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之云下笙歌惜月华

番外——美人娘顾惜VS云老爷云笙（*配乐——吴奇隆的《梁祝》）

秋日的凉风习习吹过，如同女子的纤纤素手，拨弄起逐渐颓败的荷花池，菡萏已谢，空留连连将枯未枯叶，索然起舞，似是为博池边绝色女子倾城一笑。一袭藕色娟纱金丝绣梅长裙称得女子本就白皙姣好的面容更加水滟动人，只是那似笼非笼的青墨柳眉染着淡淡的愁绪，一双明眸杏目倒映着满庭秋色，时喜时悲，不远处的丝竹之声飘荡在云府上空，盘旋至此，却似被仙障所隔，近不得前。

顾惜睹景思人，这个莲花池边，是她和他的初遇，也是她和另一个他的偶遇。

今日，他该不会得空来瞧她吧，他那未过门的妻子今日偕同其兄长到访，整个云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他作为未来的当家，女子将来的丈夫，没有道理不在旁陪侍。如今，又有谁会发现人群中那抹离索的孤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孤寂的尽头便只剩下追忆，那幽深的一潭清池，烙印下她不愿忘却，不能割舍的过去。

那是冬日的一个清晨，她随母亲一同回来给外祖母祝寿，那年她16岁，正值芳龄，因生得一副倾国倾城貌，方及笄，提亲的人便要将她家的门槛给踏平，奈何家中仅此独女，自然十分慎重，此等终生大事双亲更觉得依着孩子自己的意愿，倘若她不愿，纵然对方有万贯家财亦或是达官贵人，一律婉拒。

算不清是谁的谁的帐，他万花丛中不曾觅得一人让他甘愿回头一顾，而她撇下一世安好似只为与他相遇。

与外祖母见过礼，她便同丫鬟一块儿在云府的后花园中闲逛，虽然说她爹也是名门之后，毕竟荣宠不胜当年，只是一个迂腐的读书人，守着祖业那一亩三分地，空有一个贤德虚名，日子却过得甚是平淡，虽不至于拮据亦不阔绰。因而顾惜见着这偌大、布置精致的院子，便有些流连忘返，忘了礼数，忘了时辰，而她最爱的当属抚云亭下这一片连连荷花池，虽是冬日，池中芙蕖芳魂已逝，空留残叶听夜雨，承受着冬日的腊雪寒风，然而就是那斑斑点点的白让她品出不一样的意趣，她一边笑着一边不自禁地踱步至亭的回廊最近水面处，探出半个身子，纤纤玉手想要抚弄那一汪冬泉，完全沉浸美景其中，自得其乐。

殊不知一个俊美英挺男子已在廊桥那段驻足凝视她良久，她不知道他在看他，他也忘了自己在看她，直到女子碰触到那冰凉的池中水，“呀”的一声低呼才拉回了他的心神。

意识还未完全归位，他已经跨步过去，顾惜起身那一瞬，那只刚刚拨弄了水塘的冰冷小手便被一双温暖的大掌包裹。

顾惜错愕一瞬，开始挣扎，一边抬头想看看何人敢如此放肆，却在四目相对的一刻，彼此定住，顷刻永生，至死，他们脑海中影影绰绰浮现的便是今日的情景。

剑眉星目，俊美无双，他眼角眉梢若有似无的笑意正一点一滴悄无声息地沁入她的心间，不留空隙紧紧包围，那双幽黑若深潭的瞳眸倒映出她那完美无瑕的脸孔，带着七分娇羞，三份窘迫。

顾惜称其晃神间，急忙抽回柔荑，心不可遏制地狂烈跳动，她低着头，不敢开口，生怕下一秒它就要从她身体里跳出来，脸上染上淡淡的绯红。

而云笙竟也看呆了，回神之际，他自嘲一笑，因为自小便随着经商的父亲四处游历，不敢说阅尽各地美女，但也算是颇多见闻，成年之后又常与各地商户应酬，少不得进出烟花之地，各楼的花魁他也算见多了，可是却不曾有一个女子如眼前人一般，清雅中带着几分妩媚，顾盼间似无意却能撩起你心底最深的那根弦，远观之如不小心坠入凡尘的仙人，飘渺不可及，近赏之栩栩如生若画中人翩跹而出，真实可感也。

“在下云笙，冒昧请教姑娘芳名？”

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顾惜心中暗暗赞赏，嘴角带上笑意，复又回味过来，云笙，云笙，莫不是娘亲常常夸奖的那个年轻有为的表哥哥。

“公子可是云府的少当家？”

声音宛若黄莺出谷，清脆婉转，云笙心神为之一荡，他忽然意识到，他似乎喜欢这个女子，不是因为那倾城美貌，而是那相见时的一个眼神，有恍若隔世似曾相识之感，“正是！姑娘如何知道？”

顾惜委身行了一礼，温温道：“妹妹顾惜见过表哥哥！”

“你是，你是姑姑的女儿顾惜？”云笙笑逐颜开，果然名不虚传，关于姑姑女儿的美貌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才知不假。

“如此甚好！妹妹今日可是随姑姑来给祖母祝寿的？”

顾惜点点头，回头瞥了一眼亭中已经瞌睡了的丫鬟，心中盘算着赶紧唤醒她，然后离开，这个表哥的眼光似一道高压电仿佛要将她的心思看穿，她因为心中阵阵澎湃怕被识破，便觉得他的气息有浓烈的压迫感，如果他再靠近一点，怕是很少见过其他男子的她就要窒息了。

云笙似乎有所觉，见她总是拿眼偷觑亭中的婢女，玩笑心顿起，跨近一步，微笑拱手道：“既如此，我还未来得及去给祖母请安祝寿，妹妹不妨与我同往！”

顾惜见到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她面上一派火红，脚下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忘了这是在窄窄的回廊，这一退险些往后栽倒掉进池塘里，幸得他的手及时将她圈住，稍微一带惊魂未定的她便伏在他怀中，他心情大好，平时喜怒并不太强烈的他，竟然低笑出声，这方惊醒了亭中的婢女，见到顾惜的脸红得能滴出血，他便决定不再闹她。心中已经拿定主意，待会一定要求了祖母留下她，他想要娶她！

云老爷体弱，到了中年以后身体便大不如前，经不起舟车劳顿，所以云笙17岁便接管了云家大部分家业，担负起照顾一家老小的责任，云老太太自然对这个长孙心疼得紧，向来有求必应，所以他一提让表妹多留些日子，老太太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反正她也是喜欢这个外孙女喜欢得紧，生得这般可人。

风月场里一来二去，哄得女人芳心这回事对云笙便不是一个问题。原本性格沉稳，喜怒少于外露，惯常风流倜傥的云笙，于他人眼中虽然是不可多得的少年才俊，无数少女对他芳心暗许，奈何他是万花丛中过，无花入其眼，最多也不过逢场作戏，如今，他却收敛了心性，自从顾惜住进云家，便日日往她那边去，云老太太和云夫人都默许了，因为顾惜家世相比云家虽然寒薄些，但是知书达理，温婉秀丽，做云笙的二房倒也不不是配不上。只是他们的心思却不想不到一块去，他想要她为妻，而她们只想她是妾，所以当他们两情相悦，你侬我侬之时，他提出要娶她为妻时，堂上两位却不发一语，只道迟点再说，等他父亲身体好些再说。

孰知，这一等不过是拖延战术，他被自己的母亲和祖母算计了。

那日假意让他去隔壁镇最大的商户廖府祝寿，却原是暗中安排了廖碧君来相他，风流俊雅，风度翩翩如他，举手投足间的儒雅气度便虏获了躲在暗处少女的一颗心，她发誓此生非他不嫁。

于是，贺寿归来，三日后，云府便大肆购进各种彩礼，甚至不及他反应，便有媒婆来到府上，要携他一同去廖家提亲。

他不是没有闹过，不是没有反抗过，如果是以前，他真的无所谓，不过是个虚名罢了，不过是枕边多了一个人睡罢了，可是自从遇到顾惜，他只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给她，不是钱，不是名，而是一颗心，一颗敬她爱她全心全意的真心，而她也在他醉酒的那一夜，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负了她。

正妻之位要是她，枕边之人也只想是她。

奈何无论他如何苦苦恳求，敌不过廖家丰厚的家财，敌不过廖碧君娘亲背后的朝廷势力，敌不过这场联姻带给云府的利益，敌不过他母亲以死相*，那边云老爷病重，那边二姨娘同小弟虎视眈眈，虽然弟弟还小，可是这个二姨娘却也是有些背景的，野心不是一点点。如果能得到廖碧君一家的支持，那么未来夺当家主位不出意外，便可稳*胜券。

磨了半个多月，他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同媒人去了廖府提亲，而那日，吃东西一直呕吐的顾惜也被诊断出怀孕快两个月，当消息禀报到云老太太那时，她们都为之一惊，廖碧君是廖家的独女，掌上明珠，如果她还未进门，云笙便先纳了妾，怕是廖家人会觉得委屈了廖碧君，不会善罢甘休，但是，顾惜怎么说也是云老太太的外孙女，她自然心疼，况且女儿家的名声何其重要，那一刻她只气得直骂云笙混帐。

最后，云老太太对她的安排是先安排她到云家的一个别院住下待产，等孩子生下来后再娶进门来。

尽管顾惜不算得是大户人家出身，可是自小在家中父亲对她的教养也甚严格，她也有自己的高傲与坚持，她不愿，也不要这种被人怜爱施舍来的婚姻，那一刻她终于懂了，再多的海誓山盟都不及金山银山来的现实，再多的深情万种也不如威震四海的权势，她只是司命星君手中一个卑微的棋子，必要时她只是他人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一个布景一个劫数而已。

不过在心死之前，她还抱着一丝丝希望，她希望云笙能懂她，希望他能够拒绝这样的安排，希望他给她一个解释，甚至于另一个承诺，她愿意说服自己再相信他一次，可是没有，提亲回来后，他回来看到她，隐忍而无奈，没有解释，不再承诺，他只说：“我们听祖母的安排，相信我，到时候，我一定娶你！”

原本握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松开了。

这明明不是她想要的，他竟然也要她无名无份地躲起来，为他生下孩子，为他默默守候。就算他告诉她把孩子打掉，继续留在云府，他会陪着她，这样的答案她也是接受的，可是他让她躲起来，连小妾都不如的行径。

“不必了，听说那个廖姑娘醋劲很大，那时候，你也未必能娶！”

“不会的，惜儿，你信我，出嫁从夫，她不能阻止我！惜儿，你知道，我这里，只有你！”他拉起她的手方放在自己的心上，却不敢看她盈着泪水，包含坚忍痛惜的眼睛。

那天，她一个人离开他，伤心欲绝，与满池残荷相顾泪眼婆娑，无言自殇。

展岑逸在这样秋意袭人的午后，本欲去书房寻访云笙，途径后院的荷塘便见一绝色佳人对影自怜，他走过去，她抬首，梨花一枝春带雨，惹得他心中一紧，一瞬间想要把这女子给保护起来，后来他从云笙那知道了他们的故事。

展岑逸心中愤慨，如此女子，云笙又如何辜负得，于是他频繁出入云府，默默地恰到好处地关心着她，可惜芳心已碎，此时她盘算的便是如何离开，她内心从没打算过要接受云府的安排。所以，当岑逸说要带她走，娶她时，她犹豫了。

展家祖上乃是官宦出身，无论如何也容不得他娶一个已经怀了别人孩子的女人过门，展岑逸没有欺瞒顾惜，决心带她一同回去她的老家，然后娶她，她肚子里的孩子便当是他的孩子。

顾惜感念他的一片真心，眼见婚期*近，再过不久云府的家人便要将她迁去别院，她无计可施，只得如此。

云笙虽然日日还来探望她，可是顾惜对他已经是不冷不热，几次婉拒他留宿，她想既然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么她还有什么要留恋的呢。

今日，廖家姑娘过来，府上忙乱，没有人会注意她，所以，一会她便要按照和展岑逸约好的一样，借故离开，她不需要带包裹，就如同她当初来时并没带什么一样，只是这次她虽然没有带走什么，却落下了一颗心。

她不知道她走后，云笙有没有找她，是怎样的反应，总之她回家后很快便与展岑逸成了亲，不久后也听到他娶亲的消息，其实他还是过得很好的，他还能办一个风风光光，惊动天下的盛大婚礼。就算她不在也无所谓，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

本以为两人刺身便不会再见，可是她生下顾子予不久之后，云笙便寻来了，他说她是谈生意路过的，他的眼光流连在她身上，情意不减当年，当展岑逸搂着她，怀中抱着一个小婴儿出现在他面前时，尽管已经做好心理防设，那一瞬间还是轰然坍塌，强烈的疼痛让他无法忽视，无法自欺欺人，那么温馨的一面生生将他刺痛，如果，站在她身边的人是他自己该多好！如果，当初自己能够早点领悟她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该多好！如果……，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

他想接回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她不愿意，她说孩子姓顾，叫子予，是她和岑逸的孩子！

本来听到孩子姓顾，他还是高兴的！可是，她说，那是她和展岑逸的孩子！

云笙气血上头，他无法再掩饰内心的愤恨，他转身离去，而后遣人送来一张地图，及一封信，这个矿是我欠你的，也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

顾惜恨不得把那个地图给撕了，她把信给烧了，他欠她的岂又只是这样一个地图，一个所谓宝矿？！她今日不过稍微地报复一下，那日他伤她的又该多深，无法丈量！

顾惜就这样又爱又恨，她把孩子送去寺庙给人抚养，一来她久闻廖碧君手段伶俐，怕她对这个孩子不利，二来怕云笙再来要人，三来她觉得自己对不住展岑逸，顾子予在自己身边只能一次次提醒她那段过往。

以为恨了一辈子，却原来是因为爱得太深，或者她根本不曾恨过，在云笙去世前，她收到他的一封信，很短，却让她痛彻心扉，什么爱恨都不要紧了。

他不在了，还记得初见时，他那灿若星辰的笑，他那低沉有磁性的声音，如今，再也见不到了。

“惜儿，请原谅我还是这么叫你！不过，我需要请你原谅的又岂止这一个，我伤你太深，千万句也换不回曾经的一切，而今弥留之际方了悟，有人有些事，一转身便是一辈子。我恨过，怨过，怒过，想过很多如果，假设，可是人生不给我回头的机会，幸好有一个承诺我做到了，我说过，爱你一生，而今，我做到了，这一辈子的深情，是否足以还你，此生，此世？————云笙绝笔！”

顾惜临终前，心里想的便是这封信，脑海中浮现的那日荷塘初见的情景，也许，来生，星君见怜，让我们相伴万世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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