要做的就是把重粒子核心捞出来，然后卖给深潜者公会就行了。”

“没错，总之我们要发财了。”西姆斯切换通讯，“跟上我，杰米。”

“是，长官。”

身后的菜鸟拉近了距离，但是他笨拙的样子让西姆斯越发的担心，这小子声称有着10小时的潜水作业经验，但是现在看来，他很可能是个在深潜者公会提供的模拟器上练到自以为是的新手，根本就没有潜入过深海。

两台深潜作业机绕到了沉船的右侧，正如凯德说的那样，与满是破洞的左舷不同，这边的船体十分完好，也许是因为这艘战舰以右倾30度的姿势躺在海床上，为了防止结构坍塌，前面来的打捞者都选择了较为安全的左舷进行拆解或者钻洞作业。

不过，因为舰桥和大部分炮塔都被拆走了，上层结构重量大大降低，舰体坍塌的风险减少了许多。为了保证“一击命中”，西姆斯花了一点时间对照OBJ7004型重型火炮巡洋舰的结构图，规划出一条前往右舷反应炉的路线。他打开左手边的电门，把控制线缆连接在自己的手套上，从驾驶舱两侧分离的机械臂在灯光中展开，安装在右侧机械臂前端的等离子切割枪在海水中冒着气泡。

“凯德，我开始切割舰体了。”

“万事小心，西姆斯，这玩意已经在太空中飘了一万年，又在海水里泡了十几年，天知道船体结构是不是已经烂透了。不过幸运的是，舰桥和炮塔都被拆走了，结构重量减轻了不少。即使如此，你们也要多加小心，当时别误会了，我可不担心你们两个的狗命，我担心的是深潜作业机。”

“哈哈。”西姆斯付之一笑，这位巴德船长先生是个好人，但是却不坦率。

等离子切割枪穿透了船壳，逐渐切割出一个大洞，西姆斯伸出另一只机械臂，用力拖动切下来的船壳，一大块钛合金就这样被撕了下来，上面的沉积物四散纷飞，搅混了海水。打开更多的照明灯，西姆斯注视着船体内部，只见扭曲的桁架结构后方，第二道船壳隐约可见。

“西姆斯前辈，我们进去吧。”

“等等，杰米！”

西姆斯的深潜作业机伸出机械臂，阻止了冒失的新人，他依次关闭了外部照明，只见黑暗之中，红色的光点隐约闪烁。

“凯德，”他切入通讯，“这艘船上还有电，这是个好消息吗？”

“绝对是好消息！这说明反应炉还在运转。”

“OK，我们开始进入。”

就在这时，警报声响起，西姆斯第一时间启动了等离子切割枪，这是他最靠谱的近战武器，也是唯一的武器。

“发生什么事儿了？西姆斯，报告情况。”

“重粒子浓度上升，该死，是‘海怪’！”

“海怪？怎么可能，这里可是浅海！”

“杰米，安静，海怪来了，别让它们发现我们！”

“海怪？不不不，我要离开这里！”

在菜鸟驾驶员惊慌失措的声音中，K02紧急抛弃了压载物，随着沉重的铅块从机体下部脱落，它开始迅速上浮。

“等等，杰米，别这样跑出去！”

西姆斯砸了下嘴，那个菜鸟被吓破了胆，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丧失了，现在连敌人在哪儿都还没有搞清楚，抛弃压载物上浮绝对会变成靶子。结果五秒钟后，他的担心成真了，一个漆黑的影子从星舰上方一闪而过，向上浮的K02号机追了过去。它有这一个流线型的金属头部，身后拖着八根灵活的金属触手，头部周围的眼睛闪烁着红光。

这就是海怪，打捞者们的天敌！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人制造了这些恐怖的机械，但是它们会无差别的攻击并消灭所有潜入50米以下深度的人造物体，无论是深潜作业机还是潜水员，全都在它们的狩猎范围之内，而且人类的武器几乎无法对它们造成伤害。

“呜哇，救命！啊啊啊——！”

杰米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耳机中传来，西姆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海怪抓住了正在上浮的K02号机，那只菜鸟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第一次深潜任务中吧？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海怪的触手紧紧地缠住了耐压舱，它射出红色的激光束，开始切割舱体，大量气泡从残骸中涌出，耐压舱失去了完整性，然后像鸡蛋一样破裂了。

西姆斯驾驶的K01号机躲在沉船的阴影中，幸好在此之前他已经把灯光关闭，所以海怪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

“凯德，菜鸟死了，海怪在吃他的肉。”

“该死！这小子运气太差了，等一下，西姆斯！你先别动，还有一只海怪在附近！重粒子浓度依然在增加！”

“卧槽！这太扯淡了！”

西姆斯砸了下嘴，他轻轻偏转操纵杆，驾驶深潜作业机倒着钻进了几分钟前他在沉船上切割出来的大洞，这个掩体相当好，刚好能够容纳他的机体。可就在这时，作业机的防撞杆碰到了一根桁架，发出钝重的声响。正在切割K02号作业机的海怪立刻警觉地望向四周，红色的眼球来回摆动。

就在这时，第二只海怪的身影出现在了附近。

“该死！”西姆斯砸了下嘴，“真他MD该死！”

二对一，自己绝无胜算，而刚才的碰撞又暴露了他的位置。西姆斯的深潜作业机就像一只寄居蟹，缩进了自己刚刚制造的壳里面，但是在两只海怪面前，这个壳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

一声闷响，第一只海怪落在了上方的船壳上，它用四根触手吸住船体，剩下的四根则射出红色的激光束，开始切割。透过耐压舱上方的观察窗，西姆斯眼睁睁的看着头顶的船壳被切开，这些古代宇宙飞船的外壳并不是很坚固，据说在一万年前的宇宙战争中，它们主要靠护盾进行防御，而不是靠装甲硬扛。

现在，西姆斯真希望古人能把船壳造的坚固一点。

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声音，海怪撕开了正上方的船壳，它把金属触手伸了进来，西姆斯则挥舞机械臂奋力抵抗，两台机械的战斗搅混了附近的海水，就在这时，第二只海怪游了过来，它的仿生结构似乎来源于鱿鱼，使它能够灵活迅捷的在水中移动。

机体突然震动起来，西姆斯望向前方，只见第二只海怪正在用触手上的激光切割器破坏深潜作业机的耐压水舱，大量气泡冒了出来，耐压水舱被割开一个大洞。一击得手的海怪伸了更多的触手进来，继续破坏深潜作业机，随着蓄电池被摧毁，驾驶舱内的灯光瞬间熄灭了，切换到备用应急灯的座舱内，只剩下钝重的碰撞噪音。

完了完了，这下要死了。

就在西姆斯决定平静的接受自己的结局的时候，两台海怪突然撤退了，它们迅速消失在了深海之中，就如它们出现时一样。

“得救了吗？”

西姆斯松了口气，他打开左侧的夜景屏幕，调取损伤界面，只见深潜作业机的平面图上亮起了好几处红灯，这台机体已经完了。更加糟糕的是，在刚才的混战中，深潜作业机与麦哲伦号之间的电缆也被切断，通讯断绝。但是，作为驾驶舱的耐压舱依然完好无损，也许紧急救生系统还能使用。

“只好赌一把！”

望着头顶的正方形大洞，西姆斯决定赌一把。他拉下了右侧的红色手柄，但是弹射指示灯并没有变成绿色，他望向左侧的观察窗，只见一根弯曲的防撞杆挂住了耐压舱外的电缆。按照正常弹射程序，耐压舱必须在完全离开受损的机体后才会展开浮力气囊，但是弹射失败，气囊是不会展开的。

“真该死！该死！”

为了活下去，西姆斯拼尽了全力，他解开安全带，用手脚撑住狭窄的舱壁，拼命左右摇晃，但是无论他如何晃动耐压舱，电缆也没有任何松脱的迹象。在幽暗的星舰残骸之中，严重损坏的深潜作业机躺在扭曲的金属中间，透出微微红色光芒的耐压舱在基座上左右摇晃，发出绝望的撞击声。

终于，西姆斯耗尽了力气，随着舱内二氧化碳浓度的上升，他的意识逐渐涣散。

“完了，我要死了……”他喘着粗气，“可恶，谁来帮帮我！”

不知过了多久，驾驶舱内一片寂静，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就连应急灯的光芒也开始熄灭。恍惚之中，西姆斯看到一个影子从观察窗外游过，发光鳞片则应急照明灯的光芒中闪烁着奇幻般的光芒，这种鳞片不属于他所熟悉的任何一种鱼类，好奇心让他稍微打起了精神。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听起来就像是某种摩擦声，西姆斯移动眼球，望向左侧的观察窗，只见一双纤细的手正握着挂在防撞杆上的电线，把它慢慢的拽下来。

手？人类？怎么可能！

西姆斯扫了一眼深度计，现在的水深是254.6米，这个深度，人类绝对无法生存！这一定是我死前的幻觉，这个深度的海底怎么可能有人啊？就在他自暴自弃的想当然的时候，耐压舱突然震动了一下，弹射系统亮起了绿灯。

“什么？”

咚咚咚！小小的拳头敲击着耐压舱的观察窗，一位美丽的少女正指着准备完毕的弹射系统，拼命示意。她看起来最多只有14岁的样子，稚气未脱的面容十分可爱，稍微上吊的眼角却给人留下强气的印象，那头冰蓝色的长发和蓝宝石般的大眼睛令西姆斯印象深刻！更加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少女身后摆动着鱼一样的尾巴，美丽的鳞片在应急灯的光芒中闪烁着奇幻的光芒。

“人鱼？我是不是已经疯了……”

西姆斯收回目光，努力把手伸向弹射手柄，他的身体中积攒了太多的二氧化碳，大脑因为缺氧而失去了协调性，终于，西姆斯的手指终于碰到了弹射键，然后按下了它。随着一阵剧烈的摇晃，球形耐压舱从基座上分离，它展开周围的六组气囊，从正上方海怪切开的大洞冲了出去，西姆斯感到自己的正不断上升，头顶观察窗透下的光芒越来越强烈。最后，随着水花退去，出现在窗外的是蔚蓝的天空。

“啊……是蓝天……”

他一生中第一次意识到，天空是如此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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