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老乡

挂断了电话，前面空旷而布满垃圾的轨道依然没有地铁进站的迹象。林薇只得继续低头了一会儿小说，才听到轰隆轰隆的车轮撞击轨道所发出的巨大噪声。老旧的车头拖着破破烂烂的车厢如同蹒跚的老人一般，终于缓缓在站台上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密集如蚁的人流开始向前涌动，林薇也被裹挟在其中，往车厢里面挤去。

忽然间，一只纤瘦的棕色手臂从侧后方伸过来，灵巧的手指即将搭上她肩头的挎包。

林薇眉头一动，刚准备微微侧身，避让那只贼手，却忽有所感，停止了动作。

“啪！”的一声。

伴随着响亮的巴掌声，一只精瘦的黝黑手掌横拍了过来，将那只即将搭上挎包的黑手打开，另一只手掌轻轻压在了林薇的肩头。

“嘿，老乡，注意一下你的包。”耳边传来了一声带着浓厚南方口音的唐国通用语，相当的不好懂。如果不是林薇和那些唐国武馆打过不少交道，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从唐国南方出来到自由联邦淘金的，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一定能够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林薇拢了拢肩头的挎包，转头看向身后，那个看起来像是西拉裔和唐裔混血儿的小孩子仗着自己灵活的身手，已经跑到了离她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向她做了个挑衅的鬼脸，然后转身，再度混入了汹涌向前的人群之中。

林薇也没有生气——扒窃与反扒窃，这是约克城地铁的常态。警察正常管不过来，也不会管得——带着莫名意味地笑了一下，然后才转回来，看向刚刚那位“见义勇为”的“老乡”。

这是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人，骨节粗大，身材不高，比林薇还矮上半个头，穿着一身廉价的T恤短裤，古铜色的脸庞上写满了忠厚老实，一看就是标准的中下层劳动人民打扮。

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那只搭在自己肩头的大手，直到中年人讪讪地将手收了回去，林薇才向他点点头表示感谢：“老乡，多谢了。”

她用的是标准唐国通用语，语音纯正，没有带上任何口音，通常只有唐国来的游客或者留学生才能说得这么标准，一般的二代唐裔或者早些年的移民都说不出来。

“出门在外，大家都是唐国人，互相帮助嘛！”中年人朴实地笑了笑，操着充满南方腔调的唐国话，语气显得相当热情，“我来这里二十多年了，所以对这里比较熟。你是来读书的吧？在哪所大学读书？”

“嗯……约克大学。”林薇稍稍犹豫了一下，适当地表现出了对陌生人的警惕心，然后才回答。

“哇！好大学！高材生啊！有出息！”中年男人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林薇正要说些什么，前方伴随着一声铃响，车厢的门已经缓缓地关上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地铁慢吞吞地拖着蹒跚的脚步离开站台，

“哎呀！看我这脑子！不好意思……打扰你赶火车了……”中年人连忙道歉，表情相当的诚恳。

“没关系，等下一班就好了，反正我不赶时间，”林薇相当大度地表示不在意，“说起来，你也是这一条地铁的吧？你帮我赶走小偷，是我打扰了你坐地铁才是！”

中年人连连摆手，一脸的正义凛然：“哪里哪里，都是一个国家的，在这个鬼佬的地方，更应该团结，互帮互助！这都是应该的，不然受到欺负也没地方说理去！”

林薇笑着应和了两句，中年人却仿佛来了精神，仗着某种自来熟的性格，很快就和她聊了起来。

他似乎懂得还不少，和他那下层劳动人民的形象不太符合，天南海北的一通胡吹，一般人怕是都得绕昏头了，不知不觉地便会将自己家里的情况都给泄露个干干净净。

好在林薇早有准备，靠着真真假假的套路才算应付过去。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眼看着地铁还没有来，这男人却依然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粘在她的身边，林薇不禁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

就在她开始琢磨要不要露出点真实的面目，让眼前这个家伙知难而退的时候，正巧，她的眼角余光瞥到了远处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找了个去厕所的借口，林薇暂时甩开了中年人——仅仅只是暂时而已，她那敏锐的感知能力能够轻松地察觉到，他正阴魂不散地远远跟着自己。

林薇拐过两个拐角，从厕所门口走过，连看都没看一眼——约克城地铁站的公厕，脏乱臭那是出了名的，还有常常有不少混混流浪汉之类的会选择在里面**，简直就是个乌烟瘴气的藏污纳秽之所。

很快的，她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壮，穿着黑色警服，腰挎手枪的的布莱克人警察，正在附近来回巡逻。

林薇在包里摸了摸，掏出一张证件，然后向警察走去，一边走，一边摊开双手——由于枪击暴力案件频发，使得自由联邦的警察非常怕死，一有危险举动二话不说先掏枪射击，然后再说其他，最为关键的是，所谓的“危险举动”大多数时候都是依靠警察们的自由心证。因此，在警察面前掏口袋是一件很有可能危及生命的举动。

“你好，先生！”

她对警察喊了一声。

布莱克人警察扭头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放松了下来——女东洲裔在联邦人的心目中一贯是安全无害的象征，事实也证明这种刻板印象通常并没有什么问题。

“你好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和他的广大同族不同，这位布莱克警察显得非常的客气，很有礼貌。

这种气质是一般很难在布莱克人的聚集社区之中培养出来，就算偶尔出了一个也会很快地班里约来的居住地，和原本的朋友们切断往来。努力的争取让自己融入到白人的社区中，这样的异类在布莱克人群中有一个称呼——背叛者。

这也让林薇放下了心，通常来说，这种布莱克人还是很好打交道的。

“你好，我是市局布朗警官的家属。”林薇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卡片递了过去——这是警察家属优待证，自由联邦警察的特有福利，可以光明正大的开后门，免受或者减轻一些小的交通违章处罚，同时遇到一些麻烦的时候，靠着这个也可以获得警察同行们的另眼相看。

“你好，布朗……哦，不，是林小姐。”警察翻看了一眼卡片，确认了林薇的身份，“请问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是的，我刚刚在站台的时候收到了一个男人的骚扰，而且他还追着我不放，我觉得他不像是一个好人，所以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这并非是托辞，而是完全的实话，从那个中年男子出现的第一瞬间，林薇就嗅到了他身上那浓厚的帮派味道——她有九成九的把握，那个所谓的赶跑小偷的行为，不过就是一场引她入彀的把戏而已。

借着老乡的名义，或者把那些以为在异乡遇上好心人的留学生或者新移民们一骗二抢，吃干抹净，或者组织偷渡行动，贩卖人口，将还不起债的男的拉去做苦工，女的送去妓院，这就是所谓的唐人帮派的现状。

随着当年那些持续了百年历史，甚至和唐国建立有着莫大关系的古老社团红花会、天地会等等在世界大战后或洗白转型成了小型资本联盟，或在卡麦基运动中被中央调查局搞得风流云散。那些后来由建国前或者新世纪前出去的唐人建立的帮派骨干大多都是些没有骨气的软蛋，既没有布莱克人的对外团结，也没有西拉人的心狠手辣，更没有亚平宁人的严密组织，根本不敢和其他族裔动手，只敢各种搞自己人。

所谓的老乡见老乡，见面开一枪，并不是笑话。

对于这些人，林薇是相当看不上眼的，也根本不屑与他们发生联系。

听完了林薇的话，布莱克警察点了点头：“好的，我明白了，能为我指出他的模样吗？”一边说着，他一边拔出了手枪。

这种激烈的反应连林薇都愣了一下，让她对联邦警察的反应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呃……抱歉，是我没有说清楚，我只是想麻烦您帮我暂时的拦住他一会儿，等我能够上地铁就好了。”林薇连忙解释，“只是骚扰而已，我并不想让爸爸为我担心。”

警察思索了一下，还是没有将手枪收回枪套，脸上绽起了一丝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等会儿去盘问他一下，和你不会有关系的，小姐。”

“非常感谢，麻烦你了。”

林薇向他道了谢，然后将那个中年男人的相貌向警察非常仔细地描述了一番——大多数唐裔在联邦人的眼中都是一个样，不详细描述的话很容易就搞错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那位“老乡”就再度出现在了视野当中，还没等他过来找林薇打招呼，警察就已经走上前去，将他拦了下来，似乎准备询问着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地铁晃晃悠悠地到站了。

林薇趁机钻进人流之中，很快就进了车厢，

透过车窗玻璃，她看见那个中年人一脸无奈地一边应付着警察的盘问，一边用贼眉鼠眼地四处的扫视着。

这家伙的运气不错。

扶着头顶的把手，林薇舔了舔嘴唇——她并不想对自己的同胞动手，哪怕这是个人渣，但是这并不是她束手束脚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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