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头鹰在黄昏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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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回家

“我只是要回家啊!”她哭喊着,坚硬的指甲深深陷入我手背上的皮肉之中,渗出丝丝血痕。很痛,真的很痛,但这痛意绝非是因为那手背上的伤口,而是来自我那,痛苦挣扎的心。她抬起头,两弯如柳的长眉渐隐入两边杂乱的鬓角,柳眉下则是那泛着氤氲湿气的清瞳。“求求你,让我回家吧!我只是想回家啊!”她幽咽地啜泣着,深抠入我肌肤的指甲也慢慢离开。

原本紧紧抓着她手腕的手因她的啜泣之声无意间松了下,但仅仅是片刻时间,父亲那严苛得近乎残酷的话语兀然间刺入我的耳膜——

“我不可能接受一个疯子做我的女儿!所以,不许把她带回来!除非……你不认我这个父亲……”

手重新紧扼住她的手腕,我注视着她,望着她那被雾气笼罩着的双瞳,心间痛楚又一次泛起。沉默了良久,我的嘴唇才艰难的挤出了那我已经重复了万千遍的两个字,“不行。”我随之放开她,转身离开了病房。轻掩上了门,只留下了那,幽咽的啜泣声。

我靠着病房的房门缓缓蹲下,门板上的寒意透过我的衬衫渗入我背部的脊骨,让人倍感不适。思绪,在这份不适间,又一次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半个多月前的那个下午——这份苦痛的开端。

……

夏季的闷热,让人倍感压抑,只觉得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人从头到脚完完全全地扼住了。我结束了一个礼拜的外出,踩着疲惫而琐碎的脚步回到家中,却未有丝毫的安逸感,只有那份熟悉的陌生,好似蝼蚁般啮噬着人的灵魂。

硕大的大厅内,冷清的气氛一如毒气一般,泛滥着,和那泛着泥土气息的浑浊空气搅在一起,压抑得让人简直喘不过起来。

“真是冷清啊!”我颇感孤独地坐在沙发上,两眼无神而无聊的注视着穹顶上的那盏吊灯,我依旧记得太阳从一旁的大片落地窗斜射进屋内时,吊灯在我脸上投下的散乱的光鳞,炫得人晕头转向。

眩晕间,我发现,我似乎把什么东西给丢了……

“姐姐呢?”我眼前突然浮现起了那张秀美的脸,一丝不安与心悸也在那一刹兀的冲上心来,因为就在我询问保姆的那一刻,我清楚的看见了她眼中涌出的那份恐慌,“姐姐呢!”

“小姐她、小姐她……”

我在保姆闪烁心虚的眼神间品味出了一丝异常,于是急忙冲到那间整栋屋子中唯一泛着一点儿温暖的房间,可我却发现,那份仅有的温暖——消失了……

“小姐她、她被老爷送到……送到……”保姆忧虑而悲哀地望着我,欲言还休。

我突然间明白了一切,只觉得大地在晃动着,整个身子也忍不住颤栗了起来,“精神病院吗……”我推开打算安慰我的保姆,努力吸着鼻子阻止泪水流出来,我不能流泪,特别是,在他面前……

“为什么把姐姐送到精神病院去!为什么!”那是我第一次用那么大的音量跟他说话,对于他将我最亲近的姐姐,从小到大最爱我最疼我的姐姐擅自送到精神病院的行为,我已经无法用愤怒与怨恨这两个词语来形容了。从小到大因他的严厉而积累下的对他的敬畏之情在那一刻被一扫而光,我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用我自认为最具威慑力的目光瞪着他,这个年近半百的古板商人——我的父亲。

然而事实证明,我自认为那最具威慑力的目光在我的父亲看来完全是小儿科,他抬起头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后,便继续低下头去批阅起他的文件,嘴角,则勾起了一丝嘲弄般的弧线。

对于父亲的嘲弄,我自然是无法忍受,猛地冲上前去,借着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子抽出了他手中的文件,猛地拍击了一下他的办公桌,用几乎要撕裂声带的巨大声响朝他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姐姐送到精神病院去!为什么!”

对于我的过激行为,父亲自然是有些吃惊,他终于停下了笔,抬起头望着我。然而可惜的是,那惊异的神情仅仅在他的瞳孔中停留了一眨眼的功夫,眨眼的片刻后,他那眼白多于眼黑的钉子一般的目光又一次恢复到了之前的淡然和不屑,“将她送到医院去是为她好。”他很是自然的从已然呆滞的我的手中抽回文件,随后重新低下头批阅起来,用一种事不关己的淡定语气轻描淡写的道,“因为她疯了……”

……

我能忘记那个下午吗?就在那个下午,我最敬畏的父亲亲口向我宣布,我最亲近的姐姐,疯了。她被送到了那个与正常社会完全格格不入的地方,那个可以将正常人逼成疯子,却永远无法使疯子恢复到正常人的地方。

因为,她疯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便整日喊着要回家,即使明明就在自己的房间里,但她却似乎一个被囚禁在陌生地方的小女孩一般,哭着喊着要回家。没人知道她口中的“家”在哪里,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要回的那个家,究竟在哪儿。多少次,透过她那未完全掩上的房门的门缝,我看见她坐在窗前。阳光懒洋洋的照射在连衣裙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泽,带着一丝圣洁的味道。而她那苍白的脸颊上,枯燥的唇瓣微动着,我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无数次的重复着那两个字——回家。

回家,你所说的家,究竟,在哪儿呢?我孤零零的靠在病房的房门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不时有医护工作者的谈话声脚步声从空荡荡的走廊传来,但却见不得人。随后,那声音愈行愈远,最终,消失在了那片空旷之中。

一切,静了……除了背后病房中那低低的啜泣声。

“他们说我疯了……”她坐在病房的窗口前,一如自家中的那副模样,阳光依旧懒洋洋地透过窗户射入屋内,落在她的身上,依旧很是耀眼。身上的病号服大得不合体,而她那苍白的脸上,原本秀美的大眼睛竟因为脸的消瘦而显得分外不协调起来,“其实我没有疯……”她的语气很淡然也很平静,似乎已经不屑继续去解释什么了。她转过脸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我手中的杯子在目光与她笑意相碰撞时颤动了起来,“你到底是……怎么了……”见她继续朝我笑着,一脸疑惑的模样。我深深吸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忍不住朝她大吼道,“你说的家!究竟在哪儿啊!为什么你变成了这样啊姐姐!”我走到窗户前,不住地用手敲击着玻璃,泪水溢出眼角,滴落入我的衣领之中,涩涩的,很不舒服。就在我无力哭泣的时候,腰部却突然间被一双纤细的玉臂搂住了。

“乖,别哭,姐姐在这儿呢!”她用手轻拍着我的头发,在我耳边用哄骗般的语气低声安慰道。

那安慰,似乎如投入记忆深潭中的一颗石子,无数童年的记忆因此如涟漪般缓缓展开——被父亲训斥而哭泣的时候……学自行车摔着哭泣的时候……因害怕打雷而哭泣的时候……总是会有一只娇弱的手轻拍着自己的头,随后,耳边总是会响起那亲昵的安慰声——乖,别哭,姐姐在这儿呢!

为什么,那一刻,会感到一份莫名的归属感?为什么,那一刻,我似乎尝到了一丝奇特的味道?一份回家的味道……

冥冥间,我似乎,找到了之前的答案……

我费力的在父亲与医院间周旋着,终于,医院被迫签出了姐姐的出院许可。我跟她说,明天,我们就回家。她很兴奋,几乎是彻夜未眠,拉着我谈着家中的好。

一切,都过去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吗?

客厅的大门打开,一阵莫名的风夹杂着那份熟悉的陌生感向我们俩扑来。她缓步走入其中,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望着她但镶嵌在巨大客厅中的背影,我才发现了她的瘦小,瘦小得如此无助。

“姐姐,我们回家了……”

“不……不是这儿……”

“姐姐?!”

她转过身来,哀戚地望着我,低声道,“这儿,不是家啊……”她沉默了一会,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只是房子啊!不是家!我要回家!”她嚎啕着,一下子抱住了我,在我怀中低声啜泣起来。

房子!我怔住了,环顾了一下这块我自小长大的地方,内心在瞬间兀的生出了一份疏离感!是啊,这只是房子!不是家!

那么,我的家,又在哪儿呢?难道它只存在于我过去的记忆中吗?或者,它压根儿就没存在过,从一开始,我的“家”便只是我自以为是的一份臆想而已。

只感到一阵眩晕,我稳了稳身子,望着哭泣中的姐姐,不由有一丝苦涩在心头泛开——原来从一开始,疯了的,不是你,而是我们啊……

我用双臂轻环住她,一滴泪在不经意间从眼角滑落,破碎在了她的秀发上。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的回过家。真希望,真希望可以回家啊!可是,家,又在哪儿呢?

就在这时,怀中的啜泣声却渐渐隐去。她摸了摸我的头发,随后轻踮起脚,在我耳边,以一丝欢愉的语气道。

“终于,回家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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