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永别

火光将纳小星的背影放大投射 到墙壁上，占据了半边墙面。

火堆里不时响起噼啪声。

火苗在她的眼瞳中燃 烧。

她的话语充满了决绝。

纳娅知道她的话是认真的，在某一件事情上一旦下了决定基本上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纳小星既然成了感染者，那么剩下的时间当以分秒计算。

与她的拌嘴扯皮也变得无比珍贵，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纳娅心乱如麻，心如刀绞。

本来有许多的话想要对纳小星倾诉，在她还认得自己之前。

但是倾诉的话到嘴边却又如哽在喉，变成了另一番激烈的争辩和回怼。

算了吧，别再徒增烦恼和痛苦了，依着她的话说罢。

这样一想，纳娅长叹一口气，半响后像个缴械投降的士兵说道：“好吧，你要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纳小星收回了拳头，站起身，捡起一旁换下来的衣服，从里面取出一个裹成团的蓝色塑料袋。

纳娅问：“这是什么？是你要托我交给其他人手上的吗？”

纳小星将这团塑料袋递到她手上。

“这是我全部的私房钱，一共一万多块！”

纳娅将塑料袋解 开，里面有一卷红色的钞票。

“我虽然不缺 钱花，不过还是谢谢姐姐。”

纳小星摇了摇头道：“这不是给你的。你还记得一个叫俞敏丽的家伙吗？”

纳娅哼了一声，咬着大拇指，陷入了沉思。

“就是我时不时向你提到的那个冤家对头！想起来了吗？”

“我要把钱交给她？你欠那个家伙的钱？”纳娅身形一颤，气不打一出来，“你现在还想着那家伙？你多考虑一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回去后就当个文员，而我嘛，就不回去了。”

纳娅搓 着手指，小声呢喃：“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纳小星似乎没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坐下来靠着火，继续说道：“她在奥克莱医院就职，你抽个空把这钱交给她。她不顾自己的饭碗，把我从隔离室弄出来的。这是我欠她的！”

纳娅兴致怏怏地说：“那么第三件事呢？”

“毕业典礼怎么样？”纳小星突然问道。

“早就开过了！”

“站在讲台上发言的毕业生代 表本来是我，换成哪个人了？”火光映衬下的阴影将纳小星的脸部映衬得如西部硬汉不服输般的硬朗。

“换成了我。”

“你！”纳小星微微一愣，突兀地打量着纳娅，随即莞尔一笑，揶揄道，“说笑呢吧，病毒还不至于把我的记忆给篡改了，哪轮到你这丫头毕业了。”

“我只是代 表你上去说话，也就是照着稿子念罢了。毕业典礼其实就是一场全校集 合，错过了没什么好遗憾的。”纳娅安慰道。

纳小星叹了口气，然后又紧张道：“那么我的荣誉勋章和军服你代我领了吗？”

“现在就在我寝室的衣柜里躺着呢。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不甘心还想着来一次上台演讲吗？这都什么时候了。”

纳小星紧绷的脸又缓缓松 弛了下来，咧嘴一笑，活像个打了霜的苦瓜。

“那倒没有。你明天一早就赶回僵防院校，把我的荣誉勋章和军服取来，我急用！”

姐姐现在是僵尸病毒携带者，随时都有可能转变为见人就啃的僵尸。

虽然她这个时候向自己提出的所有要求自己基本上都是会答应的，但还是口是心非道：“可我还有巡逻任务。”

“推掉！”

这什么态度嘛？

托人办事也不是这么托的，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姐姐？

重逢的喜悦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心不由衷地打着冷战。

纳娅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心底有一股莫名的怒火，于是怼了回去：“身为巡逻队员，不得无故请假或缺席。我总不可能说为了给姐姐带东西不得不请假吧？”

“你就说来大姨 妈了。”纳小星白了纳娅一眼。

纳娅也白了她一眼道：“可是我才来过大姨 妈耶！”

“那你就说你大姨 妈紊乱 了！”

纳娅不禁要被她的理直气壮给气笑了，半响没回她话。

纳小星看向自己手上的伤口，伸出一根手指，在溃烂的边缘像做眼保健操似的划着圈。

半晌，手指定住，纳小星猛地抬起头，眼光锐利得如鹰隼。

“这就是我最后一件要让你办的事了，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以一个准军人的身份死去！”

纳娅今 晚的心理状态异常得敏锐和脆弱，只因听到一个“死”字，一想到很可能马上就要与姐姐天人永隔，眼泪不禁又刷刷往下落。

纳小星伸手想要为她揩去眼泪。

这次纳娅没有躲掉，直接扑入她的怀里，想要把心痛和不甘全部哭走。

纳小星微微一愣，紧紧地抱住纳娅，将衣襟攥入手中，哽咽道：“拜托了！”

“嗯，我答应你就是了，我也想看看你穿上军服的英姿。”

纳小星的肩头被纳娅的泪水打湿。

突然想到那个坐在地上面如白纸，挥汗如雨，呼吸急促，散发着糜烂的臭味，一副学者打扮的人。

生怕自己会立刻失去神 智，将纳娅咬伤，纳小星想要将她推开。

奈何纳娅就像一个八爪鱼，紧紧地缠在纳小星的身上。

纳小星再次看了看手臂上漫出着纱布边缘的溃烂伤口，虽然又比巴掌大了些，但还没有扩散至胸口。

她转念一想，自己还没有出现那个人的上述情况，于是悬着的心又落了回去，任由纳娅抱着自己哭泣。

也许这就是最后的诀别了！

虽然远远说不上完美，可也没啥遗憾了。

火光将两个人的影子一块印在了墙上，紧紧地融合在一起，没有一丝的间隙。

第二天一早，纳娅嘱咐纳小星拉上卷帘门，乖乖地呆在仓库里等她回来，便匆匆地离去。

半天过去，窗口的阳光已没了影儿。

屋内空荡荡的，只留昏暗冰冷。

纳小星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溃烂至肩膀。

所到之处，皮开肉裂，和着鲜血流着脓汁，仿佛没有皮肤的腐肉，散发着一股腐尸的恶臭。

整个左臂像伸进了火炉里一般疼痛难耐。

纳小星紧 咬牙关，额上的青筋一根根暴 露，疼得汗如雨下，已顾不得那难闻的气味了。

噬骨般的疼痛快速地消耗着她的体力和精力。

她精疲力竭地倚在墙角，开始口干舌燥，眼冒金星，呼吸困难。

如果不是等着纳娅回来，她几次想要咬舌自尽。

左边裤包的手 机铃 声响起，那是纳娅留下来的手 机。

纳小星下意识地想要用左手将手 机掏出，却发觉手指已经没有了感觉。

她无奈苦笑，用右手掏了出来，接了电 话。

耳边响起俞敏丽那个欠揍的声音。

“鱼……丸子，你怎么……知道打这个……电 话的？”纳小星咬着牙关，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

“你还好意思说，你的电 话不是被收走了吗？于是我向巡逻队的前台小妹打听到了你老妹的电 话号码。”

“你这个……吹命鬼……”

“能接电 话，还能说话，看来你的情况还不是太糟。不过让我现在就按下开关也是可以的哦！”

“不用了，还是按照……原来的约定吧！”

说完，纳小星大口地喘着气。

“好吧，我还有事，本想跟你多说几句的。第二通电 话你神志要还清 醒的话，咱再絮个叨。”

纳小星挂断电 话，露 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五官转瞬又被巨大的痛苦扭在了一起。

她用尽力气呻 吟道：“恐怕……没这机会了！真遗憾……”

傍晚十分，纳娅背着背包，手不离枪匆匆赶到仓库门口：“耽搁了这么久，希望为时还不晚。”

姐姐已经没有生的希望！

这一点彻底想通了之后，纳娅也不会纠结于此，但是至少，至少要赶上让她穿上军服，戴上荣誉勋章，以一个军人的身份体体面面地死去。

这可是姐姐最后的心愿！

纳娅使劲将卷帘门拉起，永远也不想看到的一幕出现在她的面前。

纳小星身上的皮肤溃烂了大半边，流 出了的液 体将上衣染成了五颜六色的大花袄。

她龇牙咧嘴流着唾液，一脚长一脚短，打着摆子，发着怪兽般的吼叫迎了过来。

纳娅难以相信那个亲爱的姐姐有一天变成这样一副令人作呕的模样，惊得一时枪从手中滑脱。

她反应过来，顾不得再拾起枪，赶忙伸手将卷帘门向下关死。

卷帘门的背面发出“砰砰砰”的敲击声。

纳娅惊恐地倒退两步，头也不回地返身逃去。

没想到昨日一别竟成了永别！

如果坚持留下来陪着她到最后一刻就好了……

泪水滴落在来时的路上，像飞机跑道上的指示灯，延伸到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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