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曼珠沙华

“老叶！我得确认一下！你此行真的不是为了赢回何芸锦的芳心吧？虽然我得承认她是那种你在进入高中自我介绍的时候可以说‘我有女朋友’并向大家展示照片的时候可以瞬间确立你的地位并有望延续三年的理想女友……但你没有真的这么想吧？”

久弥带着元浩和刘莹莹两个人艰难地骑着车穿越繁华的常青区街道（请勿模仿），一路向东进发，并注意躲避交警。这样做明显是不对的，会被蓝轩姐严厉地批评的。但是鉴于刘莹莹身材矮小，自己也算是初三男生里身高比较低的一类，可以说元浩占了后一半座位，他和莹莹两个人才占了前一半。

元浩依然在说些胡话，久弥和莹莹都下定决心不去听他说话。莹莹是真的很担心何芸锦的人身安全，而久弥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但他就是很害怕。

“可以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莹莹坐在座位最前面小声问道，她其实现在的状态基本就是在久弥的怀里，就像大人带小孩骑车那样。今天这是他第二次和女性发生肢体接触，明明以前几年都没有过。

“什么问题？”久弥回应道。

“云锦喜欢了你很长时间……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吗？”莹莹小心翼翼地问，“虽然我明白你不太喜欢热闹，她也属于会把自己的秘密藏得很好的类型，但她真的没对你表示过吗？以她的条件……”

她没有选择说下去，大概因为这样说下去会牵扯到对久弥的评价。

虽然久弥目前的注意力在那股无法形容也无法与这两人交流的异样感上，但对于刚刚才得知的自己一直长时间地作为某个优秀的女生的好感对象这一点，久弥同样心烦意乱。

之前蓝轩姐似乎也吐槽过这个问题，说什么明明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在久弥身上却一直也看不出来，并盘问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女孩子。

没有。起码在久弥的交际圈里，的确没有。这很奇怪吗？

不过尽管如此，如果那个何芸锦在初中时期就向自己表明心意，此时的久弥很难判断自己能不能顶得住。不过这都是如果，与未来没有直接的关系。

“我不知道。”久弥只能如实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刘莹莹似乎选择不再追问这个问题，她用双手压着自己的头发看着前方，因为不这样做的话她的头发就会被风吹得一直撩动久弥的鼻尖。

这样的遐想恐怕从今天晚上开始所有经历了这一切的人都会有吧，如果班上内向的那个男孩真的和万众瞩目的女孩走到一起，不论结果如何都会成为所有人未来在高中寝室的夜晚的谈资。

想到这一点后久弥不禁苦笑，他是怎么以第三人称的视点得出这种结论的呢？仿佛当事人不是自己一样。

“可惜呀，可惜了……久弥你今晚还可以再英雄救美一次，然后意气风发地进入新的生活！”

久弥已经搞不懂这个人到底是在搞他还是在搞他了。

他们已经离开了常青区，将大城市绮丽而繁华的夜生活抛在身后，眼前的乌檀区是森津市最老的一个片区之一。严格来说常青区肯定是最老的，但后来经过了大规模的改建和翻修才成了今天的繁华模样，而乌檀区本是历史上第二个被扩张的区域，却因为这边的土地相对贫瘠，大小起伏的丘陵太多而在现代转入了向西开发的步调。已经有大量居民居住的乌檀区仅保有80年代的基础设施和一些老旧的居民楼。

进入乌檀区不久后气氛就发生了变化，而且多出了这一段行程后电瓶车的电也有点吃紧。眼前不再有灯火辉煌的大厦和热闹的街区，有的只是大量安静的小区和街边亮着灯的便利店。夏夜的虫鸣在路边偶尔啼响，路灯感觉还没有月光亮。

穿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他们已经按照莹莹指示的路线来到了森津大学老校区的门前，久弥大概往里看了一眼，这地方确实看起来就不太对劲，大门是一个寒酸的，全部贴着白色陶瓷片的大门，而“森津大学”那四个字看上去就像被修改了好几遍一样脏兮兮的。

他们没有多看，继续前进，久弥从这里已经能看见那远方的一片黑漆漆的树林，在晚风中阴森地摇曳着。

何芸锦真的会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吗？久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这个校区的东大门外有是一条古老的街道，如刘莹莹所说，两边都是低矮的平房，并且全部都是仿古屋檐。看上去是一些本来为大学生提供的店铺，比如饭店，商店和网吧之类，不过这些感觉都已经很久没有正常运营了，而且时间已晚，许多店铺都已经关门。只有街道的尽头，他们看见一点彩光。

久弥将车停在了这家悬挂着红色LED灯组的门外面，他抬起头，招牌上的灯组龙飞凤舞地勾勒出一个英文单词（或许不是英文？）的样子。看到L开头的字母久弥就自然地以为是什么土气的love之类的，但仔细一看却好像不是。

“这是拉丁文。”刘莹莹说。

久弥和元浩吃惊地盯着她。

“这你也知道……？”元浩问。

“我查了嘛……”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上次来过的，不过只在外面看了看……”

“其实那也很危险吧。”元浩公允地评价了一句，“绝不含任何歧视，只是陈述事实。”

“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久弥问。

“曼珠沙华。”刘莹莹郁闷地看着那个招牌。

久弥走上前去，却发现在地表的只不过是这个酒吧的入口，漆黑的铁门敞开着，露出了通向地下的阶梯，在招牌本就不亮的红光下，其深处更是一抹浓稠的猩红色。

“我们真的要……”元浩用细小的声音说着，他似乎这时候才感受到一直笼罩着久弥的那股氛围。

久弥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走进了楼梯通道。另外两个人也只有跟了上来，三个人一起紧张地下行。

可是当他们离开楼道，酒吧的景象展示在他们眼前时，却又是一副不仅可以说正常，甚至是有些温馨的酒吧景象。在柔和的白色冷光灯下，面前是一个宽敞的房间，中间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右边先是一片小的公共区域，后面是一个个分开的包间。公共区域的中间摆着四套桌椅，墙边还有依墙而建的沙发。

左侧是吧台，当久弥他们走进去，一个穿着酒保服的年轻男性向他们微微鞠躬。

“欢迎几位，请问想喝点什么呢？”

三个人怔怔地看着酒保。

“我们……是来找人的。”最终由久弥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是跟我们一样大的一个女孩……”

酒保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本店无权提供客人的个人信息。”他礼貌地说，“不过欢迎三位坐在里面等等看。”

“你的意思是她今天还没到？”久弥尖锐地问。

酒保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最近这附近出了什么事儿吗？”久弥接着问。

酒保的表情不易察觉地变化了一下。

“关于这个，的确和我们的一位客人有关。”酒保犹豫地说，“不过请放心，他已经跟我们保证过近段时间不会再回到这里。”

元浩全身都抖了一下。

“这句话的信息量是不是，大的有点可怕？”元浩说。

刘莹莹虽然紧张地不敢出声，此刻却强硬地点了点头。

酒保显得有一点点尴尬。

“我只是想表达这间酒吧是绝对安全的。”他说，他似乎还想解释什么，但却露出了一副嫌麻烦的表情，“总之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你们一定是那个女孩的朋友吧。”

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说对了吗？”酒保看着他们的反应，同样也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造成更深一步的误解，“也希望你们能劝劝她啦，总是往我们店里跑，理论上我们是不允许招待未成年人的。”

“我们不像未成年人吗？”放松下来的元浩又开始说起了烂话。

“她一定是被那个奇怪的家伙骗了。”刘莹莹说，“那个女装大佬，不会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人吧？”

“……”酒保憋了一秒钟笑，“虽然他是个麻烦的客人，不过不是坏人。那个女孩也因为是被他搭救，才会常常来这里见他的。虽然我有意阻止，但老板说我们需要尊重花季少女的恋爱权什么的。”

酒保回到了吧台后面，拿出了三个干净的杯子。

“我请你们喝点柠檬茶吧。”他说，“也请你们转告那个女孩让她不要再……”

“诶？”

可是，楼道处却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

四个人回过头，却刚好看见何芸锦正背着包站在门口，呆呆地盯着他们。

“……久……弥……？”

她呆呆地说。

酒保耸了耸肩，拿出了第四个杯子。

时间来到晚上十点，久弥的手机再次电量告罄。四个人坐在墙边的沙发上，莹莹和元浩默契地把久弥和何芸锦分在两边，互相躲避着对方的目光。

今晚的酒吧似乎没有其他的客人，酒保也一直偷偷地瞟着这个方向。

久弥沉默与思考的核心是他究竟要不要对于这几年没有注意到何芸锦的心意而道歉，并在那之后合适的时候离场回家。不过气氛依旧很尴尬，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久弥都是追着芸锦来到这里的。

总之关系比想象中的要复杂，一向烂话连篇的元浩此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那个……”最终，还是何芸锦先打破沉默，“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

“没事没事……”元浩和莹莹都连连摆手。久弥依旧保持着沉默。

“应该没人希望把这个毕业聚会搞成这样的吧……我实在是，太不成熟了。”何芸锦自嘲地说，“没有考虑到大家的感受……”

众人皆沉默。

“大家还专程跑来这里……我也得好好道谢。”她继续自嘲式地说道，“看来我的事情已经完全暴露了呢。”

刘莹莹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擅自跟着你……抱歉啊……”刘莹莹弱弱地说。

“怎么变成谢罪大会了？”元浩苦涩地说，“我们要不用点男生的方式，找个机会再聚聚，一笑泯恩仇？”

没有人做出反应。

“老叶，该你说点儿什么了。”他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耳语说。

久弥深吸了一口气，瞪了他一眼。

“快回家吧。”他说，“时间已经很晚了吧？别让家长担心啦……”

马元浩的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这句话看似万能，但元浩却知道更多的内情。不过另外两个人不知道就好啦……

“说……说的也是呢！”刘莹莹说，“芸锦以后也不要在这种时间一个人出门了吧！很危险的！”

“对不起……”

久弥用鼻子出了口气，这样也许也算是比较好的结果吧。

“总之今天先安全回家吧！有什么事儿我们回去手机聊好吗？我给我们四个建个组，这样当面儿不好说的事儿就能说了。”元浩站起来说。

“嗯……也许这样也好。”刘莹莹紧张地看了看久弥和芸锦。

久弥和芸锦快速地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移开了目光。

不过四个人在回家这一点上已经取得了共识，他们离开了沙发，走向前台去向酒保道谢，可是吧台后却空无一人。久弥只好带头上楼离开。

电瓶车……还能骑回去么？

久弥离开楼道，回到了大地之上。他推开铁门，将一只门后的鸟类生物惊起。

久弥也被吓了一跳，他看着那只大得吓人的鸟飞上天扑腾了两下。这只鸟有他张开双臂那么大，通体布满褐色的羽毛，除了头部和颈部。

久弥愣住了，秃鹫？

这个生物落在地上，用它黑色的眼睛侧头看了一眼久弥，随后拍动硕大的翅膀起飞离开了。久弥目视着它。

它飞向了在久弥来的时候一直注目的那片树林的方向，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树林到这条街中间有一大片空地，因为森林生长在丘陵上，而丘陵到街道的那片空地，用来建设什么又嫌小，用来搞绿化又嫌大，干脆就放在那里没有管，任由荒草生长。久弥刚才往这边看的时候就觉得这么一大片空地，就算是居住率低下的地方也还是显得如此突兀。

而在那片空地的中间，存在着一个异样的东西。

一个，巨大的黑影。

虽然听上去相当奇怪，不过那个影子看上去像是一个人。不过比正常的人类要高大得多，他的背上似乎背着什么个头很大的东西，身上穿着松垮垮的衣服。最奇怪的是，如果那东西真的是个人的话，他好像正看着这边。

“我们叫个滴滴吧……”元浩和莹莹商量着，“我们四个人凑钱让他一次把我们都送到。”

“久弥不是骑着车来的吗？”

“这肯定骑不回去了吧……他家住在紫阳区啊。不如寄放在这里，我觉得这个老板和酒保都是好人。”元浩说。

久弥虚起眼睛，月光刚好在云层里面，这让他无法看清楚那个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但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却比刚才更强了。那不可能是个人吧，因为从这个距离上看过去他起码有四五米高了。

“久弥，你觉得怎么样？”元浩征求着他的意见，“你也可以先跟家里商量一下……”

他走到了久弥身边，并看见了久弥表情的异样。他顺着久弥的目光看过去，随后全身一震。

“我擦？那是啥玩意儿？”

他喃喃道。这样，久弥思考了一秒钟的“其他人看不见”这个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

“那是人吗？”元浩又问了一句。

最好不要，希望它只是荒野中的一个奇形怪状的垃圾堆。久弥由衷地这么想。

两个女生也留意到了那个东西，她们也停止了说话。现在可以确定它是一个大家都可以看见的物理实在了。

荒野上，随着云层漂移，地下的巨大阴影也在慢慢移动，渐渐将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仿佛一层看不见形体的薄纱从空中缓缓落下，并缓缓覆盖山川大地。

他们无言地看着，就像等待舞台揭幕。

月光渐出，显出了那难言的恐怖形体。

那是个站在荒野中的巨人，佝偻着腰背，头部畸形地向前伸出。他的头部及手腿上缠绕着脏兮兮的绷带，灰色而生疮的巨大脚掌裸露在外。他全身覆盖着肮脏而破烂的灰色布条，就像一件穿的时间太长的长袍，他干瘦的四肢就从这件破碎的裹布中伸出，双手因为佝偻的双肩而垂在身体前方，从那灰色头罩与绷带的阴影间，那带着腐朽气息的目光朝这边注视着。他的背后背着一个可以装下和那东西的身高等同的另一个巨人的像罐子一样的容器，似乎是用链条固定在他背后的。在他的周围，越来越多的秃鹫从后方的丛林中飞出，在他的上方绕着圈不断地飞行，宽大的羽翼在月光下投下移动的阴影。

可怕的，像无数爬动的小虫子一样的不适感迅速扩张到久弥的脊背。所有他曾听过的，人类那些疯狂的谣言和阴森恐怖的传说此时此刻都让久弥的恐怖感加重。

巨大的恐怖感已经攥住了久弥的心，他的呼吸急促，冷汗直冒。他的世界被一个来自异界的，来自幻想的，来自人类最可怕，最深沉的噩梦的怪物入侵。

他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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