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回到别院最幽静的那个院子里时,言冰云正半躺在屋檐下的一个矮榻上,手中拿着本书在看。
范闲:“哟,云大才子在看啥书呢?”
范闲现在的心情很好,他凑到近前也跟着看,原来是自己的那本诗集《半闲斋文集》。
范闲:“真没想到,你也喜欢这些。”
范闲不无得意地说。
言冰云:“果然是好诗,首首皆是精品,安之不愧为我庆国诗仙。”
言冰云笑道。
范闲:"其实诗词乃末道,不当吃,不当喝的。还是做些实事更有意义。”
范闲对那日自己一时情急嘴快随口念出的这些诗词一直有些心虚,怕人家追根究底,因为这个世界与自己原来所处的世界并不一样,很多词句解释起来相当麻烦,而他又不想在言冰云面前胡乱解释一气。
言冰云:“也不尽然,如今的天下,虽以庆国实力最强,但文人们往往并不将庆国当做正统,而将传承了北魏文化的北齐做为正统。若我庆国多几个安之这样的人才,我们庆国便离文坛正统不远矣!”
言冰云在北齐潜伏四年,以才子之名,混迹上京城,对当今天下文人重齐轻庆的观念深有体会。
范闲:“若想庆国多几个我这样的人才,说实话,那是不可能的。我这样的天才,莫说百年,便是千年都是难遇的。”
范闲做的那些诗词,是那个世界几千年文明成果的精华,是先辈们集体智慧的结晶,自然非一人一国所能比。他说的话,听起来很是狂妄,但对于一个真正懂诗的人来说,却是真心话。
言冰云:“确实,就连庄大家都甘拜下风,黯然吐血,安之确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大才也!”
范闲:“其实不管是经济实力,还是文化底蕴,都非一人之力可以憾动。”
范闲道,同时在心里暗暗补了一句:“当然我妈叶轻眉那样的人除外。”
后一句却没有说出口,因为事关自己的身世,他现在还不敢将自己所有的秘密完全暴露在言冰云面前。
范闲:“而是要依靠一套完善而可靠的制度。”
言冰云的眼睛亮了起来,
言冰云:“就比如科考制度?”
范闲:“对,也就是建立合理的人才选拔机制,同时在各地建立学校,让孩子们都能上学,学而优则仕,学而优则富,学而优则强。充分发掘每个人的潜力,自然会国强民富。”
言冰云:“对,国是每个百姓的国,如果人人奋勇,个个当先,庆国怎能不富!怎能不强!”
言冰云对范闲的奇思妙想十分赞同。
范闲却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因为这都是以后要考虑的事了。
范闲:“你这个人呀,养病就好好养病,却在这里为庆国操心起文坛的事来,也不嫌累得慌?”
范闲扶额叹息道。
言冰云听出他言语中的关切之情,很是受用,便合上书,轻声道:
言冰云:“事情都办妥了?”
范闲:“嗯,妥了。”
范闲也轻声说。
他忽然想起,在与油铺掌柜接头时,掌柜从袖中取出的那把涂了剧毒的小刀,那是每个密谍的必备之物,是在身份暴露时用来结束自己生命的工具。
谍报人员最怕的不是死,而是被敌人活捉,那比死亡要可怕的多。作为一名暗探,被活捉是一种莫大的侮辱,更何况身为庆国监察院驻北齐密谍首领的言冰云。
范闲不能想象,一向骄傲的言冰云在突然被捕时的愤怒与屈辱,而这些都是拜长公主那个疯女人所赐。
不幸的是,言冰云被锦衣卫活捉。万幸的是,言冰云还活着。活着便好!
拉过张椅子坐下来,平复了下复杂的心绪,将自己与四处的暗探头目接头的经过,详细地讲述了一遍。
言冰云静静地听着,一直没有说话。那些人都是他的下属,也是他潜伏北齐五年的心血,他不希望他们有任何闪失。好在范闲还算靠谱,事情办得干净利落,没留下后患。
言冰云:“你的身份,太过显眼,今日之事,便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好在一争顺利。但总不能一直由你亲自出面吧?”
言冰云有些担忧。
范闲:“我今日是化妆之后去的,没人能认得出来。”
范闲想到自己从那家官宦人家小姐的梳妆匣中偷出来的胭脂水粉,觉得以后化妆可以改用这些东西,安全环保无毒副作用。
言冰云:“那也不行,总要想个更妥善的法子方好,我不允许这些人因此而出事!”
范闲:“我知道那些人是你的心血,我也不舍得让他们出事。但你难道只是担心他们会出事,而没有担心过我吗?”
范闲信口开着玩笑,他想看看言冰云恼羞成怒的模样。
言冰云:“你......你有何可担心的?”
言冰云板着脸说。
范闲:“担心我被人抓走啊,被人刺杀啊......”
言冰云:“你是使团正使,北齐如果不想两国关系彻底破裂,便要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怎么敢让你出事!”
言冰云被他逗得有些炸毛,声音高了不少。
范闲:“好,好,好,我认输行了吧。我准备让王启年暂时负责联络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言冰云:“王大人是监察院最初在北齐潜伏的那批人之一,他来负责,我放心。”
言冰云又回复到那个冷冰冰的表情和声调。
范闲:“原来老王头还有这样的光荣历史呢,我以前竟然不知道。”
言冰云:“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言冰云挑了挑眉。
范闲:“反正有你云大才子在此,我怕啥!”
范闲死猪不怕开水烫,脸皮极厚。
言冰云笑笑,没有理会他。
一阵沉默过后,范闲道:
范闲:“北齐圣女海棠,你认识吗?”
他想起来,海棠朵朵说过不喜欢言冰云,怕她会对他不利。对一个九品上的高手惦记,可不是件让人轻松的事。
言冰云:“有过一面之缘,怎么了?”
言冰云知道范闲不会无故提到北齐圣女。
范闲:“她好像对你有些成见,是因为沈小姐的事,你以后要是见到她,躲远一点。”
范闲嘱咐道。
言冰云:“看来大人跟这个北齐圣女关系匪浅,听说还曾为她做过一首海棠诗。我今天翻遍这本《半闲斋诗集》也没找到一首跟海棠有关的诗。下官对这海棠诗十分好奇,大人能否说与下官听听。”
范闲听到他改了称呼,便知他有些恼了,但为何一提到让他小心海棠便恼了,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又不敢问。
范闲:“其实那首海棠诗并非我所写,而是一位女诗人所写,我只是借花献佛,拿来一用,并非是特意为海棠姑娘写的。”
言冰云:“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言冰云轻声吟道。
言冰云:“这首诗确实婉约细腻,似女子口吻,但为何如此才情,却从未有诗作流传于世间?”言冰云信了他的说法,却更加疑惑。
范闲已顾不上追究他为何明明知道这诗,还要问自己要,他首先得解释清楚这诗的来历。
范闲:“言兄,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其实不会做诗,但我记性很好,过目不忘。我从小就经常做一个梦,梦中是另外一个世界,这些诗都是梦中那个世界的人所做,只是被我记了下来而已。这首诗其实不是诗,而是一首词,叫做如梦令。作者是一名极具才情的女子,号易安居士。
范闲:“我在离开京都之前,便听说了苦荷大师有个徒弟,叫海棠,是位九品上的高手。我担心会与她对上,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便提前准备了这首诗……”
范闲把一切合盘托出,感到非常轻松,脸上的笑容也灿烂起来。
言冰云注视着他的神情,握紧了手中的书卷,道:
言冰云:“虽然你这说法,十分可疑,但我,选择相信。”
范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对许多人说过类似的话,但从来没有人相信过他所说。而这冰块似的言冰云,竟然说相信。
范闲:“为什么?别人都不相信我这个说法,你为什么相信?”
言冰云:“相信就是相信,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言冰云竟然笑了起来,看得出来,心情很好,非常好。
范闲:“咱们两个是不是有个人脑子有问题?”
范闲也笑起来,笑得分外畅快。
就是相信你,没有任何理由。这世上,有人无条件地信任自己,多好!
范闲:“来到这世上十七年,今天终于有了一种归属感,千金易得,知己难求,等你养好伤,咱们来个一醉方休,喝他个三天天夜!”
言冰云:“好。”
范闲:”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犹著。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范闲随口吟诵起这首曾参的诗。
范闲:“言兄,这首诗是一个叫岑参的前辈所写,送给你。以酬你的相信。”
这诗中暗嵌了冰云二字,就如同如梦令中的海棠二字一般。
言冰云:“多谢安之赠诗之情。”
言冰云默默记下这些诗句,然后笑道,这一刻,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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