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至少……

天空是昏黄的，看不清时间。地面是昏黄的，认不出地点。视野里处处是一片昏黄的沙尘雾气，丝毫没有其他生物的迹象。

母亲带着孩子一路走着，走着。除了知道自己迷失在了沙尘暴里，其他的所有都一无所知。

两个聚居点的距离虽远，但是沿途采集些水和食物，加上自己的干粮和两囊袋水，一个大人一个小孩，也应当可以坚持到人烟处。

母亲原本是这样计划的，可是突如其来的追杀让她无暇多想，冲进了迷雾一般的沙尘风暴里。

母亲的手揉了揉小腹，饥饿的灼烧感在胃里翻腾着。

还能坚持。

母亲咬咬牙，继续前行。突然间，她的左手一沉，整个人都有些踉跄。

低头看去，是自己的孩子，一个小女孩已经跪坐在了地面上。若不是自己的手还拽着她，她就要扑倒下了。

“琉璃？”

“琉璃……”

母亲焦急的呼喊着……声音在风沙的呼啸中缥缈难寻。

琉璃睁眼时，眼前漆黑的一片。耳边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风声呼啸。这让她不安。本能的想站起，但是空乏的身体连坐起都很吃力，琉璃只能在四周摸索……

一双大手握住了琉璃的手掌……

“琉璃，我们很安全，别怕，妈妈在这里。”

母亲的声音很近，气味也很温馨。这让琉璃稍稍放松了些。

唇边贴过来一个器皿，虽然看不见它的模样，但熟悉的触感让琉璃明白那是水囊的囊嘴。

母亲在给她喂水。

琉璃喝了几口，就停下了。囊嘴挪开，一根湿润的手指在琉璃的嘴唇上轻轻的抹着，企图把干裂的唇口抚平……

“渴了饿了都要和妈妈说。别忍着。”

黑暗的空间里，传来的母亲的声音虽然坚强，但也有些愁丧。

琉璃轻轻的嗯一声，也不知道母亲是否能听到。

掰成小块的干馍碎屑递到了嘴边，琉璃小口的吃着，母亲慢慢的送着。渐渐的，琉璃的意识归于沉眠。

……这已经是进入沙尘暴的第七天了吧？琉璃暗自估算着，视野定在墙壁破口的昏黄光晕上，静静的休息。母亲则侧卧在身旁，闭着眼眸。

在黄沙里行进了六天，那伙暴徒是肯定不会追来了。但是这沙尘已经让我们失去了方向，现在只能在这个破屋里撑到风沙结束了。

琉璃把脑袋埋入了双膝……

墙壁的缝隙那头，只有昏黄的光耀和纯粹的漆黑相互交替，世间除了黄就是黑。琉璃初始还会好奇，期待，这茫茫的沙尘里是否会有如同自己和母亲般的迷途旅人，时不时顶着灌入的黄风，探寻外界的变化……慢慢的就失去了兴趣以及体力，也和母亲一起终日倚靠着休憩。

漆黑的世界里，仅仅剩下呼啸的风沙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不清楚是多少个黄与黑的交替后。耳边响起了母亲枯涩的嗓音。混混沌沌的琉璃，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辨别出母亲的声线。

“琉璃，醒醒……”

“琉璃，起来了。”

干裂的土地上，一座破败的小屋，屋门缓缓拉开。堆积在门前的沙土失去了支撑，向着屋内塌陷进去，埋没了琉璃的小腿。

母亲右手撑着手杖，左手拉着琉璃，踏出了门槛。琉璃也被带到了沙尘过后的绝境土地上。

一望无际的干裂平原，湛蓝的晴空，毒辣的日光。只有天际线的那一头，隐约可见一排城市的影子。

虽然遥不可及，母亲却有些欣喜和激动。琉璃即便昏昏沉沉的，却也能够从母亲颤抖的手掌中感受到她的心情。

再度上路了。

没有追兵，没有沙暴……琉璃已经记不清上次接触水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两袋水，两个人，六天的奔波和长时间的休憩，应该还有节余的水源吧……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吐出了那几个字：

“妈妈，我渴……”

母亲没有回头，没有停顿，仍旧拉着琉璃顶着烈阳亦步亦趋。

“再坚持会，到了就有水喝了。”

琉璃没有再出声，脚步跟随着母亲，在沙尘浸染的干枯土地上拖出两条蜿蜒的脚印。

太阳的方向好像变了，但是依旧毒辣。琉璃分不清时间，低垂的脑袋只能看见脚下的裂土。费力的将视线搬起一分，远处的楼房幽影仍在天边。

琉璃舔了舔嘴唇，干燥的舌头被裂开的唇皮硌得发疼。琉璃迟疑片刻，再度请求：

“妈妈，我想喝水。”

母亲仍旧没有回头，没有踟蹰。

“再坚持一会，就要有水了。”

母女两人行进着，孩子懂事的低垂下脑袋，像是应答母亲的点头。母亲感受着手里猛然下坠的力道，坚定向前的步伐凝滞了。

“我记不清那时的事情了。”

琉璃的话语透露出一种无机质的平静感，眼睛半睁着，瞳孔中映出炉火的微光。

鹭曦光听得入迷，不自觉看向了那双闪动着光芒的眸子。似乎不只是火焰在里面跳动，好像，还有泪水。

“呼……”琉璃深吸一口长气，胸口来回的起伏，视野瞥向了房间的另一头。鹭曦光随着望去，那是一无所有的空洞和黑暗。

琉璃在躲避我的视线？

或许这个故事触及到了琉璃的伤心事吧……

鹭曦光这样想着，眼睑略合。在以为故事不会再有下文的时刻，琉璃的声音再度响起。

“在我昏迷以后，母亲没有抛下我，我能感觉到我们一直在前进。感觉到妈妈的后背和妈妈的脚步。嘴里有些奇怪的味道，但是模糊的意识让我无力在意它。”

“很快我又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只记得有水喝了。”

“甜甜的，泛着一股腥味。”

琉璃把鹭曦光扶正，用自己的侧脸贴着她的前额。这个动作很狡猾，彻底的阻断了鹭曦光的视线。鹭曦光没有反抗，也没有发出声响。静怡的感受着额前的那寸肌肤。

一滴泪水落到了曦光的脸颊上。

鹭曦光忍住拂去它的冲动，装作泪滴不存在的模样……

“我摔倒了。确切的说，是背着我的母亲摔倒了。我被失重惊醒，但是意识还算不上清晰。眼睛都睁不开。”

“我能感觉到母亲做了某些动作，可是失败了。似乎是想站起来背上我的样子……嘴唇又湿润了些许。我知道母亲在给我喂水。”

“这次，母亲没有吝啬节约，水就在我的唇边不停的涌现。我以为到地方了，大口的吞咽着嘴里的液体。意识渐渐变得清晰，也慢慢有了力气。”

琉璃的音调很低，甚至有些沙哑。鹭曦光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颤动，不由得蹭了蹭琉璃的侧脸。

“我虽然很累，很想继续休息，但是妈妈的呼喊声让我睁开了双眼……”

小手抵住了琉璃的唇。鹭曦光抬手阻止了琉璃的讲述。琉璃的话语止歇，目光投注在那只纤细的小手上，伸手把她揭开。

“我才发现，目的地还在远方。我喝的不是水，是妈妈手腕涌出的血液。”

“我惊醒过来，摸索妈妈身上的东西，想要给妈妈止血，喂妈妈喝水。”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两个水囊都是空的。一个是被我喝空的，另一个底端有子弹的孔洞。想必是在逃亡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被打穿了。”

“她死了。”

“我看着她死了。”

鹭曦光没去瞟琉璃的神色，她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琉璃右手扶着曦光的小脑袋，左手拭去落在她脸颊上的泪滴。

“鹭曦光，求求你。”

“至少……不要让我看着你死去。”

鹭曦光静默着，听着琉璃紊乱的鼻息，眼瞳不由转向了炉火。我在她面前自杀，是在揭她伤疤嘛……鹭曦光的小手捏紧，盯着火光，许久不敢正脸去看琉璃。

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琉璃的话语恢复了初见时的淡然：

“天亮了就再见吧。”

鹭曦光还是没敢回头去看，目光仍旧注视着火焰，默默的点了点脑袋。分开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毕竟，死，还是要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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