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学沉静无声:时间总是很快,稍一匆忙、稍一慌张,原本崭新的学期竟已迎向尾声。
学生们默默等待:待得斜阳西临,这小半年的故事将统统化作旧时光,成为过去的记忆。
炼气课结束的半月里,学生们总提前离校:或回家,或是去别处找乐子。
但今天,三十二名学生都待在教室,坐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与留下来的督学作伴,共同等候学期的落幕。
这半年,说快也快,说不快也不快。
抽出笔记又翻开课本,陈应龙才想起:历史笔记,他全都写进了书里。
回忆今年的课程,无非教务部过去的历史、现在的制度,以及未来的发展。
至于最重要的事情,早在第一节课穆法便讲过:掌握了通讯,就掌握了讯息;掌握了讯息,就掌握了教育。
内容直白简洁,道理隐晦沉重。
在陈应龙的印象中,穆法如此同他们讲述话中寓意:一切获得讯息的途径,都必须被掌握在人民手里。
夏洲,帝国以前的时代,书籍是讯息最主要的载体——而书籍,大都为世家大族、豪强官吏、地主商人所有。
底层的民众连识字都难,更别妄想经纶满腹。终其一生,他们只能被愚弄、盘剥: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官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此,讯息的载体被把控,讯息便被把控;讯息被把控,知识便被把控。
缺乏知识,就容易愚昧、容易轻信,更容易盲从——封建统治者乐于此,越愚昧的群众越缺乏判断力,越缺乏判断力越易于操控。
课本上指明,在帝国出现之前,掌握大部分信息的永远是少数人;借助掌握的信息,少数人又控制多数人。
帝国出现以后,一切归于帝皇。而对于信息,帝皇并不在意,只将它们赐予所有子民:因此,大量的知识为群众接触学习。
穆法说过:纵然沉沦享乐,帝国的平均民众素质,仍旧产生空前飞跃,远超过去任一时代的任一国家。
自帝国后,群众不再如过去一般愚昧,虽然新的统治者再寻不到安稳,但是社会却高速发展,促使全面、系统的真理学出现。
可陈应龙不这么想,盯着书页上那张照片,他深知:除却共和国,再没有一个国家的民众真正掌握知识。
因为除共和国外,再没有国家的民众是统治者:并非统治者的他们无法掌握通讯,自然无法掌握信息;无法掌握信息,自然无法掌握知识。
曾泛滥普洛斯的“人类至上主义”,就是最好的佐证:在最先发扬真理学的中洲,广大民众根本没有掌握知识。他们缺乏判断力,仍旧盲从。
从古至今,唯有共和国的人民是统治者。
身为统治者的人民深知信息的重要,也因此,共和国一切信息须归人民所有:如此,民众才能真正掌握知识、真正获得自主判断的能力,蜕变为人民。
陈应龙明白这半年内所有关于教务部的知识,都只为告诉他们一点:
熟识信息与知识的他们,已拥有自主判断力,成为真正的人民;而人民是共和国的主人,他们是人民的一份子,他们也是共和国的主人。
牢记这些穆法的总结,陈应龙合上书,闭起眼查看魔网时间:离学期结束,还有两刻钟。
他睁眼看向前排,留意左斜方的座位,发现艾斯特正一样回顾着今年的课本。
但与陈应龙不同,艾斯特在穆法的总结旁都标注有自己的见解。
特别在分析教务部职能的几大章节,艾斯特的注解尤其丰富详尽。
依照她自己的分析,教务部最重要的职能是筛选出优质信息,对国民进行知识教育。
信息也有真假优劣之分,若不进行检查挑选,让虚假低劣的信息充斥国民视野,对国民的素质提升只能起反作用。
回顾几段亲笔书写的文字,艾斯特的思绪回到格威兰:在那里,同一事件若登上三份报纸,会衍生出三则全新的逸闻。
仔细想来,滑稽可笑:只为吸引读者,那些报纸全然不顾客观事实。
自那时起,原本陌生神秘的格威兰报业,在艾斯特心里变成教务部的一块垫脚石:它们唯一的作用,便是凸显教务部对客观事实的尊重。
不过,这并不奇怪:只有判断力强的国民,才能自主分析客观新闻;也只有客观的新闻,能更好培养国民的分析能力。
维持私产制度的格威兰,不论从哪方面入手都只能碰得头破血流:
国民素质不够、分析能力不足。对报社而言,与其报导客观新闻而无人问津;倒不如扭曲事实,制造刻意导向去博人眼球、吸引读者——
按摩泛酸的眼眶、抹去眼角的泪痕,艾斯特感到疲倦。她将书塞回抽屉,只记得最后写下的那句: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打上死结。
而后,她瞟向讲台,将目光集中到发呆的穆法身上,默念教务部另一职能:培养合格督学,完善思想教育。
正如祖仲良所言:最强大的武器,是思想。
缺乏思想基础的教育不论如何详尽,终究会失去意义:缺乏正确的思想,纵然掌握知识也对共和国无益。
将头埋进臂弯,连艾斯特也开始歇息,坐满学生的教室,空空荡荡又无声无息,沉闷乏困。
茫然间,悠悠的叹息:
“唉…”
回过神,穆法一声长叹。
已近昏沉的学生,悉数惊醒,望向讲台。
“往后的课程,更繁杂啊,”穆法托住腮帮,自言自语,看上去很苦恼,“到那时候,可能要累死我吧…”
睡得正香,却被督学吓醒,李依依打起哈欠,有些不满:“呼——总不该比公产、私产还难罢?”
听到“公产、私产”两个词,不少学生都打起寒噤:所谓基础制度,理解起来,根本是超乎想象的困难,压根儿就不基础。
“公产、私产最后一年讲,”已然期末,穆法倒也不在乎李依依捣蛋,“往后两年,是政务部、外务部的专场。”
“和教务部一样嘛,”听到督学的话,有的学生,开始笑嘻嘻,“应该不会太难。”
“我觉得这学期挺难…”一个男生小声反驳。
“难不难我不清楚,”不知为何,穆法咧起嘴,露出坏笑,“但内容肯定够多。”
听闻此言,不少学生们都打起寒颤。
“我替你们算算,嗯…”敲着讲桌,穆法挨个计数,笑容逐渐灿烂,“就说政务部,有多少下辖呢?”
“农林部一个,治安部一个——别奇怪呀,还要再讲一次,不然你们肯定得忘。”
欣赏起一众学生的苦瓜脸,穆法继续数数:“交通部一个、医疗部一个,安养部一个——哦,不对,安养部另算。”
自知记性不好的学生,连忙轻拍胸膛,长吁一口气:总算还能有好消息。
可穆法的声音,很快打消他们的幻想:
“安养部归属政务部,实际偏向外务部,所以,我们得挑出来好好讲一讲,记住哦?”
包括李依依在内,不少人暗暗抱怨:“草。”
穆法并未关注学生的神情,而是思虑着另一个部门——外务部。
在他的记忆里,学生时代的噩梦,绝非真理学的公式定律,而是第十四学年的外务部解析。
外务部,下辖,战争部。
一目了然,很简洁,很利落。
但该部分的内容,最为复杂:仅战争部就牵涉所有部门。其间的关系对学生而言可很不容易理清。
对穆法来说,讲述外务部知识的真正难点并不在于此,而是要注意:在讲战争部的时候,如何不牵涉战争。
说到底,有些东西并不是越明白越好。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某些知识只能模糊带过…穆法活动起双腿,等到铃声打响,他立刻站起身,宣布下课。
临了,穆法拨开长发,转身离开:
待日后成年,再让他们自行理解。
……
回到宿舍的艾斯特换好睡袍,翻上床褥。
“无难点,”见赛尔想读下学期的教材,艾斯特懒洋洋地拉盖上棉被,“各部门负责专业事宜,魔网调节中统一运作。”
魔网…挪开寻书的视线,回想这熟悉的名词,赛尔发现:它无处不在。
赛尔的印象中,共和国没有任何事物不与魔网相关:管理部门、日常生活,自己所学所知,尽数与魔网相连。
“魔网…”跃上床铺后,赛尔翻身仰躺,却又趴下,“无论走到哪里,魔网都看着你…”
“必要性监察,”艾斯特检查起书柜,从某层抽出未学过的教科书,在赛尔床沿坐下,“下学期,部门总览。”
凑到艾斯特身边,赛尔好奇地接过书翻到目录,果然,书页上写满共和国的部门名称。
政务部位列前茅,外务部位次居中,教务部…赛尔略略诧异:督学明明讲得很透彻,还有必要再学一次?
克制住提问的好奇心,在艾斯特的注视中,赛尔翻到政务部的单元,第一章节的标题,赫然是三个大字:农林部。
赛尔呆愣片刻,很快理解其中缘由,不禁点起头: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能吃饱饭、能吃好饭,是生活最根本的需求。
“唔?”才翻看几页,赛尔就开始诧异,爬起来,朝向艾斯特,指起书上的内容,“艾斯特姐姐,上面说,农林部要改作生产部啦?”
“嗯?嗯!”由于父亲工作的原故,艾斯特对农林部的事情略知一二,她知道书上写的不错。
轻轻抚摸赛尔的长发,艾斯特忽地回忆起,不久之前,好像知会过他这方面的事宜:“说过呀,三年前?”
“嗯?”赛尔歪歪头,眉间攒起,“三年前?”
应该是去…艾斯特家做客的时候,单手托起下巴,赛尔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
没错,是那时,农林部…生产部。
“不止负责农牧产业,”在小家伙回忆的同时,艾斯特拿过课本,念起有关的内容,“服装、食品、工具…均由农林部管理。”
赛尔挠挠头,有些唏嘘:“好复杂呀…”
“不难,”戳戳他的脸颊,艾斯特如此宽慰,“隶属政务部…均为内部管理。”
“内部管理?”眨了眨大眼睛,赛尔乖巧地挪到床沿,坐在艾斯特身边。
将书合上,艾斯特的手搭上小家伙的头:“三部门,公产管理,服务人民。”
熟识她的习惯,赛尔很快抓准话里的关键词:“管理…与服务?”
“嗯。”轻轻拍了拍、摸了摸,艾斯特才不舍地将手收回。
斟酌一番,赛尔犹犹豫豫,小声地说:“那…职能不会太单调吗?”
“全都一样,”艾斯特不加思索,答案脱口而出,“统治部门,服务与管理。”
“细节,不同,”思前想后,她又告诉小家伙,“格威兰…私产制度,区别大。”
赛尔斜倾身子,想要盘根究底:“格威兰,到底是什么样呀?”
“我的日记,”揉揉赛尔的鼻子,艾斯特蓦然一笑,“以后和你讲。”
“现在,”不等赛尔回过神,艾斯特牵起小小的手,带着他离开床沿,“食堂进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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