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俯瞰四野,夜色中无数双妖异的瞳眸虎视眈眈,其中饱含跃跃欲试的兴奋意味。
“我们之间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当初都是我决定那么做的,雪舞的遗赠也都是我受用了,与李卿卿无关!放她走!”晴明召唤出藤秀后厉声道。
不想滑瓢鬼却仪态慵懒地往桃形石上一坐,掏出酒壶灌一口后慢悠悠道:“你紧张什么,老头子我只是试试你而已。下来吧!飞那么高,我仰头看着累。”
晴明犹豫一会儿,慢慢降低高度最终落地,但是他没有收回式神,手也没有从刀柄上离开。
滑瓢鬼见他如临大敌的小心样子嗤笑一声,招手示意他们到他左手边的空地:“雪舞的事我不怪你们,或许还要感谢你们让她找到了答案,余生不会被痛苦和怨恨反复纠缠。来!今日一聚,今后你也是平安京的妖怪了!”
观此情形众妖心中有了计量,看来平安京又要多出一个惹不起的大妖怪了。
见京城妖怪统领是熟人,安倍晴明便也懒得拖延,直接问出心中关心的问题:“听闻有个神秘妖怪进了皇宫,关于这件事还有其他消息没有?”
闻言,滑瓢鬼眉头一皱:“有贺茂家在,我的手伸不进皇宫,不过我布置在皇宫周围的小妖怪没有看到那个神秘妖怪出来,想来是被封印或者消灭了。”
“哦,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晴明摸着自己的下巴沉吟,或许是来自狐的多疑,他觉得神秘妖怪没那么容易被解决,从对方直奔皇宫的行动看来应是早有计划才敢去闯。
正在思索间,他余光瞄见李卿卿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的,于是切断话题对滑瓢鬼告别:“你们继续,我们就不打扰先离开了。”
滑瓢鬼撇撇嘴意有所指道:“人的寿命短暂好似樱花,只能灿烂短短几天,零落之后化作泥土。
花落之后空余寂寞,徒增伤心,为何最初就不去喜欢美得更持久的东西呢?”
安倍晴明步伐顿住,凝滞了大概三四秒后淡然一笑:“若要我不识花之美,除非目不能视、耳不可闻、心无所感,既然已经见识到花的美丽并且喜欢上了,那么就应该努力延长她的美,而不是选择逃避。”
说完,他握紧李卿卿的手,牵着她大步离开。
滑瓢鬼望着他们的背影轻叹一声:“只希望这小子不要投入太深入魔才好。”
安倍晴明顺利把李卿卿送回她的房间,两人各自回房,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李卿卿就一骨碌爬起来洗涑,她决定用今天一天的时间调查平安京市面上的小食,然后确定自己的产品定位和销售地点。
反正暂时回不了家,那么就在这里好好生活,免得回去后成了废人。
不知道去那里找安倍晴明,她便留了个纸条,照顾到他看不懂汉字,她画的是水墨火柴人去处大意图。
“都说老马识途,牛应该也不差吧!你看着路跟我出去逛逛呗。”李卿卿牵着老黄牛自言自语的上了人来人往的大街。
以主干道朱雀大路为分界线,平安京分为左京和右京,然后两个“京”横看细分出从一条到九条的大路;竖看是从一坊到四坊的八条大路,贵族宅邸在左京,右京多为农田和荒地,顺便一提,他们昨晚夜游去的是右京。
沿着遍植柳、槐等树的朱雀大路,李卿卿从一条到三条大路开始逛起。
这个时候日本还没有发展出后世色彩绚丽、造型别致的和果子,现在街上贩卖的点心都是从大唐传来的油炸糕点,要不就是一些简单的糍粑。
她买了几个点心尝了,也只有油炸糕点和一种被称为黏脐的糕点还算好吃。
“估计以我的手艺可以在这里赚很多钱吧!可是做点什么好呢……”
李卿卿在看到路边摆的一屉子红豆后眼前一亮,她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给她做的一种兔子形的甜点心,馅料正是红豆沙。
“李先生他回来了吗?”从书斋出来的安倍晴明再次抓住一个仆人问道。
得到在厨房的答复,他丢下功课急匆匆的扱拉上木屐过去了。
来到厨房,正看见李卿卿背对他在大锅中搅拌什么,他过去一看,煮的是红豆。
“哟,你来……”李卿卿扭脸看见安倍晴明连招呼都没打完便忍不住捧腹,笑得肩膀直抖。
“你、你的头发……哈哈哈!”
晴明现在听不懂她说什么,但见她笑得开心自己脸上也带了三分笑意,拉着她的衣袖两人到没人处说话。
他银瞳一亮,好奇道:“你在笑什么?刚才煮那么多红豆又是做什么?”
李卿卿本要回答,但视线落在他两边对称扎成圆环的发髻上时再次笑喷:“好可爱的小丫头!”
晴明大窘,摸摸自己头发气道:“这叫总角!小男孩都是这个发型!等到冬至那天我成人元服就不是这样的了!还笑我,你自己的发髻还不是像乱鸟窝一样!”
由于头发不长,任侍女巧手也不能把她毛楂楂的发尾很好藏起,于是雪女送的漂亮发簪下就是一个勉强圆润的刺球……
“小丫头!”
“乱鸟窝!”
安倍晴明先中止这无聊的互琢,他从袖袋里掏出个物什递过去:“送给你。”
是一根通体玉白的发簪,在夕阳映照下有着温润的光泽,簪头雕成祥云图样,线条柔软蜿蜒,十分精细。
“谢谢,我不能要。”
“给你你就拿着!”晴明沉下脸硬塞进她手中。
怕退让间失手打了这簪子,她也只好接受,心想等回去时留下就好了。
“你明天早上来找我,给你吃好吃的。”李卿卿笑道。
“嗯,如果我没去的话就不用管我了,父亲给我布置了一堆功课,忙得抽不出身。”
看到她询问的目光,他扳着手指算:“有香道、书道、汉文、射箭、礼仪……他说不把这些学出个样子是不会放我出门的,更别提拜师学习阴阳道了!我原本还以为贵族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每天吃吃喝喝就好。”
李卿卿翻了个白眼:“贵族又不是宠物猪!努力学,这些今后对你会有帮助的。”
话虽这么说,但第二天早上安倍晴明还是用上厕所的名头把汉文教习丢在书斋,自己偷偷摸摸的溜到李卿卿的房间。
“来了,尝尝看,刚出屉还热着呢!小心烫!”李卿卿笑着将竹编笼屉摆在他面前招呼道。
揭开盖,带着米香的水蒸气氤氲开来,一个个雪白的小兔子乖乖地趴在翠绿的竹叶上,小眼睛是黑芝麻点就,耳朵则是剪刀剪出的。
安倍晴明拿起一个吹了吹一口咬下,QQ弹弹的甜糯外皮中包含着甜蜜细腻的豆沙,糯米糍的谷物清甜中和了豆沙的甜腻,两者结合起来相得益彰。
“嗯!好吃!”
“好吃就行,你左边嘴角沾上豆沙了。”
他伸出舌头想舔掉,可因为离得远舔不到,李卿卿看得好笑,顺手拿出手帕为他拭去。
她这一动作引得安倍晴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双银瞳中满盈呼之欲出的情愫。
“李……”
“我去卖点心了,拜拜!”
李卿卿飞快打断他的话,僵硬着脸收回手跳起来落荒而逃。
“我靠!我比双十一还想剁手啊!!”
安倍晴明噙着苦笑回想她临走前的心语,无奈轻叹:“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还真是很烦恼的一件事啊……有时真的很想不管不顾就把你囚禁起来……但如果你对我露出厌恶的表情,我只怕会比现在还难受……怎么办呢?”
李卿卿慌慌张张跑出来才想起自己原本还要拜托安倍晴明教她说金额数字,可是刚才发生了那么一出……
她挠挠额角心想:“嗯,先这样吧……如果他来找我就顺便问,不找就算了。”
然后她就去泡米、泡豆子,准备过两天就开张。
三天后的早晨……
“哎!”
看着街道上已经开始慢慢多起来的路人,李卿卿再次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两天安倍晴明一次都没有找过她呢?于是她也不好意思去找他……
虽然晴明安排了仆人帮助她,但都不会汉语无法沟通啊!而能沟通的,他本人一次面都没有露过。
由于不会吆喝,她只好从笼屉里拿出一个“兔兔”摆在外面权当招牌 然后自个儿就开始无聊地东张西望。
“欸,这是什么?”
一道醇厚的男声响起。
李卿卿浑身一震,暗叫倒楣,虽然她听不懂日语但她听得出声音,这不正是晴明的“好基友”源博雅吗!
她调整好表情和声带松紧度抬起头顺着褐红色的直衣往上看,对上源博雅的眼睛后尽量拉开一个自然的微笑,伸出三根手指:“这个价!”
源博雅眼睛一亮:“居然是唐人!难怪没见过这等物什,原来是从大唐来的!”
“在下源博雅,敢问兄台贵姓?是从大唐何处来?来我日本的唐人多是使节、巨贾,为何兄台会沦落至此?”他竟毫不顾忌是在大街上,自己身为公卿,就这么蹲下来与李卿卿平视用汉语好奇问道。
“哎,免贵姓李,实不相瞒,在下本是跟随家中主人来贵国经商,不想一场海上风暴过后船覆人亡,所幸命不该绝,抱木漂至岸边为人所救。”
李卿卿用低沉的语调回答道。
她面上也带了些符合故事背景要求的悲伤与庆幸,这个托词是安倍晴明想出来的,两人一起对过几遍,差点连她自己都相信了。
“啊!那你家主人一定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
“连家仆都会成语!”
“哈哈是的呢……”装过头了!
李卿卿决定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拿出一个点心道:“今日得见也是投缘,请你尝尝。”
源博雅欣然接过两口吃完大赞:“真好吃!”
然而吃完点心后源博雅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跟李卿卿聊起大唐的风俗来。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李卿卿的额角却开始出现汗滴,说的多错的多!除了《霓裳羽衣曲》她那知道大唐还有那些流行的曲子!
更何况还要打出节拍什么的!
“源兄你看这日头都升到头顶,我还没开张,再这样下去恐怕连饭都没得吃呢……”李卿卿皮笑肉不笑,眼睛直看源博雅身后两个随从,就差直说你们挡住我了,不买就别处去玩!
源博雅将折扇一收,脸上也严肃认真起来:“哎呀!那可不妙!”
说完他想起什么似的,从袖袋中掏啊掏出个物什递给李卿卿。
青年宽大的掌心中是拇指头大小的两块黄金,秋日的暖阳下放射出金灿灿的柔辉。
“这两块黄金赠与李兄,略解燃眉之急。”
他笑得灿烂,似乎在为自己能帮上忙而很开心,李卿卿却惊得合不拢嘴。
这是那来的仗义疏财实心钢铁直男啊?!出手就送刚认识的小贩黄金!真是壕得太有人性了!
李卿卿低头看看黄金又与源博雅对视,感觉自己要被对方眼中的真诚感动哭了:“谢谢你,但我还是想用自己的努力赚钱。”
不敢接啊!谁知道这有钱人是怎么想的,那天再反悔。
“啊……是吗?”
他有些失望地收起金子,但转而又元气满满,嘱咐两个随从一个去街头拉客一个去给他找块木板,自己跑到旁边商铺借了笔墨在木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
千里迢迢渡来美味唐糕,
口齿留香不吃会很后悔!
然后将木板立在李卿卿的小摊旁。
还别说,这两个举措实施后真是立竿见影,糕点不到中午就卖完了!
还有人跟李卿卿约定了明天再来买多少个。
这也难怪,能在左京住的人都是贵族官员,源家更是贵族中的贵族,与天皇家是没出服的血亲,又与朝中重臣藤原家是姻亲,一看是源博雅这个贵公子出面,就算难吃的要死也要捧场!何况又做得不差!
摸着手中沉甸甸的钱串子,李卿卿笑眯了眼,豪气冲天道:“今日多亏源兄帮忙,午饭我请了!”
“那便去三条大街,我知道那里有一家味道还可以。”
两人在食肆中边吃边聊不知觉竟直吃到日头偏西才出来,其实也不要那么久,就是李卿卿说了几首现代歌引得源博雅大感兴趣,非要当场记下来。
“今日相谈甚欢,不知李兄居于何处?搭车送你回去也好下次再约。”
“啊,谢谢,不用了,我慢慢走回……”
李卿卿正打着哈哈想遮掩过去,瞥见源博雅身后不远的矮桥上有一身着素白麻衣的女子,她站上桥栏后干脆地纵身一跃!
“快救人!”李卿卿大喊一声拨开源博雅冲过去。
待她来到近前一看,桥下幽绿的河水波纹平静,那有什么女子,水花、漩涡都没半个。
“怎么回事?这么快就沉到底了?”李卿卿自言自语着,她犹豫不定地看着平静的水面,想自己要不要跳下去找找。
源博雅赶到她身边疑惑道:“怎么了李兄?要救谁?”
“有个女人跳下去了!”
不想源博雅却断然否定道:“不可能!我刚才出门的时候注意到桥左右远近都没什么女人!李兄难道是看花眼了?”
“看、看花眼?”
“是啊!再说人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怎么可能没有水声呢?”
源博雅又问过随从,那两人也没看见女人、没听到重物落水的声音。
李卿卿抿紧嘴,她心中还是认为自己没有看花眼,因为刚才那一幕太清楚了,女子素白的衣衫与飘舞的长发黑白分明,在玫红色的夕阳中似在闪着磷光。
她不甘心的再次看一眼桥下,险些被惊的坐到地上。
幽绿的河水中漂浮着一个女人的上身,黑发柔软的漂拂在她身周,宛若水草。
她抬头与李卿卿四目相对,眼眶中没有瞳仁,只有一片青灰,然后她缓缓展开了一个鬼气森森的微笑。
李卿卿颤抖着收回目光后退几大步,隐隐感觉那股视线还是锁定在她身上,就像冰凉冰凉的蛇在后背脊椎游走,激起一大片耸立的汗毛。
她抱着最后的希望,声线发紧:“那个,源兄你、你看桥下有什么吗?”
“没、没看到有什么。”
源博雅似也意识到不对,笑容勉强而僵硬:“李兄你肯定是喝醉了!”
“是、是啊!我喝醉了,还要麻烦你送我回家。”
李卿卿一把拉住源博雅急跑回食肆坐上牛车,也顾不上遮掩,她报上安倍府的地址后便一个人蜷缩在角落。
一路无话,她回到安倍府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呼喊寻找晴明。
才转过廊下一个拐角便被拉住衣袖。
“我在这里,别慌,藤秀都告诉我了,只是小事。”
她扭脸一看,安倍晴明靠墙而立,上身着月白色锦袍,袖口还染有团团墨迹,显然也是丢下课业跑来的。
晴明清朗的少年音淡淡地在她脑中响起,“那是人的地缚灵,不管人或动物,只要是在死前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或强烈的怨恨都会变成地缚灵,它们无法离开死亡的地点,而且不会伤及无辜,是很温和的鬼怪。”
听他这么说,李卿卿安下心,好奇问道:“可是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
晴明表情一滞,目光游移:“大概、可能、也许是和我呆久了染上妖气所以就能看见。”
李卿卿不以为意点点头:“那她也看见我看见她了,没什么关系吧?”
晴明掰扯了一下才理清意思,严肃道:“有关系,她发现你能看见就会让你帮忙完成心愿,如果不帮就会缠着你,一直入你的梦寻求帮助。”
“咳咳!我靠!都是你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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