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具力者

“回去……”马元浩的声音开始颤抖，“快回酒吧里面……”

“不！”久弥出声制止，“那样就连退路都没了。”

四个人茫然地看着眼前荒野中那无比骇人的存在，他们的感知能力还没有来得及跟上眼前的现实。秃鹫的鸣叫声从不远处的荒野传来，头顶的月光正在逐渐地黯淡，那个可怖的巨大身影正沉默地看着他们。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那无言的威压逐渐扩散。那东西真的是活物么？或许只是谁的恶作剧？就像久弥和元浩一起才网上看的那些美国人恶趣味的恶作剧？也许那只是一大块和背景相似的板子，也许那是一个什么艺术家搞的雕塑？无数源自侥幸心理的想法从久弥脑海深处冒出，但他正不断崩塌的理性却在不断地否决这些声音。

直到那个巨大的人影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手臂上的绷带垂落下来。

元浩本能地退了一步，久弥的呼吸停止了。

直到这时，他们的恐惧才真正爆发。在那个东西展示了自己是一个可以行动且具有思想的活物的瞬间，他们才总算真正意识到，他们遇上了一个大麻烦。

人影的这个动作似乎引发了一个什么效应，久弥感到一阵像剧烈强风一样的东西猛然拂过他的额头，可又像错觉一样立刻消失了。那个拉着他衣角的手也紧张地加大了一些力道，告诉他这个体验绝非虚假。同时，头顶的月光变得更加灰暗了，那银白色的光像是被污染了一样变成了昏黄色。比这一切都更加恐怖的，是他们听见了从那可怖人影后面的森林中传来了一阵不知是来自什么生物的，此起彼伏的，不怀好意的尖啸声。

他头顶的秃鹫群突然像收到了什么指令一样集体偏转方向，朝街道这边飞来。它们一个个都张开双翼，略过昏黄的天空朝他们飞来。

“久弥！快走！”元浩大声喊道，“骑车带着她们快走！我用跑的！”

久弥头皮发麻地看着眼前这过于超现实的景象，听到元浩这声大吼后猛地一激灵。

“你……”久弥呆呆地看着元浩，他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恐慌，但他却在挥舞双臂催促久弥。

“快跑快跑快跑！！他们来了！快上车带着她们俩跑啊！”元浩大吼着。

久弥赶紧点点头，奔向电瓶车，用电子钥匙解锁后跨了上去，何芸锦拉着他的衣角跟在后面。

元浩像抱小孩一样双手抱起双腿发抖的刘莹莹，把她放在久弥前面，她正双手抱住自己的双肩不住地颤抖。

“照顾好她们俩OK?”他的声音明明因极度的恐慌而颤抖不已，但他却认真地看着久弥，“我……”

他似乎在编辑着一句烂话，然后他苦笑了一下。

“我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就朝来的方向狂奔出去，他明明是个阿宅，但因为身高优势体育分就没低过。他撒腿就跑了出去，再也没回头。

飞禽的声音正在逐渐逼近，同时里面还夹杂着狼嚎与久弥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咆哮。他的手在发抖，他的全身都在发抖。

“坐稳了！”

他扭动转把，档位调到最高，一口气提速冲了出去，何芸锦在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将脸埋在他的背后。

空气冰冷得不像是夏天，虫鸣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不远处的后方回响着令人寒毛倒竖的嘶吼和咆哮。久弥专心地盯着前方，这截路倒是没什么弯道，他已经看见元浩在前面沿着路没命地狂奔。

“元浩！”久弥放慢速度担心地喊道。

元浩只给他打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久弥瞄了一眼后视镜，他已经可以看见秃鹫群的逼近，它们的颈部开始从灰色渐渐变成红色。

可是……人怎么可能跑得过秃鹫呢？久弥焦头烂额地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带上元浩一起跑。

“你快走啊！”元浩却吼道，“她们俩出事我死了都不放过你！”

久弥狠狠地咬牙，从喉咙里怒哼了一声，旋转转把加速，超过了元浩。

但是……这真的就是一道选择题吗？是在一个人和两个人里选择的那种选择题吗？

“芸锦！”久弥喊道，“何芸锦！”

他感到身后的女孩抬起了头。

“我的手机在外套左边的口袋里！”久弥喊道，“按两下通话键，给我姐姐打个电话，快！”

他很欣慰地感觉到何芸锦立刻采取了行动，没有犹豫。她拿出了久弥的手机。

“名字就是蓝轩姐。”久弥接着说，“相信我。”

“嗯……”女孩小声回应着。

久弥回头去确认元浩的情况，可他已经不在道路上了，也许是走了岔路，也许是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接通了……”云锦声音发抖地说，随即她发出一声尖叫。

久弥回过头，却看见一只巨大的秃鹫就在眼前。它从侧面攻击了芸锦的手臂，用它的利爪让她挂了彩，同时久弥的手机也飞了出去，并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声音摔得粉碎。

秃鹫群已经赶上了他们，同时久弥还听见了四足动物狂奔的声音。这样的话刚才它们应该已经赶上元浩了吗？

秃鹫们和电瓶车并行着，久弥伸出一只手去驱赶它们，同时死命地转动转把，但是这台电瓶车的极限似乎已经到此为止了。

何芸锦护着流血的手臂尽力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而刘莹莹从刚刚开始就已经缩成了更小的一团。秃鹫们正依次对久弥进行骚扰，他们用爪子和尖锐的喙袭击着久弥的手臂。一阵阵的剧痛从手上传来，但久弥始终没有松手，电瓶车依然在路上奔驰。

这时其中的一只秃鹫却突然脱离了队伍，它向侧面飞去，与电瓶车保持并行。久弥用余光看着它，它的脖子和头部都已经转化为了鲜艳的红色。

随后，它一头扎进了电瓶车的轮轴中。

“什……？！”

没等久弥感到惊恐，他听到一阵异响，感到一阵湿湿的东西沾到了自己裤子上。电瓶车剧烈地震动了起来，车把也脱离了久弥的控制，但是久弥已经在它离开自己的双手之前尽可能温柔而快速地抠下了刹车把。

电动车失去了平衡，久弥下意识地抱紧了刘莹莹免得她飞出去。

他摔在了坚硬的大地上，因为惯性而滚动，他护着刘莹莹的后脑勺翻滚着，几周后才终于将动能缓冲殆尽。他直起身确认何芸锦的状况，她倒在三米之外的地方，因痛苦而呻吟着。

久弥站起身来，身上布满了划伤和擦伤。他直视前方，面前是一条宽敞而阴森的林间大道，秃鹫正围绕着他嘶鸣着，有些仍在空中盘旋，有些已经降落在地，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正前方果然有狼的存在，三五头一组地逼近。而在它们的后方，那个近五米高的人影已经来到大路上，非常缓慢地朝这边靠近。久弥发现自己根本也就没跑出来多远，他现在距离那个东西也就三百多米的样子，还有这些凶恶的动物包围着他。

久弥低下头，确认电瓶车的状况，可是前轮那里却什么也没有。

刚才那只秃鹫用身体让车停下来肯定不是幻觉，只能是在它做完事后就消失了，只能这么解释。

那么这些动物或许都不是真的……

久弥不知道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他们已经被抓住了。

那个可怕的人影正缓慢地朝他走来，久弥听见了铁链和他背上的那个大圆罐子摩擦的声音，他行走在树荫下，正如一位死神。如果死神存在的话，也许就是这样的吧。绝望抓紧了久弥的灵魂，他又开始发抖了。

但是久弥依然向前迈出一步，挡在了芸锦和那个怪物的中间。他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只是……如果一切非得这样结束，他对这个女孩感到非常愧疚。

自己为什么没能注意到她的心意呢？她真的什么都没有表达过么？

偏偏在这种时候，久弥却想起来了。

“叶久弥！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在某个下午第一节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他在操场边缘独自哼着歌。她突然无厘头地问。

“诶？意思？”

“对啊，你父母给你起这个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说，“从刚看见你名字的时候我就在琢磨了，现在琢磨累了，还是直接来问问你本人好了。”

“嗯……”

“我的名字是谐音中国传统纺织工艺云锦的。每个字单独拆开也不错：“芸”这个字适合女孩儿，“锦”这个字又代表许多好的含义，念起来也挺好听，所以我妈就决定让我叫这个了。”

“嘿，厉害啊。”久弥说，“我老爹说，他和妻子是在一个很漂亮的蓝色古亭里相遇的，所以我姐姐的名字就叫‘蓝轩’。”

“哦，这名字真好听！……嗯？没了吗？”女孩微微露出疑惑地表情，“你只说了你姐姐的啊。”

“哈哈，是啊。”久弥似乎有点走神，“没提起过我的名字呢……”

“啊……是……是吗？”女孩无奈地笑笑，“还是回去问问看吧？”

“是啊。”久弥心不在焉地答道，“也是呢。”

“如果问到了可以告诉我吗？”女孩对他说，“毕竟只把我的名字含义告诉你，不太公平呢。”

“嗯，嗯。”

“那约好了哦！一定要告诉我哦！”

后来，久弥当然是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今天才想起来。这么回想起来，终究还是他自己的错啊。

明明男子汉跟别人约定的东西，是一定，一定要去遵守的。

虽然，他今天还有另一个约定来着。

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满身死亡气息的巨人距离自己已经不超过250米了，久弥已经可以看清他身上的灰色破烂长袍，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他的模样还是很恐怖，但是此时此刻久弥已经不在意了。他只是在为自己的另一次毁约而懊悔不已。

“姐姐……”久弥喃喃道，“蓝轩姐……抱歉啊。”

久弥宛如像谁谢罪一样，沉重地低下了头。

“咔嚓！”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裂响，就像春天结冰的水面被尖锐的东西扎破的声音一样。

久弥猛地抬起头，从巨人那边传来一声沉闷的嗓音，他似乎对刚刚的那个声音感到奇怪，周围虎视眈眈的动物们也不自在地退后了一步。

在久弥的面前，空气中出现了一缕银光。久弥一开始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可是那缕三角形银光就那么突兀地漂浮在空气中。

“咔咔——！”

裂响继续扩大，那缕银光的面积慢慢扩大，这个颜色久弥今天不是第一次见。这跟久弥给张勤山老板送去的那把剑是一个颜色的。记得名字是叫……花纹钢。

这是一杆长枪的枪尖。

“咔啦——！！”

从空中直接浮现出了裂纹，那杆银色的长枪就像直接刺穿了空气，从虚空中扎出。虽然常听元浩口中冒出诸如此类的字眼，但是此时此刻在久弥眼前发生的事真的就像是现实被撕裂了一样，如梦似幻——一个女孩挥舞着银白色的长枪从虚空中杀出，随她一起的还有那皎白的月光，伴随着像风铃一样清脆而悠远的“叮铃——”。

久弥完全呆住了，女孩穿着一件色彩鲜艳到极致的汉服，翻飞的衣襟上以白色为底色缝饰着各式各样大小不同模样不同颜色不同的花卉图案，每一朵花都使用了最纯粹的颜色，她进入这个世界的瞬间就为这个夜晚带来了足量的颜色。汉服的下摆则似乎是为了方便活动进行了改造，长长的裙子改到膝盖上面，将女孩的双腿完全展露在外，露出脚上穿着的布制白色系带平底鞋，系带一直绑到小腿上。

女孩在久弥前方站定，右手握着银色长枪的中段横置于背后，腰上缠绕着的白色丝制系带缓缓飘落，随着她长长的，拖到腰后的辫子垂下。在她的发梢处还系着一对银白色的铃铛，刚才一定就是这东西发出的那声空灵的响声。她的美艳与不动如山的强大仿佛冷空气中一股强有力的热流阻断在道路中间，也充满了久弥已经绝望的灵魂。

这声音，久弥在哪里听过呢？

女孩缓缓侧过头，露出一个安心的，噙着眼泪的笑容。

“我听见，你的呼唤了。久弥！”

蓝轩无法遮掩她高兴地想哭出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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