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时辰,便是大哭的时候了。合宫寂静,人人忍着困意提起了精神,生怕哀哭不力,便落了个“不敬先帝”的罪名。执礼太监高声喊道:
“举哀——”
此时,馨怡也出来了。
众人等着嫔妃们领头跪下,便可放声大哭了。
因着富察氏不在,馨怡哀哀哭了起来,正预备第一个跪下去。谁知站在她身侧一步的高晞月抢先跪了下去,哀哀恸哭起来。
高晞月原本声音柔美,一哭起来愈加清婉悠亮,颇有一唱三叹之效,十分哀戚。连远远站在外头伺候的杂役小太监们,亦不觉心酸起来。
按着在潜邸的位分次序,便该是高晞月在馨怡和青樱之后,谁知高晞月横刺里闯到了馨怡和青樱前头放声举哀,事出突然,众人一时都愣在了那里。
潜邸的格格苏绿筠更是张口结舌,忍不住轻声道:
苏绿均:月福晋,这……怡福晋和青福晋位次,是在你之上啊。
高晞月:我怎么做,该你什么事?
高晞月说完,大家都没有说话。
馨怡当众受辱,心中暗自生怒,只硬生生忍着不做声。香蕊已经变了脸色,正要上前说话,馨怡暗暗拦住,看了跟在身后的格格苏绿筠一眼,慢慢跪了下去。
绿筠会意,即刻随着馨怡跪下,身后的格格们一个跟着一个,然后是亲贵福晋、诰命夫人、宫女太监,随着高晞月举起右手侧耳伏身行礼,齐声哭了起来。
哀痛声声里,馨怡盯着高晞月举起的纤柔手腕,半露在重重缟素衣袖间的一串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在烛火中透着莹然如春水的光泽,刺得她双目发痛。馨怡随着礼仪俯下身体,看着自己手腕上一模一样的镯子,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待到礼毕,已子时过半,高晞月先起身环视众人,道了声:
高晞月:大家今日都回去歇息吧!明日行礼,请各位按时到来。
如此,众人依序退去,馨怡扶着酸痛的双膝起身,扶了香蕊的手,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乌拉那拉.青樱:妹妹,你没事吧!高妹妹就是这样的,你不要介意啊。
钮祜禄.馨怡:我不会介意,既然她那么想出头,那就让她耍耍威风。
乌拉那拉.青樱:我还以为你要生气呢。
钮祜禄.馨怡:忍字头上一把刀,我忍就是了。俗话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格格苏绿筠一向胆小怕事,默然撇开侍女的手,紧紧跟了过来。
馨怡嘴中这样说,但是心中有气,出了殿门连软轿都不坐,脚下越走越快,直走到了长街深处。终于妙春亦忍不住,唤道:
妙春:小主,你要不歇会儿。
钮祜禄.馨怡:好,我们去那边亭子歇会儿。
馨怡缓缓驻足,换了口气,才隐隐觉得脚下酸痛。一回头却见绿筠发微蓬,娇喘吁吁,才知自己情急之下走得太快,连绿筠跟在身后也没发觉。
馨怡不觉苦笑,柔声道:
钮祜禄.馨怡:不好意思,我去和青樱姐姐说话,竟然没发觉你跟着我,你生下三阿哥才三个多月,这样跟我疾走,岂不是伤了你的身子?
绿筠怯怯:
苏绿均:侧福晋言重了,我的身子并不大碍。倒是今日的事情,高姐姐如此不分尊卑,这该如何是好?
馨怡正要说话,却见潜邸格格金玉妍坐在软轿上翩跹而来。
金玉妍下了软轿,扶着侍女的手走近,笑吟吟道:
金玉妍:如何是好?这样的大事,总有人会禀报皇上和主子娘娘,况且侧福晋身后还有太后,总有报仇的时候。
乌拉那拉.青樱:你说笑了,大家都是姐妹,何来报仇一说,玉妍妹妹言重了。
金玉妍福了一福,又与苏绿筠见了平礼,方腻声道:
金玉妍:妹妹也觉得奇怪,高姐姐虽然在潜邸中也和侧福晋置气,却也不至如此。怎么一进宫,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事事出头、事事要强呢。
苏绿均:何人变了一个人?玉妍妹妹得皇上宠爱,自是随便说笑,咱们却不敢胡说。
玉妍媚眼如丝,轻俏道:
金玉妍:姐姐说到宠爱二字,妹妹就惭愧了。要说皇上最宠爱的人是——侧福晋,皇上对侧福晋的情谊可不同了,两人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故作沉吟,
金玉妍:哎呀!难道高姐姐以为,进了紫禁城,青福晋会与景仁宫那位一家团聚,而且说不定位分还比怡福晋高,所以才会如此不敬?
青樱听了略略正色:
乌拉那拉.青樱:先帝驾崩,正是国孝家孝的时候,说什么宠爱不宠爱的,是不是错了时候?
绿筠忙收了神色,恭身站在一旁。玉妍托着腮,笑盈盈道:
金玉妍:侧福晋说的对,现在不是说宠爱不宠爱的事,怡福晋在潜邸时,气势不错,要是方才能给高姐姐发一发,也能让高姐姐知道怡福晋的厉害。
玉妍屈膝道,
金玉妍:夜深了,我也有些困了,才刚刚进宫就有这样的好戏,怕是日后还不少呢?妹妹就先行告辞了,等养足了精神,再等着看好戏呢。
玉妍扬长而去,绿筠看她如此,不觉皱了皱眉。
馨怡说道:
钮祜禄.馨怡:这件事情就此作罢。你不是不知道金玉妍的性子,虽说她和你一样是格格,在潜邸的资历也不如你,可她毕竟是朝鲜宗室的女儿,她可是先帝特意赐给皇上的,所以咱们待她要客气些,温和谢,你也不必和她置气。
绿筠愁眉不展:
苏绿均:说着侧福晋教诲,侧福晋说的对可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如今皇上为了她的身份能好听些,又特意为她指了上驷院的三保大人做她的义父,如今她更了不得了,我又如何比的过她。
青樱知绿筠有些不高兴,安慰道:
乌拉那拉.青樱:我知道你与她祝在一块儿,难免有些不如意。等皇上册封了六宫,迟早会给你们安置更好的宫殿,你就可以不用看她的眼色行事了。你放心,她定无法越过你,你可是才生了三阿哥,俗话说的好,子凭母贵。
绿筠忧心忡忡地看着青樱:
苏绿均:月福晋在皇上面前最温柔、善解人意,如今一进宫,性子也变了,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绿筠望着长街甬道,红墙高耸,直欲压人而下,不觉瑟缩了细柔的肩,
苏绿均:常言道紫禁城冤魂很多,日日夜夜都在作祟,难怪人心变得这般厉害!
钮祜禄.馨怡:人心都会变得,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样乌深的夜,月光隐没,连星子也不见半点。只见殿脊重重叠叠如远山重峦,有倾倒之势,更兼宫中处处点着大丧的白纸灯笼,如鬼火点点,来往皆白衣素裳,当真凄凄如鬼魅之地。
青樱握了握绿筠的手,温和道:
乌拉那拉.青樱:子不语怪力乱神。苏格格你还比我痴长几岁,怎么倒来吓我呢?何况高晞月的温柔、善解人意,那是对皇上,可对别人却不是那样的。
绿筠闻言,亦不觉含笑。
馨怡望着这陌生的紫禁城,淡然道:
钮祜禄.馨怡:青樱姐姐,苏格格害怕我能理解,以前因为身份的问题,不能进宫请安,所以对紫禁城有些心颤。我们虽然常常入宫请安,乐真正住在这里,也是头一回。至于这里是否有冤魂,我想,变人心性,总是人比鬼更厉害些吧。因为人吓人吓死人!
毕竟劳碌终日,三人言罢也就散去了。
高晞月回到宫中,已觉得困倦难当。晞月在和合福仙梨木桌边坐下,立时有宫女端了红枣燕窝上来,恭声道:
“小主累了,用点燕窝吧。”
高晞月扬了扬脸示意宫女放下,随手拔下头上几支银簪子递到心腹侍婢茉心手中,口中道:
高晞月:什么劳什子!暗沉沉的,又重,压得我脑仁疼。
说罢摸着自己腕上碧莹莹的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
高晞月:不就是先帝亲封的侧福晋,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要像主子娘娘行礼。还好这镯子是主子娘娘赏的,哪怕守丧也不必摘下。虽然皇上宠爱她,又如何?这后宫最大的还是主子娘娘。
茉心接过簪子放在妆台上,又替高晞月将鬓边的白色绢花和珍珠压鬓摘下,笑道:
茉心:小主天生丽质,哪怕是戴了一支乌木簪子,也是艳压群芳。虽然小主和青福晋都得到了主子娘娘赏赐的镯子,可是小主戴着就是比青福晋好看。
高晞月瞥她一眼,笑吟吟道:
高晞月:你就会说嘴。要说艳压群芳?哪能轮到我,那还不是有一个金玉妍吗?就连皇上都说她芳姿独特!
茉心笑:
茉心:再怎么芳姿独特也不过是个小国贱女,算什么呢?主子娘娘体弱,苏绿筠性子怯懦,剩下的格格侍妾都不堪重用,唯一能与小主平起平坐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乌拉那拉.青樱,另一个就是钮祜禄.馨怡。小主已经作了筏子(1)给她瞧了,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高晞月:哼,就算她是先帝和太后指婚给皇上又怎样?如今太后得势,先帝与孝敬皇后都已经作古,景仁宫那位反而成了她的累赘,想来太后和皇上也不会再敷衍她。
茉心替高晞月捶着肩道:
茉心:可不是么,奴婢瞧着主子娘娘不喜欢青福晋,时常当青福晋是小透明呢。
高晞月:从前虽然都是侧福晋,我又比她年长,可我进府时是格格的身份,虽然后来封了侧福晋,可旁人都觉得我不如她,让我生生受了多少委屈?你看同样的镯子,原是一对的,偏要叫我和她一人一个,形单影只,不如一对在一起好看。
茉心想着自己小主的前程,也颇痛快:
茉心:可不是。小主手腕纤细白皙,最适合戴翡翠了。她从前在得意,可如今给了她个下马威,也算让她知道厉害。侧福晋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在后宫的位分、皇上的宠爱和主子娘娘的器重。
高晞月柔婉一笑,嘉许地看了茉心一眼,有些忧心:
高晞月:我今日在哭灵时这样做,实在有些冒险。你的消息可靠吗?
茉心:小主放一百二十个心,是主子娘娘身边的莲心亲口告诉奴婢的,说是听见皇上与主子娘娘说的。莲心应该不会撒谎吧!
高晞月:茉心,要是馨怡替她出头,你说我该怎么办?
茉心:小主,怡福晋又不傻,她怎么会替青福晋出头。
高晞月:可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啊!
茉心:虽然是好姐妹,可如今却是在宫里,姐妹情谊到底能维持多久,还不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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