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精灵母亲攥着文件的手止不住颤抖,她真的不愿相信这位老人所说的事情。
本欲反驳的她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因为魔网的讯息已发送过来:共和国教务部已发下通知,她的孩子赛尔必须跟随赵竹前往共和国境外学习。
她开始疑惑,也开始彷徨。
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吗?疑惑彷徨的艾丽莎这样想:是自己照顾得不够周全,还是自己的教育不够尽责?
到底是为什么,共和国部门会这样安排,剥夺自己做母亲的资格?
“很难接受?”赵竹示意失神的木精灵母亲将文件还给自己,“其实你早该想到这些,你的孩子太过特殊,他本就该接受与寻常人不同的教育。”
“根据教务部的学生信息统计...”赵竹将文件收回腰包,转而看向瑟缩在柳树树荫下的小孩子,“赛瑞斯拥有可以匹敌...士兵爆发的怪力?以及堪比钢铁的躯体强度?甚至可以借由意念操控外物,令死物飞起,令植物发育?”
“如此奇特而危险的体质与能力,”赵竹的手中忽然多出一杆铜制的老式烟斗,他点上烟丝,自在地吸了起来,“在你的抚养下却从没出过什么问题,你确是位合格的收养者——不,应该说是合格的母亲。”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将赛尔从我身边带走?”艾丽莎有些心灰意冷,“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让部门作出这样的决定?”
树荫里的赛尔艰难站起身,凑到艾丽莎的身后,紧紧握住她颤抖的手,想要给予悲伤的母亲一份力所能及的安慰。
“准确来说,”赵竹很快弄懂这位年轻的木精灵因何而忧虑,“只是教务部,孩子。”
“那又——”赵竹的话仿佛一粒火星,倏地窜进艾丽莎心中已经熄灭的灰烬里,重新将希望之火点燃。
懵懂的赛尔也明白了什么,与母亲相视,可算露出舒心的笑容。
“安养部并未剥夺你抚养这孩子的权力,”赵竹呼出一口烟雾,耐心同受惊的母子解释具体的状况,“只是教务部给他找了新的学习途径而已。”
“说得具体些,就是这孩子不用待在学院里,得跟着我四处游历,由我做他的老师,同他传授共和国学院所授的知识。”
“和其他学生一样,每逢暑冬长假,他自会由我送归乡里,”抽完烟的赵竹心满意足地让烟斗凭空消失,“和家人团聚,诉说旅行收获的学识见闻。”
“那周末的时候...”赛尔从母亲身后探出小脑袋,小心翼翼地问起这吞云吐雾的老爷爷,“我还能回来吗?”
“当然不能,”赵竹笑呵呵地转过身,准备离去,“除非你有架自己的飞机。”
“那...”艾丽莎吞下口唾沫,小声请教对方,“赵无秋先生,你方才说的‘老师’,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竹收回迈出的脚步,留下自己的答案,而后凭空消失,只剩下苍老的声音于溪流边回荡不停:
“老师,就是教习与督学的集合体。”
“明天中午十二时,我会准时带走你的孩子。”
“若还有什么不舍的话,烦请你今日与他说清。”
......
夜幕的清河为星光笼罩,于淡雅的明月下展露自己独特的清幽与宁静。
村里是那样安静,如若静下心来,不难听到那夏虫的轻鸣与溪水的涓流之音。
在这样美好而平和的时刻,清河村的一户人家却颇为热闹,在周遭宁静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树屋的厨房里,卡尔正靠着柄普通的长方道具施展自己的厨艺,准备为即将远行的侄子做出有史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饯别大餐。
赛尔旅外学习具体的情况已由艾丽莎讲述清楚。对于侄子被赵竹带往境外旅游学习的消息,卡尔与艾琳娜虽然错愕,但是比较支持——赵无秋这样的人能亲自教导赛尔,真可谓是喜从天降。
琳达却与父母相反。知道弟弟即将远行的她可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叫大家伙都无所适从,以至于哭笑不得。
现在的琳达已经平复好心情,只是把头埋进沙发靠垫里生着闷气,不愿与可恶的弟弟多说上几句别离的言语。
艾丽莎虽是一副笑颜,可内在里也是忧心忡忡。她可不知道赵无秋究竟是怎样的人,即使遵从教务部的指令将赛尔交与他手,作为母亲的她依然放不下心。
纵然所有共和国人都知道赵竹是伟大的英雄,可并没人与他真实接触过,又怎么知道他的品性究竟如何?
纵然他如传闻般正气凛然,可他是否有能力指导赛尔的学习,帮助赛尔树立正确的观念与牢靠的基础呢?
操心这些让年轻的木精灵母亲不觉有些疲倦:思虑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不仅没有结果,还令她感到一阵阵头痛。
“吃晚饭了。”随着卡尔将最后一道水果拼盘削切完毕,为赛尔送行的大餐正式呈放完毕。
为了让侄子好好吃上顿饱饭,卡尔还特地往城区的商场去买了些少见的海产品,好替赛尔准备一份临别礼。
“螃蟹...”赛尔小心翼翼地捏起筷子戳戳整体通红的巨大螃蟹,发出声惊讶的叹息,“好大...”
“是海蟹噢,”卡尔笑着挽起一头乌黑的长发,于餐桌旁坐下,“特别为你准备的送行礼物。”
“哼!”气鼓鼓的琳达不开心地别过脸去,“送什么行!干嘛要走嘛!”
“艾丽莎,赛尔,”卡尔并未理会气恼的女儿,而是将目光转向情绪有些低落的母子俩,“你们知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谁么?”
赛尔与艾丽莎默契地共同摇头,动作出奇的一致。
“其实...我也不知道,”迎着身旁三道古怪的目光,卡尔尴尬地笑了笑,拿起竹筷敲响螃蟹的甲壳,“但在那人吃之前,有谁知道这样狰狞古怪的螃蟹竟然是可以食用的美味呢?”
赛尔在桌下偷偷搓着手,小心地瞟向双手紧紧揪在一起的母亲。
艾丽莎只是摇头。或许她已明了卡尔的意思,但不愿将之讲出。
“是勇气啊,”艾琳娜叹了口气,起身向忐忑不安的妹妹与侄子走去,“最重要的,是敢于尝试的勇气。”
“其实我们也舍不得赛尔,”滑过赛尔柔顺的长发,艾琳娜的语调格外的轻缓深沉,“谁会舍得让这样可爱伶俐、聪明乖巧的孩子从自己身边离开呢?”
“木已成舟,”卡尔说出那富有哲理的夏人的古老词语,“既然事实无法更改,我们要做的应是顺应环境、抓住机遇,而不是懊恼抱怨、错失良机。”
“跟随一位共和国的英雄游历各方、求学四海,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遇。倘若能抓住这次机会,赛尔的未来之路定会宽阔无比。”
“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卡尔再看着已有些动摇的艾丽莎,“我们自该珍惜。只有鼓起心中的勇气,成长的旅途方能一往无前。”
沉默,艾丽莎挣扎着思索。
良久,她的手抚上儿子的头,眼神中已无迷惘,只有无比的坚定:
“我知道了。”
赛尔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点点头,说出一句令大家都感到欣慰的话:
“顺其自然,妈妈。”
“好了,”卡尔笑着敲敲女儿若有所思的小脑袋,“开饭啦。”
......
交付好信用点后,赵竹终于进入丽城城郊一家旅馆的客房。
说实在的,长期漂泊在外的他并不太习惯共和国无形的支付模式,还是有形的中洲的金币与格威兰的纸钞更让他感到心安。
不过也没什么,坐在床沿的赵竹才想起自己没有解下沉重的腰包,当他卸下装满禁物的腰包的时候,忍不住想:若非自己是迷局外的旁观者,只怕早就会来几批治安官将自己捕捉。
“外务部...”赵竹从老旧的棕布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沓流通于同盟国内的信用券,“竟也会捣腾出这些东西。”
在他的印象里,外务部的家伙们对旧世界的纸币可是完全不屑一顾。即是发明出类似纸钞的东西,他们也会换个与纸币挂不上关系的名字,借此混淆视听。
于中洲耗费百年光阴的他其实不怎么习惯共和国的生活:这里的一切太井井有条,这里的一切太美好和平。共和国没有罪恶与丑陋,只有正义与美丽。
恰因如此,才不真实。
身处迷局之外的他经历过太多仇与恨,也见识过太多罪与恶。共和国之外的世界有正有邪,有丑有美,与熟识的国度完全不同。
今天的自己是否有些残忍?想到这一问题,赵竹缓缓起立,走向床边凝望斜阳下的森林。
他笑了。
因为他忘了,他本就残忍。
看过太多生离死别,他已无法朝这对母子挤出同情的眼泪。
“十年了,有十年了。”赵竹如此喃喃自语。
十年前,他曾亲手肃清基地内一批反叛人员。当他们的血液溅上他的脸时,那种温热与腥气都不曾叫他动容分毫,更遑论这对陌生的母子的情绪。
恰如祖仲良所言:身为局外人,自该承常人所不能承之重。
那么,赵竹再次召唤出那杆古铜烟斗,想要点火来上几口:是否要将他培养成与自己一样的人?
“您好,请勿吸烟。”
刚掏出火,旅馆内负责管理的魔网便发来友善的提示,让他苦笑着将烟斗收回。
还是去外面抽吧,他这样想。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古舟新世记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