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琳奈特终于又换上了自己一直以来穿的那件黑色的围裙,但是不知道怎么搞得总是觉得不自在。在客人到来之前琳奈特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撑着脸喊道:“桑德斯,我的围裙你是不是拿去洗过了?”
“你那围裙和煤炉似的,不洗可不行。”
“啧,真是麻烦.....”琳奈特有些嫌弃的往房间里瞪了一眼,稍稍直起了腰来。她摸着自己这次受伤的左手臂并试着动了动手指,还算不错,手指还算动得起来,但是这只手已经使不出力了。琳奈特盯着这只自己最熟练的手看了半天,仿佛是在看一件从古墓中挖出的文物一般。
“嘛,算是个契机么?”她嘴上说得轻巧,可完全笑不出来。但是也不是那么的悲伤,也不觉得对生活会有什么不便,只是不知怎么的稍稍有些遗憾了起来。她看了眼调酒壶,叹了口气后她往里头随随便便倒了点基酒,然后试着用左手拿起来用先前的习惯调酒,可是还没摇几下酒壶便轻而易举的从手上滑落,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琳奈特冷冷的盯着散落一地的基酒,盯着那些酒液缓缓的流到自己的脚边,感觉心中似乎也渗出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她把左手放到了吧台上,右手从一旁抽出一条毛巾在手臂上扎紧,随后抽出了藏在手腕上的长剑。
这样失血也不会太严重吧?她估摸了一下大概的情况,确认了自己大概可以坚持到医生到来之后便准备高举起了自己的剑。
“晚上.....喂,你干什么!”理发师安托万推开店门,见状他也没闲着,趁着琳奈特分心的一瞬间他控制住她拿着剑的右手,一阵抢夺后他夺下了剑,并把琳奈特扔出了吧台。所幸酒柜上的东西没有被打坏。
“琳奈特,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琳奈特下意识的用左手想支撑起自己的身子,但是很快她又一次倒了下去。她的右手也抖得厉害,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渐渐生锈的机械似的。“我的左手使不上劲了,我得把它砍了换义肢。”
“琳奈特,至于做到这个份上么?”理发师把剑重新变回了手环,他也会一些收纳魔法。
“就像是你剪头发似的,长了不需要了就剪掉,没什么大不了的。”琳奈特想让对话轻松点,可是她的鼻子像是打了霜似的,她始终是快活不起来。
“可是头发会长出来,手却不会。”
“把剑给我,安托万,求你了。”久违的,琳奈特没有选择上去用武力夺剑,而是站在原地用一个姑娘的方式请求着他。
“不行,琳奈特。”安托万拒绝了她,“光是剪剪头发人的精气神都会发生天翻地覆,你应该更加爱惜自己才是。”
“......”琳奈特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后她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用低沉的声音对他吼道:“把剑还给我。”
“听过‘忒休斯之船’的故事么?”
“把剑还给我。”
“我见过换过发型后整个人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的情况,这种情况倒还算是常见吧。琳奈特,你能保证你换了手之后还能用之前的那个态度接待客人么?不,你还会是你么?”
“我说了,把剑还给我!”琳奈特的眉头揪成了一团,她颤抖着朝着安托万走去想要从他的手上夺回手环,但是不知怎么的却始终使不上劲来。
“琳奈特,你这是在逃避。”
“把剑.....还给我......”琳奈特跪倒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的左手已经废了,右手也变得笨拙了起来,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只是想保住这家店最大的特色而已。”安托万扶起了琳奈特让她坐到了吧台前面,“而且你那是在自杀你知道么?既然你的双手力量已经大不如前了,你确定你可以用那把纤细的长剑一刀把手腕切断么?你多半会因为大动脉失血过多而死的。”
“那你还要和我废话‘忒休斯之船’干什么?想炫耀下自己虽然是理发师,但是文化程度还不错么?”
“姑且算是一时兴起吧,但是你不觉得这也是个思考的方向么?”
“思考的方向?”琳奈特用右手擦去了泪水,语气也稍微平和了一些。
“战场上有很多因为战争而装上义肢的人,他们虽然依旧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已经大不如前了。就像是.....怎么说呢,如果说他们只会在梦中才能记起战争的恐怖的话,那义肢就是醒着的噩梦。虽然我不确定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但是我不希望你这样,你如果时时刻刻都被噩梦缠身的话你的精神会变得虚弱的。某种意义上不也算是一种‘忒休斯之船’么?”
“说的可真好听。”琳奈特的语气带着些嘲讽,但是算是放松了不少。她站起身来拿着墩布擦掉了地上洒落的基酒液,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是啊,确实是一些没有价值的废话,但愿能让你感到开心。”安托万的脸颊有些泛红,“我不太擅长和人聊天或是长篇大论。”
“但是你刚才讲了一篇及格作文左右的长度。”
“算是顺势而为吧。”安托万略带自嘲的笑了会后问道:“不过说真的,如果我当初没有推门进来的话你真的会选择砍掉自己的手么?好好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琳奈特盯着自己那被自己称为废手的左手看了半天,看着手指随意自如的摆动着的样子她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做不到,我就是个该死的胆小鬼。说真的我也没有想过把手换成机械的会是什么鬼样子。”
“那不算是胆小,琳奈特,你爱着自己。”安托万说道:“所以你能够去爱别人。如果你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的话,那么一次次的置换准会让你在无形之中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好好好,感谢你的忠言。你没必要说这么多只是为了证明一个无意间说出口的论题。”
“但是那会让我感到安心。”安托万露出了一个如夏日般热情的微笑,“老样子,给我来一杯‘奥兹’。”
“好吧。”琳奈特这次用右手当着安托万的面给他调了一杯酒。她调完后用左手把倒在杯中的酒递给了安托万:“请慢用。”
“这有些难得,你平时都背过身去的。”
“情况发生了些许变化,所以生活多少也得改变。”琳奈特转了转左手腕说道:“或许我应该改变自己的习惯也说不定。”
“如果那是出自你自己的意志的话,那就不是什么坏事。你看你的手还能正常工作不是?”
“谢谢。”琳奈特的笑容依旧有些提不起劲,“只是有些不习惯。”
“你看起来很累,是在勉强自己么?”
“不,倒不如说刚刚好。”琳奈特双手叉腰说道:“至少现在我真的可以作为一个普通的酒保开始自己的生活了也说不定。我觉得我比我想的能干,走着瞧吧。别说我了,安托万,你有什么故事么?”
“就我个人而言那是没什么故事。”
“我还以为你会给某个明星做发型呢。”
“那可真是高看我了,那些明星可不会随随便便跑到街上去做发型的,人家有专门的造型师。”
“这可说不准。”
“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比如房价菜价什么的。”安托万想了想后继续说道:“除此之外就是学生做造型的事吧?曾经有几个家长找上门来骂我说给她们的孩子搞一些乱七八糟的发型。”
“而你只是接单办事是吧?”
“没错,可是那些家长却认为是我教唆她们的孩子学坏似的。这就像是有人说自己会喝醉全是因为酒吧开着门似的,很奇怪不是么?”
“嘛,见多了也不奇怪吧?”琳奈特记忆中上个月的确有几起这样的事情,结果自然是琳奈特每个人赏一拳让他们滚出自己的店。或许自己以后应该学着用魔法赶人或者是用右手揍人了。想到这她在心中都替自己感到不可思议,情感居然能是如此随意的东西,前几分钟自己还在想着切掉自己的手,现在却渐渐的能够接受这个现实了。
“如果是偶尔几起倒是无妨,但是这样的事情多了才是真正的奇怪。”
“看样子你支持学生们以自己的想法留发型。”
“因为我觉得这属于比较无所谓的事,年轻人需要有点这样的自由。”
“但是你也说了,就算是换个发型人也会发生明显的改变不是么?”琳奈特有些厌恶的说道:“那些把脑袋染得和彩虹似的真的很恶心。”
“那种发型我也不会替年轻人做的。但是头发稍微留长一些并不是什么坏事不是么?”安托万双手握着酒杯说道:“到了这个年龄年轻人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不是什么坏事,他们只是想重新认识自己,而作为理发师的我有义务在不违反社会风纪的情况下满足他们作为客人的需求。”
“不过学生还是得有学生的样子。”琳奈特说道:“整齐划一点也不赖。”
“那只是一种审美罢了,事实上把头发稍微留长点不影响学习能力的发挥。作为家长或者是成年人不应该以自己的审美去强迫别人接受你的观点是吧?比起去发脾气倒不如去引导这种对审美的欲望要来的更好。”
“不过说了这么多我还是孤身一人,这种事都无所谓了。”琳奈特笑道,“你似乎喜欢把事情往积极的方面想。”
“你也应该这样,琳奈特。”安托万付完钱后站起身来和她道别:“希望我下次来的时候你别已经换上机械手了。”
“好吧,再见。”
送走了安托万,琳奈特又一次打开了收音机。今天的新闻频道播报了一则怪兽出现在阿拉曼德前线的新闻,并宣称这个怪物来自未知的太空。据说联邦与帝国已经达成了最低限度的攻势,或许近日将签署一份短暂的和平条约直到联合将怪物打倒为止。这或许是联邦与帝国在几百年来第一次的和平谈判。结尾一如既往的是国债广告和战争债券的广告,要说有什么新花样的话就是出现了怪兽债券。之后便是一个关于葛伦顿打黑除恶行动的一个访谈,琳奈特听到这便把频道转到了音乐频道。
“能好好收场就完事了。”
“什么好好收场?”
“兰帕德,好久不见,想喝点什么?”
“Blitz,我想要点刺激。”兰帕德看了眼琳奈特那带着些许血丝的眼睛和脸上隐约的泪痕,他问道:“怎么了?被洋葱熏到眼睛了,还是小脚趾给空酒瓶砸了?”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没用的搞笑角色么?”琳奈特这句话说得有些没底气,“给,你的酒。”
在老主顾面前她还是像往常那样背过身去调酒。
“你越来越像个可爱的姑娘了。”
“想看我穿短裙踢高抬腿么?”琳奈特故意这么开玩笑说道。
“嗯。”他用自己那粗大的机械手指扶着下巴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话作为男性我觉得我会期待的。”
“很遗憾,我腿毛长得比男人还快。”琳奈特果断的回绝了。
“你说这么多就为了说那句可有可无的特质么?”兰帕德大概是厌倦了,不过琳奈特倾向于看成是落空后的不满。
“好吧,”琳奈特指着自己手臂上绑的毛巾说道:“我前面准备把自己的左手砍下来,因为它已经没有多大力气了。”
“看样子你放弃了。”
“被一个年轻的理发师说服了,他和我说了一堆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鬼话,然后我就这么心软了,最后就像是你看到的这样。”
“这是个明智的决定。”兰帕德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想你的手并没有到要换蒸汽义肢的地步。”
“大概吧。”琳奈特活动了下自己的左手,“医生说我左手的力量不可逆的回落到普通未成年女孩的水平了。”
“那大概是什么水平?”
“装满一升酒的调酒壶我用左手根本拿不起来。”琳奈特叹了口气:“看样子我得取消特大杯的菜单了。”
“那你确实不必为了这点小事换义肢。”
“但是我真的觉得蛮难过的,当我知道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打拳单手摇酒的时候。虽然不影响生活,但是那种权力被剥夺的感觉还是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而且怎么说呢,我觉得有种割裂感。”琳奈特苦着脸说道:“我开始觉得自己记忆里的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因为我现在是这么的虚弱。”
“人总会这样的,这没什么。”
“当我听到医生给我做的诊断后我感觉我有二十年左右的寿命都被抽干了,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所以我当初打算切掉左手换义肢大概也有一些渴望青春的想法吧?”琳奈特用右手捂着脸问道:“你身体的大部分都被换上了义体,感觉如何?”
“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我原先的身体。说来惭愧,我很对不起我老婆。”兰帕德低着头说道:“她还很年轻却要为我守活寡,有时候我还真想她能放荡点出去找找外遇,这样可能对我们都好。”
“你的孩子将来是不会接受这种现实的,他会为自己母亲的不忠感到耻辱的。”
“或许吧,但是她也的确有追求肉体快乐的权力不是么?虽然在社会看来这种做法非常的低贱而且不道德。”兰帕德叹了口气,背后同时也喷出了一定量的蒸汽,“按理来说我应该是心怀占有欲的男子,可是我却可以允许这种奇怪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飘荡。”
“也就是你觉得‘无所谓’?”
“不知道,可能是我的‘理性’超过了我的‘感性’。自从更换身体后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了,我渐渐的不以自己的欲望为中心思考问题,而是站在一个‘旁观者’或者是‘非人类’的角度上看问题,因此男女之间的关系我已经不能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思考了。”兰帕德的语气中应该充满着遗憾,但是事实上他的话语却像是人工制造出来的电子音似的。
“你比之前好像要严重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我要点这种烈性酒的原因。”兰帕德继续说道:“真是不可思议,我一周前还可以装得像个人类,可是现在我却越来越像机器人了。”
“这中间有什么契机么?”
“我前段时间进厂检修的时候检修人员忘记给我打麻醉了,于是我在清醒的状态下接受了他们对我的检查。我的睡眠不过是机器对我大脑发出麻醉信号后的产物,而梦境则是用我身上的一个转录机将我每天经历的事情和我的记忆混合起来的粗劣产物,我的忧伤也只是我身上的哪个辅助软体运转不良罢了,就连刚才的叹气也只是排热系统的功劳。一切正常人的感情都可以用机器的运作来解释,你如果知道你的身体是这个德行你很难不变得无所谓起来。”
“或许只是你想多了?要知道你和机器人不一样,你的脑袋是真货。”
“我的祖母前几天去世,她是个非常长寿的老人,我和她的关系也相当的好。可这么一个我所敬爱的长辈去世的时候我的心里却没有任何的波动,而是非常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人死了,没了。”
“是么。”琳奈特脑袋略微前倾表示默哀。
“差不多是这样,虽然别人看来我哭了,但是我的内心却没有丝毫的悲伤。仿佛就像是庆功就一定得喝香槟那样,流泪也就只是个气氛。”兰帕德把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但也只换了一阵喷出的蒸汽罢了,“虽然你可能觉得一只手不算什么,但是这种失去带来的那种心态上的不自然感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抚平的。”
“虽然你的感受可能只是因人而异,但是我姑且还是作为参考材料接收了吧。”琳奈特以商业微笑回应道:“我买义肢的朋友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也很清楚,如果她们不这么说的话她们是不可能卖出一根人造手指的。”
“也对。”
“好吧,琳奈特,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明天有工作么?”
“不,只是我感觉不到醉的感觉了。这家酒吧我很喜欢,可惜我已经不适合这里了。”
“我很遗憾。”
“没什么,我们依旧是朋友不是么?”
看着兰帕德离开的背影,琳奈特沉默了。她又看了看自己那只使不上劲的左手,不知怎么的觉得好像可爱了那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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