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杯

“我在睡着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啊......”

自那以后，拜尔德的行窃对象只限于可憎的富人，将不“脏”的赃物分为两份，一份能刚好满足自己的须求，另一份则用来救济穷人。不久之后，拜尔德就赢得了“侠盗”一称。

拜尔德后来又去过那个女孩的家，当然，是出于“良”而非“狼”。然而整间房子寂凉非常，空空如也，只剩遮雨木板上的小水滴，重重地打在寒地之上，回荡悲歌一曲。

还有几件事令拜尔德难以忘怀。一些自命清高的没落下层贵族，不耻于拜尔德的偷盗行径，拒绝并唾弃了拜尔德的一番好意，结果让全家人为他们的清高以生命为收场的代价。

帮助的人多了，难免会跟贪婪的家伙打交道。拜尔德尽管做事谨慎，身手敏捷，最后还是落得被人出卖而锒铛入狱的下场。出卖拜尔德的家伙，得到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之后这被贪婪馋食的豺狗，在搜刮侠盗食物存储点的路上，死在了途中强盗的柴刀下。

为了不让事态再度恶化，比图萨公爵终于听取了骑士长等忠臣义将的建议，开仓赈灾并在前线稳定之后，将部分军粮协同军队调回后方。前线战士彻底击退教国军队之时，平民才得以逃脱饥饿与寒冷的囚笼，将饥荒从这片土地上赶出去。

当时令很多人对赈灾粮仓感到十分惊奇，鲜美的肉菜似无穷无尽，不知是从何处觅得的，不过人们并没有心思去寻根究底。

骑士长塞恩对侠盗拜尔德的事迹早有耳闻，很是欣赏拜尔德。凯旋后，塞恩便在监狱里结识了这位赫赫有名的侠盗，并给予其许多照顾，这让久困于牢狱而陷入迷惘的拜尔德，对于自己的“救赎”重拾决心。

......

“拜尔德先生，你有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过吗？”

“我曾认为自己是个不会后悔的人，但老实说，是我太高估自己了。后悔，说不后悔是假的，恶行也好，善行也罢，要是我不做这些事情，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坦诚一点好。请恕我直言，你不做那些事情，可能会像那些可怜的人们一样暴尸街头，也不会有人尊称你为‘侠盗’。”

一缕阳光飘来温暖，映亮了侠盗缭乱头发上的点点飞雪。

“这就是命运啊......被我们所有，却又无时无刻玩弄着我们，就像脚下的大地一样，无论走到哪，我们都深在其中。我曾经不相信什么命运，在它设立的黑暗中无目的地乱撞，从妄图战胜，到试图逃避，结果它还是与我不期而遇，我只能相信命运，因为我必须得相信自己脚下的路。我在我的命运之中后悔过很多事，比如说这‘骑士长’的乌纱帽，我要是不当这个骑士长，还能睡个难得的好觉，何乐不为？”

“拜尔德先生你也说了，你想成为不会后悔的人，是因为知道后悔是无用的，很伤形象又或是自尊心不允许？不过，总的来说，后悔归后悔，但我们有比后悔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名为‘责任’的东西。若是重来一遍，我还是会为了让更多的人好好活着，而不吝惜双手的洁白，你也还是会为了自己活着而不择手段，又在教训中从善，对吧？”

......

再后来，拜尔德与诸多被捕盗贼，在塞恩多次向公爵求情下得以释放。这只是比图萨公爵想重拢民心的一步，也是不想再与塞恩闹过多矛盾。

回忆总是能拨乱人的心弦，拜尔德小酌一口清酒，只觉苦涩入喉。

“也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到底怎么样了......”

拜尔德将愁绪低放于叹声中，注视着酒杯，将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

“令人难忘的滋味，或许我该改改品味。”

“沉溺于一杯酒的滋味，可是会错失更多没酒的哦。”

曼蒂浅浅笑道，从酒柜里取出几瓶不同色泽的酒，一一拧开酒盖，以娴熟优雅的动作将各具特色的酒香交织协奏，香风充盈在昏暗酒馆的每一个角落，沉淀在阳光色的酒杯之中。

女馆主满意地将新作递给两位客人欣赏，这幅新作色若翡翠，与那瓶药剂相似却又美过其，富有生机感的绿色为酒馆轻拂来阵阵破碎的新意。

“‘破碎的春宫’。”

这座城市本应变得美丽富饶，却被战争撕碎了该有的美好。

美酒可真是个不错的振作工具。拜尔德接过这杯青酒，毫不客气地举杯而尽。就在曼蒂给垂涎三尺的扎潘绘上同样的作品时，拜尔德重新挂上平时的笑意，接着说道。

“迪莉娅那个小丫头不还在前线吗？不是我瞧不起你妹，她是造不出这么好的药剂的。”

“也是。”

“让她听到了，她怕是不吃不喝也得整出瓶像样的药水。”

扎潘将曼蒂调制的青琼干完，凑上一句。他对“驭雷齿”的了解可不比曼蒂少。

“是啊，哈，她那小牛脾气可一点也不像她老哥，就像她养的小狼崽子一样，不会是捡来的吧......”

拜尔德的玩笑换来了他与扎潘的大笑声，而两人的笑声又止于曼蒂的一个眼神。

“咳咳，至于斯图登忒......我的确隔段时间会去‘光顾’他一次，但这药剂确实不是我从他那儿拿的。那家伙最近行踪怪怪的，私宅又有蛮多的守卫，我可不想因为这么个阴谋家丢了小命。”

拜尔德说完后，以余光观察着曼蒂的表情变化，随后稍稍缓了口气。

“差点忘了她是出了名的妹控。”

曼蒂当然听不到拜尔德的心底吐槽，放平心情，调动思维：“所以是从谁身上拿到这瓶药剂的？凯彼托（Capital）的游学者？我不认为那帮家伙会青睐这个穷地方。”

曼蒂提到的“凯彼托”，是坐落于大陆外一座小岛上的自由城邦，是已知的最大自由城邦，以艺术与商贸闻名八方。原是众教国放逐异端学者的地方，却不想，成了今天这么一座丰饶的学术天堂。凯彼托占有地理优势，得以较为顺利地发展至今，各国都争相与其进一步提高商贸关系。

“是不是游学者我不清楚，那家伙是个蜥蜴人。”

拜尔德总算讲到了行窃对象的信息，曼蒂原本怀疑是教国探子，但“蜥蜴人”一词让她半锁的眉间舒缓开来。

夏欧克斯教国对于亚人种族，采取着冠冕堂皇的“净化”政策，简单来讲，就是不分老幼的屠杀。除了受雇佣和被俘虏的翼人以外，夏欧克斯的每一座城市都不允许有亚人来“玷污”，受尽折磨的各族亚人自然对夏欧克斯心存没齿之恨。

游学者又不大可能，细作也不是，曼蒂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戒心，补问一句：

“夏欧克斯最近在闹什么瘟疫，今年会不会来进攻都是个问题。会不会是探子用魔法伪装成亚人，以此迷惑我们，来侦察我们的军情。”

“安啦安啦，”拜尔德轻松的语气缓缓拭去曼蒂最后的顾虑，“要对我的判断有信心，那蜥蜴人身上还残有一股赶得上扎潘体臭的草药味，以及两栖直立物种特有的气味。”

“说多少遍了，我这可是爷们的味道，”扎潘带着不满的神色，嗅了嗅自己的腋下...

“咳咳，你小子，去了几次呆子聚集地，就开始玩调子了。”

从百叶窗挤进的阳光沉淀在越发香甜的酒风中，窗外已是人声处处，这座城市正式开始了运作。

拜尔德起身整理一下行装，将空酒杯轻轻放在柜台上，下面是临行前的谈话。

“我这几天得去趟凯彼托，听人说，这段时间，那边来避难的夏欧克斯商人倒是多了不少，他们会喜欢这瓶宝贝的。本来想叫上金阿尼先生的，但那个工作狂还忙着书画人情冷暖，我也挺期待他的新作，许多夏欧克斯人也是。”

夏欧克斯人居然会喜欢敌国之人的作品，曼蒂不禁轻声感慨。

“艺术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不存在于家族与国籍的条条框框里。要打仗了，老先生还不走吗？是觉得夏欧克斯人不会伤他吗？”

“他就是对世人抱有信任的人啊。”

拜尔德与曼蒂由衷地笑笑，人应该对他人，对和平，有信心，有决心。但世事无常，留点心眼总是好的。离别之际，曼蒂才醒自己过于心安，还有问题该问清。

“对了，那个蜥蜴人大致什么模样？”

“蜥蜴人不都一个样吗？”

“扎潘别打岔。”

“或许在亚人们眼中，我们人类也是一个样。”

曼蒂的思绪越过拜尔德的多愁善感，继续自己的问题。

“大致什么行装？”

“我想想...身上见不着什么武器，行装看上去轻便又简陋，多半是个蜥蜴武僧。”

每个亚人族都有一些像人类“追猎者”“仲裁者”这样的特殊称号，形象一点，就是按不同能力特点归类的精英战士。蜥蜴人最有名的一类精英，就是“苦行者”武僧了，他们大多是离群之马，离开家乡去闯荡天涯，以足迹丰富自己的阅历，提高自己的能力。“苦行者”多使棍棒这样轻便顺手的打击类武器，体术也尤其优秀卓群，搭上天生的角质化皮肤与强劲的尾巴，让他们如虎添翼。

“‘苦行者’吗？那他可能已经...在来酒馆的路上了。”

曼蒂这次是替拜尔德担心，大陆各国的酒馆并非只是饮酒作乐的场地，还是情报信息站，‘苦行者’可都不是没有这点常识的家伙。

“哈，我顺手把他地图带走了，他现在应该还在某个地方摸不着北吧......”

“吱——”

就在这时，一只覆有黑黄色鳞片的手搭在酒馆木门上，老木门被缓缓推开，阳光裹挟着草药味飘散进来。

“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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