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璀璨夺目的阳光将林间的阴影尽数驱散,没有为伫立在河畔发呆的赛尔留下一块儿可以躲避日照的树荫。
正走神着的小家伙倒没有在意那份日光的炙热,只是神游远方,琢磨起那位老人所说的“旅外特别教育”。
他知道对方所言非虚:稍作歇息后,自己注定会被赵竹带走,作为他的学生跟随左右,共同游历四方、求学海外。
这意味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将离开温馨的小木屋,告别有趣的学院,远离熟悉的丽城,失去母亲的呵护,尝不到叔叔的菜肴,见不到相识的朋友与教习,只得孤独成长。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或是如叔叔所劝,接受魔网与教务部的安排,跟随现实的走向;或是如心中所想,拒绝文件的命令,迈出自己的步伐。
正当赛尔胡思乱想的时候,艾丽莎悄然来到他的身后,轻轻抚上他的头顶,为慌张中的儿子添上份心安的力量。
“该走啦,”此刻的艾丽莎止不住手的颤抖,仅能挤出勉强的笑容与宽心的告诫,“要勇敢些,大家都来为你送别,愁眉苦脸的可不好哦。”
“大家?”赛尔转过身,怔怔地仰望母亲,“是叔叔他们吗?”
“是啊,”艾丽莎轻柔地将孩子拥入怀中,俯下身用脸颊摩挲他的长发,“卡尔和姐姐,还有琳达,还有——”
“还有?”赛尔有些控制不住哽咽的声音,只能咬紧牙关憋住眼泪的溢出,“村里的他们?”
“不,”艾丽莎强颜欢笑,试图磨平儿子心里的悲伤,“是同学们哦。”
听到母亲口中吐出的名词,赛尔一愣,眼里泛起些许的泪花。
......
赛尔班上的同学正聚集在木屋的门口,与小小的孩子挨个握手相拥,为他的远行送上祝福。
专注的他们似乎忘掉那位举着烟枪伫立一旁的老人,眼中只剩面前强忍眼泪的赛尔。
伴随着一声声告别的话语,赛尔眼里的泪光越发明亮。他与班上三十一位同学相处了数年,即使他们中的大多数与他并非熟悉的朋友,他依然舍不得与大家尽数告别。
“加油啊!”刘刕猛地走上前去,一把抱住有些哭泣之相的小家伙,“在外面不要忘了跟咱们联系啊!”
“好好跟赵老先生学习,”陈应龙思索良久,也上前摸摸赛尔的小脑瓜,“等你新禧时回来,我可得好好请教你国外的问题啊。”
“嗯。”赛尔鼓起勇气展现笑颜,“我会的。”
“都啥时候了,还谈学习,”不满的李依依给了堂哥重重一肘子,继而对赛尔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别听你陈哥的,在外面开心最要紧哈,可得好好折腾个痛快!”
“误人子弟。”陈应龙吃痛地揉起被肘击的胸膛,小声训斥起自己的暴力狂堂妹。
不知不觉,赛尔以与绝大多数同窗告别完毕,只剩下那位站在队伍末位的女孩没有与他诉说祝福之音。
“艾斯特姐姐...”赛尔小步走上前,却没有伸出臂膀,“我...”
“没事哦,”艾斯特轻轻地迈出自己的步子,拍拍小家伙的肩,“大胆些。”
“嗯...”对于相处最久、最为熟悉的金精灵,他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
“看,”艾斯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赛尔的脸上刮取什么湿润的东西,“眼泪哦。”不在掩饰,不再克制,赛尔将头埋进艾斯特的怀中,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止住哽咽,听到艾斯特于耳边轻轻吐露的话语:
“记住,神王,SIRIS。”
虽然不知道她讲的是什么,但赛尔仍乖巧地点点头,示意自己一定会牢记心间。
“该走了,”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赵竹颇有兴趣地看着这对姐弟般亲切的孩子,“时候到了。”
赛尔挣开艾斯特的怀抱,一步步走到老人的身边。
“我向你保证,”赵竹的眼看向那位强忍住哭泣的母亲,“我会将自己的知识倾囊相授,不会对他有丝毫保留。”
“那个...”正当赵竹打算带赛尔离开的时候,沉默已久的督学穆法走上前去,“无秋先生,我还有话想对这孩子说。”
赵竹耸耸肩,向后退去,示意木精灵与小孩子讲话。
“赛尔,”穆法的双手搭上学生的肩头,格外语重心长,“督学只想告诉你最简单的道理。”
“知识可以是无用的,也可以是被遗忘的,但你于求学中建立的人生观是会陪伴你终生的最大宝藏。”
“督学希望你记住这点,”穆法笑了笑,“在学习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培育出正确的观念。”
“对,”赵竹满意地朝木精灵点头,“我明白,确实如此。”
知道老英雄切实通晓自己所指,穆法退回人群之中,等待学生的离去。
“大家...”赛尔收起哭腔,用尽力气大喊,“再见啦!”
“再见!”木屋前驻足的同学与家人齐声与赛尔作最后的告别。
但他们的声音落地,一阵闪光将赵竹与赛尔包围,只瞬间,他们便消失不见。
待得赛尔回过神来,他已身处一片陌生的丛林。周遭的环境漆黑一片,除却赵竹那闪着些微火星的烟斗与漫天的璀璨星光外,什么都看不见。
诡异的环境让赛尔有些害怕,他双臂抱紧,不大敢看正在抽烟的老先生,只是发着抖,独自面对夜晚的寒风。
赵竹静静地看着这孩子,不说话也不出声,只静静地托着烟斗,不断吁出暖和的烟雾。
“想哭就哭,”收起烟斗的他可算对这孩子开口,“没甚么丢人。”
“不哭,”赛尔摇摇头,鼓起勇气注视对方莫测的目光,“哭过了。”
老人的眼光发生不可察觉的变化。在他看来,脱离魔网后还如此坚强的孩子着实是世间少有。
“你到底是谁?”同一时间,不同的两人同时发声,提出相同的问题。
赛尔愣了愣,他不明白拥有自己资料的老人为何要说出这样古怪的问话,但他还是选择回答:
“我是赛瑞斯·拉克莱斯,人类,中等学院的学生。”
听到赛尔的回答,老人忍不住笑了——他想问的并非如此,他是想知道这承载祖仲良最后礼物的孩童究竟有何特殊。
不过他并未打算深究,而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鄙人姓赵名竹字无秋,人族,常驻中洲的退伍老兵。”
即使早早知道对方的身份,赛尔依旧被震慑到吞口唾沫。因为老人的回话是那样铿锵有力,是那样震人心扉。
“您真的是...”赛尔擦去眼角不争气的眼泪,小心地询问着面前的老人,“那位战争英雄...赵无秋?”
“是,也不是,”赵竹耸耸肩,望向黑夜中的那轮明月,“我曾是你口中的战争英雄,不过现在——”
“我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罢了。”低头看着有些紧张扭捏的孩子,赵竹的笑变得格外慈祥。
“我...”赛尔最终鼓起勇气,大胆问出自己的问题,“我该怎么称呼您?赵...赵无秋先生?”
“嗯?”赵竹愣住片刻,继而开怀,“哈哈,你可以叫我老师,也可以叫我师父。”
“老师...”赛尔努力回想这一名词的含义,“我知道,您说过...那是教习的意思,可是师父?又是什么意思呀?”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赵竹忍不住再掏出自己的烟斗,一边咳嗽一边猛抽,“一种夏人对老师的古老称呼。”
“终生为...父?”老人的回答叫赛尔有些警觉,乃至于接受不能。
“搁在以前,它的意思是让学生如敬重父亲般敬重老师,”抽上几口烟,赵竹的声调格外平缓自在,“放到我这里,它的意思是让我如教导亲生孩子般教导学生。”
“那...”纠结好久之后,赛尔依然无法作出艰难的决定,“我是喊您老师呢,还是喊您师父呢...”
“师父罢,”将烟斗熄灭的赵竹转过身,不再盯着孩童,“已经很久没听过这般称呼了。”
“那...”赛尔快步跟上在林中行走的老人,“我们现在...做什么?师父?”
“给你弄一份假的身份证明。”赵竹头也不回地掏出一台古怪的机器,在手中用指头四下摆弄。
“身份...证明?”赛尔对这东西有几分印象,“就是瑟兰那边...住宿时要出示的塑料片吗?”
“是的,”老人赞许般点点头,“但这次是在上洲。”
“上洲?”赛尔一时间矗在原地,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按你所学的真理学地理教材讲,格威兰,”赵竹终于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已经傻掉的孩子,“格威兰王国的科兹尔半岛,美酒之城温亚德。”
“我们在上洲?!”赛尔失声尖叫,“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我的孩子,”赵竹继续向前方迈步,“是我将你传送至此。”
“传送术?”呆滞的赛尔使劲晃晃头,他想起那些关于赵竹的传闻——
无限次施用魔法,并略去施法缓冲。
此刻,不切实际的传言在他心中彻底落实。
“那我们...”赛尔努力平复好自己晕乎乎的头脑,“现在做什么?”
“接任务,”赵竹扒开林木间的藤蔓,将赛尔带领到被路灯照亮的公路上,“目标在温亚德的城区。”
“任务?”赛尔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紧紧跟住老人的步子,“什么任务?”
“基地的任务。”赵竹继续倒弄着那台机器,引得小家伙的兴趣盎然。
“什么...基地?”在沥青公路上朝城镇的灯火前进的赛尔搞不懂,老人所言究竟为何物。
“一个组织,”赵竹将机器收回腰包,扭头瞥向紧跟自己的孩童,“供人发布、接受任务的雇佣军组织。”
“噢!”虽不清楚雇佣军为何物,但赛尔大致明了这个“基地”的职能是什么样的,“是带领我学习的任务么?”
“不是。”临近城镇的光芒前,赵竹停下脚步,如此回答孩童的疑问。
“呃...”赛尔困惑地挠挠头,“您不是要带着我学习吗?”
“对啊,”踏进城镇的霓虹光晕前,赵竹朝懵懂的孩子笑了笑,“我就是在带着你学习。”
“旅行,就是人最好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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