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燃烧着。
如同夏日眩乱的热气。眼前的是苍白胧月铭刻的黑夜。耳边的是木头燃烧炸裂的火焰。
“我”俯视着,这个名为有马诗川的男人。
身着白色礼服的焰色,将鲜血化成蔷薇。
失去翅膀的鸟,在这个小镇重归于透明。
含苞之蕾即将开放,此刻正是丰收之时。
看着他扩散的瞳孔,“我”突然意识到了持续至此的违和感为何。我在拥有着这具尸体的视野的同时,俯视着它。
我在俯视着我自己。
我即是有马诗川。
我不是我。我即是我。
当我察觉到这份矛盾律的误差时,眼前的自己便如同水彩之景般,被鲜红燃烧殆尽。
○
“…滴…”
…
“…滴滴滴滴、滴滴…起…”
…唔…
“滴滴滴滴、滴滴——”“——快点起床啦!!!”
“噗咳!!咳、咳!”
来自腹部的突如其来的重击,让我不由得发出苦闷的声音。当我边咳嗽边侧起身子抱住自己的胃部,睁开干涩的眼睛时,看到的正是穿着昨天便服的蕾。察觉到我抬头看向她,她带着轻松的笑容向我打招呼:“早上好,有马先生!”
“……哦,是蕾啊。”
她的身上散发出我不起床就不离开的强势气息。因此,我只能打着哈欠按掉沙发旁玻璃桌上哔哔作响的闹钟,身体在我拉开铺在胸口的毛毯时,发出嘎哒嘎哒的声音。
在我以缓慢的动作穿上鞋时,看着我起床的蕾终于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般叹了口气,“‘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句话明明还是你教我的……就是因为你每天这么偷懒,我们的事务所才会一直这么缺钱啦,有马先生!”
我睡着的地方,正是事务所内的沙发。而我自己则是这间事务所唯一的侦探。我并不算什么有名的侦探,从调查外遇到寻找宠物到替人讨债到调查凶案,无论是正常还是奇怪的委托我们都接受过。毕竟当存款的余额总在三位数与四位数之间波动时,人是没有什么选择权的。
整个事务所并不算多大,是一个沿着墙角走半分钟就能走完的房间。而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非常促狭地挤进了接待客人的沙发,思考事件的办公桌,还有堆满我和蕾买的各种奇怪的书的书柜,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家具。虽然我和蕾生活的房间和接待客人的房间分开的,不过事务所平时接到的委托就不多,所以为了不错过任何能接到委托的机会,我早就适应了在接待室的沙发上过夜。
我揉了揉视线还有些模糊的眼睛,微微瞪着蕾似乎随时保持着活泼与生气的脸庞,最后只能无奈地站起身,戴好落在一旁的帽子。
“我们昨天可是工作到凌晨三点才回来的……到现在明明还不到四个小时,为什么你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真正的天才每天只需要睡1.41个小时,而像我这样聪明可爱的侦探助手自然只需要三个小时就能恢复精力啦!”蕾边说着边得意地微微晃动着自己的双马尾。
“……我是一个庸才可真是对不起。”
无视了蕾日常的自我吹捧,我从上衣的内侧口袋里摸出烟盒,用右手接住敲出一根细烟。然而当我准备摸索自己的打火机时,蕾用力拍了拍我的手背。
“哎!现在正在打扫,所以抽烟禁止!”
“这样么,那我还是再等会儿吧。”
仔细一看,沙发侧面正靠着那个从以前的事务所带来的吸尘器。
“不过,我们事务所其实还是挺干净的嘛。”
“难道不是因为根本没有委托人来,所以没有变脏的机会么?”蕾一脸自然地说到。
“……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无话反驳的我只能低声嘀咕着,自觉地从沙发旁移开。蕾单手麻利地拿起吸尘器,打开开关后,伴随着熟悉而有些刺耳的“呜呜”轰鸣声,吸尘器把沙发附近及底下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在这里不用担心噪音会干扰邻居,也算是一件妙事。
“呼——!每天起来能看到这样整洁的房间,心情也会变得格外高涨呢。”在把地毯下的灰尘也打扫干净后,蕾把吸尘器放回房间一角,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哦。不过就算你作出好像每天都在打扫的发言,其实也只有今天这么做了而已吧。心血来潮么?”
“嗯,你看最近不是快到年关了嘛。所以我在想,事务所里也该有要过年的气氛了。今天的早餐就吃荞麦面吧!”
“那不是还早着么……现在才十二月初而已。”
听了我的话,蕾露出一副放弃的表情说道:“有马先生……真是个没有情调的人。这可是标志着人类成长的,一年才会有一次的节日啊?提前怀有一些兴奋感也没什么不好吧。”
“那一般不是指生日那天么?如果过年会长大一岁,生日又变老一岁,我现在就已经快要被扔到弃老山上去了。”
“哼!算了,算了。”
这么有些生气地说着,蕾单方面地结束了话题。在用袖口擦掉额头上微微冒出的汗后,她像小动物一样嗅了嗅自己的衣领,接着不知为何,突然开始脱自己穿着的丝袜和裙子。
“喂!等一下。你在干什么?”
“嗯?什么?”
听到声音的蕾看向我,眼神充满了困惑与毫无自觉。
“我正准备洗澡啊?毕竟昨天我们忙了一天,结果晚上都累得直接没换衣服就睡觉了嘛。”
——啊。说起来,我昨天也是,连穿着的大衣都没脱就累得直接睡着了。
“虽说这里姑算且是家的一部分,但好歹也是在事务所里啊。你不怕有委托人突然进来么?”
“你在说什么呢。我们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生意了?”
“……我说若月小姐?从大清早开始就一直持续的有意无意的嘲讽能稍微停一下么?”
本来现在身体就不算舒服的我,精神上又在大清早的挨了好几记醍醐灌顶的重击。我平时没吐血真是难为我的肝脏系统了。
“而且,现在我们手头不是有更加棘手的事情么?比如说之前的杀人案——”
“在说话的时候手给我停下!你就不能在浴室里换么!”
“哎——”
在好说歹说下,蕾终于有些不满地拿着已经脱下的丝袜和换洗的衣物进了事务所的里间。我叹了口气,又躺卧回刚才睡着的沙发,将烟灰抖进玻璃桌上的烟灰缸。
浴室里传来花洒射出水流的声音。我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在稍微休息的同时,回想着过去的事情。
这个名叫若月蕾的少女,是我很久以前就认识的某人的女儿。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我成为了她的监护人。
并非我不愿意细谈。主要是我的记忆不愿让我记起某些事情,如同应激保护装置一样,并非是可以商量周旋的对弈,而是从生理上排斥这个行为。更何况,那绝对不是什么多么愉快的事情,也没有一个值得回忆的结局。
不过,我至少有通过报纸和新闻获得的信息。
事故发生在一个异常炎热的夏夜。
不知是谁家起火了。
据说是一场非常奇怪的火灾。明明路上没有半点可燃物,夜晚也没有一丝凉风,火焰也像循着任何可燃物的猎犬般,在镇子里肆意窜动。我也因为发生在事务所里的爆炸而失去意识,并昏迷了一段时间。
那场爆炸的规模并不算大,我被送进医院时,检查也只有些皮外伤。换句话说,昏迷的原因应该是在于头部受创,而我在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以后也总算醒了过来。
整个医院的医生都将我的苏醒视作是奇迹。但是,因为我现在知道真正的原因,所以没有多少实感。
而且,基于同样的原因,在昏迷之前的所有记忆变得有些奇怪了。虽然回忆的第一人称仍然是自己,但不知为何仍有种缺失感。即使记忆都像保存完好的录像带一样堆在脑内,我也总有种自己是旁观者的错觉。
人格分离——这种情况似乎有着这样的名称。感觉自己的一部分记忆或者想法不属于自己,而属于另一个体的奇妙体验。
不过我的情况,是在异常里仍属异常的存在。尽管所有的记忆都与他人口中的自己无二,但我对所有的过去都有种陌生感。
我缺乏“我就是有马诗川”这种事实的实感。
即使是经历过的事情,却无法知晓其中的任何感情。虽然在知识与常识上没有任何缺失,但在情感与性格上只有一片空白。就像拿着一张写满台词的剧本,而我只是一个即将上场的蹩脚演员一样。
不过,多亏了过去的记忆,我得以扮演着“有马诗川”这一角色。解决属于有马诗川的事务,处理属于有马诗川的关系,我也终于也能理解过去的我的行动里的逻辑性。
即使如此,我也不敢完全肯定自己就是有马诗川这一件事。
硬要说的话,是的。大概,不是我重新成为有马诗川,而仅仅是我操纵着名为有马诗川的男人的身体而已。我和曾经的我之间存在着绝对的隔阂与差异,这一点让我无时不刻感到窒息。
……果然还是有些睡眠不足。我的思维又在不经意间开始不可控的暴走了。
让我想想……对,我一开始是在思考蕾的事情来着。
她的头发既无挑染也无留长,皮肤也没有像辣妹一样晒黑,虽然平时也喜欢一些可爱的饰品,但也有一些特别奇怪的兴趣。身高勉强到我的胸口,小巧的身材加上温和可爱的脸庞,如果排除掉那些时不时冒出的自卖自夸的发言,完全可以用后辈系美少女高中生来称呼她吧。虽然她并没有在上学就是了。
高中生——我突然想起来。这么说起来,平时叫醒我的人里应该还有小鸟游才对。……但是,最近这座城市里发生了那么多事件,说不会受到影响才是骗人的吧。
想到这里,刚刚才因为尼古丁的刺激而清醒一点的脑袋又开始刺痛。在迎接新的一天的现在实在不适合考虑工作上的事情,毋宁说我很不想考虑。即使如此,我还是无奈地从沙发起身,向着浴室里的蕾打了声招呼:“我现在先去千理那边一趟。你洗完澡就先自己下去解决早餐吧。”
“好——”
伴随着蕾有些回声的应答,我带上了事务所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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