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弱者的一切

第四十五章 弱者的一切

雨停了，停得很突然。李梦瑾待在屋子里甚至还能够听到雨水拍击窗户的声音，这个声音好像有延迟，乌云已经不再向外倾泻，但是那块玻璃上还是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李梦瑾原本坐在床边，反复抚摸着自己的日轮刀，刀身上的淡蓝色纹路她根本看不厌，这一条花纹算得上是自己的象征，是自己灵魂的一部分，也是自己的一切。她的灵魂里似乎缺少恶鬼血液的洗礼，所以她才会如此渴望每一场战斗的胜利，而这份胜利必须出自自己的双手，如果被他人掺和，就和失败无异。

李梦瑾每次都把这种病态般的追求认为是自己对恶鬼的厌恶。但每一位鬼杀队剑士都对恶鬼深恶痛绝，却很少像她这样完全能够让愤怒取代战斗的本能。她的内心一直都是一个深渊，不过深渊之下不是暗流，而是岩浆。

窗户上的沙沙声停止之后，她突然抬起头，第一次将自己的视线从蓝色花纹之上移开，好像在都市之中，有什么东西被她躁动的内心捕捉到。

李梦瑾握着刀，习惯性地将刀身斜倚着自己的腰间。她走到窗边，将封闭依旧的窗户打开，突然之间，一股寒流涌进了室内，带着都市特有的复杂气味灌了进来。李梦瑾居住的地方并没有像凡璃络那样远离市中心，在一个满是腐臭垃圾的小巷里，她的出租屋更显奢华，走出去就是商场和干净的街道，虽然本该热闹的街区已经让寒风和雨水驱赶掉了全部的行人。

她呆立在窗前，任凭风丝将自己的衣服吹起来，让寒冷流满自己的躯体。的确，都市被雨清洗之后留下了一些难以言表的东西，就是这些东西让李梦瑾难以释怀。

“怎么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和战斗时的反应一样。心脏跳动的速度在她看到那些高楼大厦的时候提了数倍，有什么东西在触动着她的心口。

“可恶！”

她倒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毕竟面前的都市还是很安宁。

李梦瑾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制服，带着刀从窗口处一跃而下。她的直觉告诉她，让所有人难以遏制住心头涌动的事将会在雨后发生。

凡幻曦还在牙之虚塘屋，身上的羽织还带着水珠。他接到消息，天柱和炎柱，以及纪海市周边所有的剑士此刻都再往这座安静到可怕的都市赶来。

虚塘屋内已经派出了全部的剑士，就连谜食屋的医生和伤员都已经转移。凡幻曦是接到莹桦大人的指令赶过来的。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这块区域经历过如此的寂静，所有人员都已经听从莹桦大人的强制命令而撤退。此刻，还在这里的人只有凡幻曦和端坐在庭院里神官莹绮。

凡幻曦对于这片庭院已经很熟悉了，但是今天，他竟然觉得这里变得如此陌生。这场雨持续了很长时间，在院子里根本看不到雨后的痕迹，地面干燥，仅有的水珠也都是粘在植物茎叶上的，和环境很好地融为了一体。

凡幻曦预感到了一场大的浩劫正在接近，不由得握紧了日轮刀的刀柄。

“莹桦大人……”

他恭敬地走进亭子里，和以往一样，神官莹桦泡好了一壶清茶，茶叶的清香却比以往更为浓烈。

“谢谢你还能来陪我。”莹桦大人为凡幻曦倒上了茶水，天真浪漫又十分优雅动人的笑容竟然让凡幻曦悲伤起来。

“为什么要突然撤离整座虚塘屋？”

这个问题，凡幻曦其实是知道答案的，但是他希望神官莹桦能够给自己一个和内心中不一样的答案。

他一直都能够察觉到一切正在发生变化，也能够知道这个变化是有多么血腥。

“其他城市里已经建好了很多替代的虚塘屋，纪海市这一处不过也是替代品中的一部分，如果出现意外，虚塘屋的人员和伤员都可以前往另一座虚塘屋继续和恶鬼的战斗。”

神官莹桦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件极其平常，早就已经被大众所接受的事。

“莹桦大人……我能……我能请求一件事吗？”

“请说。”

纠结许久之后，凡幻曦还是开口了。他紧张，并不是因为这个问题可能涉及到神官家族成员的特点，而是因为他害怕神官莹桦给了自己一个无法让人接受的答案。

“神官家族对于未来的直觉预言到了什么？我们，所有人，都在惧怕一场浩劫，可是这场浩劫又是什么？”

神官莹桦的笑容收敛了下去，面色变得冷冰冰的，“很抱歉，我……我无法精确预言到具体是什么。神官家族的直觉预言能力已经被历史清洗，对于未来，我们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但，不应该由你来承受这一切。这场浩劫已经降临，可我们对其一点思绪都没有，这并不是牙之虚塘屋将主的责任。”

凡幻曦在安慰神官莹桦，可是每说出一句，从嘴里每流出一个词语，他的内心就因为未知的原因而变得伤感，这种伤感没有尽头。

“凡幻曦，如果，全人类真正地联系起来，站在恶鬼的对立面，我们有多少胜算？”

“这不是胜算的问题。我们……我们绝对会赢下这场战斗的，因为……”

凡幻曦看着眼前的茶杯，干净通透的茶水变得像一面镜子，一面能够照出他扭曲面庞，以及全人类的镜子。

“因为我们比鬼更弱。我们就连一个擦伤都需要花费好几天来愈合，在恶鬼面前，我们就是弱者，但是弱者会为了守护自己应有的一切而拼死搏斗。”

“你觉得，弱者的一切是什么？”

“是生命，是生而为人的一切。”

凡幻曦没有犹豫，他的语气从安慰变成了劝解。

“生而为人的一切？”

“是的。弱者在鬼面前只剩下了这些，但，就因为我们生而为人，我们绝对能够赢下这场战斗！”

凡幻曦尽可能让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对话语的肯定。神官莹桦再一次露出了自己的微笑，这一次，没有人能够再感受到优雅之下的那一份哀伤，她好像从什么事当中解脱了，因为凡幻曦说的话语。

“不管这场浩劫最后让这座都市，让全人类走向何处，胜利还是属于我们的。”

很快就到了傍晚时分，但路灯还没有亮起，行人仅靠自己的眼睛也还能够看清道路。

叶潭寺待在一处安静的饭店，距离上一次任务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已经愈合，疼痛感完全消除。现在沉浸在饭店里的音乐声里，他的肉体得以片刻安息，但是心灵却被不安的荆棘所缠绕。

“呼——”他长舒一口气，没有使用全集中呼吸法，气息也持续了很久，企图将体内的全部污秽排出。

餐馆里有一台电视，可能已经很久没有人换频道了。现在电视上正播放着新闻，讲述着纪海市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难以理解的事件，包括一切的开头——日晕号游轮，爆炸的仓库以及现在市民们才想起来的在弃区之中被画纸吞食的居民……

纪海市最近的安静隐藏着人们的恐惧，都市在用另外一种方式让生活在此的人忘记过往发生的一切。

各种阴谋论已经在都市传开，纪海市的夜晚被描述成了一个恶魔。真相，只有叶潭寺知道，纪海市真的变成了一个恶魔。

天，将暗未暗，这种阴蒙蒙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叶潭寺看着眼前的菜肴，刚才还深深折磨着自己的饥饿感瞬间消失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确定地告诉自己都市在变化，这个恶魔正在苏醒。

他使劲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想要告诫自己这不过就是工作上的本能反应。为此，他开始大快朵颐，知道自己的吃相有多么难看，但是他还是在拼命填充着空荡荡的胃。

“怎么回事？”他问着自己，迷茫之中包裹着内心的只是一个空壳。

他望着餐馆外面的大街，试图找到那种让自己感到迷茫的东西。

其实，在都市的某个角落，所谓浩劫已经开始，从一点开始爆发，慢慢扩大，像是滴入清水之中的一滴墨汁，等到人们彻底看清楚之后，什么都已经染上了黑色。

凡幻曦还是和神官莹桦坐在庭院里，他有种预感，可笑的预感，觉得今天是他见到莹桦大人的最后一面。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人绝望，却无力改变。

神官莹桦和凡幻曦聊了很长时间，她好像不再是神官家族派往虚塘屋的将主了，真正变回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浪漫健谈。

她向凡幻曦讲述起了自己在成为将主之前的一切，有悲伤，但更多的则是质朴的喜悦。

“这个世界有鬼的存在，但还是太美丽了。有光有暗，这才是这个世界应该有的样子，有恶有善，这才是人类。”

“是啊，这才是人类，我想象不到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人类的存在是什么样子的。”凡幻曦无法从伤感之中摆脱，说话时他依旧在静静体会着自己的感受，企图找到伤感的来源。“这个世界有了人类才变得复杂美妙，要是缺少了人类，这里不过就是存在着猎手与猎物这两个概念的蛮荒之地罢了。”

“弱者的一切能够变得更多不是吗？就像这座城市，就像，就像鬼杀队的存在。弱者保护着弱者。”

神官莹桦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她现在真正将一切顾虑放下了。

本来，这次聊天将会就这样一直持续着，但是所有人预感到的事件，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远处，几乎是从都市另一边传来了巨大的声响。爆炸声很低沉，很急促。

凡幻曦朝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望过去，天际降下了什么东西，像是穹顶一样将纪海市与外界之间的联系切断。

浩劫，真正的浩劫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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