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这个八品协律郎是新封的,官服也很新,大概是要与乐师舞女为伍,官服也特别艺术——一身白。
南庆的朝堂以黑金色为主,冷冰冰的威严像是被血洗刷过一般,单单是站立其中,扑面而来的皇权威压几乎要把人压垮。
庆帝来朝,群臣齐刷刷的下跪,一身白的范闲挺立其中鹤立鸡群,他环顾四周,觉得特别滑稽。
“范闲!”范建一看范闲还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当即出声提醒,“跪下!”老子儿子一起上朝,范建觉得范闲好歹是庆帝开过绿灯的不用过多焦虑,可现在朝会还没开始呢就要被扣上个大不敬的罪名也太荒谬!
范闲一脸无辜的张开双手,耸了耸肩:“爹!你好怂。”
范建脸色青白,心中大骇,无论是谁,在庆帝面前绝不能挑战皇权。当年叶轻眉与庆帝情投意合,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不也香消玉殒?这其中虽没有庆帝的插手,但是范建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叶轻眉何许人物,看轻天下须眉,也走进了范建心里,范建想为她报仇,然而谋划多年如今隐隐才看清现实。
“是朕允他,无论何时何地何人都免除跪礼。”庆帝徐徐走上龙椅,身后的太监压低着身子守在两旁。
范建心中有了计较,心无旁骛两耳放空,心知范闲不会有什么事,庆帝对他的好奇以及愧疚起码这几年性命无忧。
“朕听说协律郎近来身体不适,赐座。”
小太监端着一张椅子出来,就放在庆帝跟前,与太子和二皇子位置齐平。
满臣文武心中不知走了多少个迷宫,实在是揣测不出上位者的心思,只道以后见着这小范大人得让着道儿走。
范闲提溜着袖袍姿势怪异,里面的白色束衣要好些,套着的外袍衣袖宽大,下摆跟个裙子似的张开,范闲嫌它邋里邋遢,碍手碍脚,随手一脱搭在椅子背上,这才坐了下来。
正所谓要想俏,一身孝,范闲一身白中衣束紧,更显得腰身纤细,长身玉立,像一根小白杨,清丽无双。此刻小白杨一只脚架在椅子上,手指随意搭在靠背上,说不出的潇洒。
不少大臣窃窃私语,殿前失仪可了不得。
庆帝偏偏就喜欢他这轻慢的态度,只要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害,都可以不追究。
只可惜是叶轻眉的儿子!庆帝又暗叹一声,范闲真是哪儿哪儿都对了他的胃口,几番接触下来,他无疑是接手龙椅都最佳人选,然而叶轻眉影响至今,他不愿她的儿子登上王位,那范闲就只能作为太子登基的磨刀石。
“此次北齐使者是大文学家庄墨韩,此人文采见识天下第一,我方也要派出合适的人选才是,切勿被彼方给比了下去。”范建掌管天下钱财,此次接待费用肯定是从户部走,这次接待既然由范闲负责,近水楼台,这流程之类就无需再议了,重点是谁来与北齐交锋。
范闲依旧托着腮帮子看他们议论,这会儿没有空调,好在大殿里有炭盆,脱了衣服也不觉得有多么的冷,他们议的事与他无关,范闲只需要知道时间地点然后安排人上去载歌载舞便行了。所以他好笑的看着群臣激辩,太子和二皇子两派人马都迫不及待的把自己主子往前推。
“万里悲秋常作客,想必父皇也听闻了此诗。”太子忽然向前一步,启奏道,“儿臣以为,范大人是此次接见庄墨韩的最佳人选。”
范闲闻言变了脸色:“别啊!这与我何干?也不带这样的,你们争来争去最后我上去挡枪!”
太子不言,一揖到底。
范闲怔怔的望向龙椅上的男人,使劲摇头。
这时李承泽也站出来:“儿臣以为,太子所言极是。”
范闲这下真慌了,范建却小声与他说道:“做点实事也好,以后能在朝中说上话不用处处受人脸色。”
范闲把满腹的埋怨都吞了回去。
“那就这样定了。”庆帝兴致盎然,又突然沉下声道,“范闲,大殿之上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群臣都低下了头,心想当时陛下您不说现在算账这是干嘛?按普通人听到这不善的语气早就噗通一声呼天抢地的跪拜,却见范闲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袖,疑道:“没有不整啊?哪儿不整了?”
“这次就算了,见北齐来使,切不可如此。”
给个巴掌再轻轻落下,群臣心中打起各种小心思,这范大人第一次上朝便成了陛下的宠臣,万万不可小觑。
退朝之时群臣跪拜,独剩范闲瘫在椅子上,等庆帝走后,他才从椅子上跳起来,还随手不忘抄起外袍凑到范建身旁问道:“爹!我这就是被坑了吧!”
范建瞪了他一眼:“穿好衣服,像什么样子!”
范闲胡乱套上袍子系好腰带,走出大殿一阵凉风吹来打了个哆嗦:“爹!我总觉得皇帝对我态度很奇怪。”
“你就受着吧,那是因为他愧疚。”范建。
“愧疚?他愧疚什么?娘的死与他有关?”范闲随口道。
范建猛然停下:“你娘的事与他无关。”
“那为什么……”
“范闲,陛下对你的容忍超乎了我的想象。”范建不得不提醒他,“你向来聪慧,明白这不是什么好事。”
“他还容忍我?他都封我死穴了我不当场手刃他就不错了……”
“休要胡说!”范建连忙打断他,望了望四周,幸好无人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以后别说了。”
范闲闭上了嘴,范建看上去小心翼翼,实则骨子里没有太多奴性,他不继续做妖,范建便不再啰嗦。他们二人在大殿外嘀嘀咕咕,倒更显得父慈子孝。
“陛下不会让你有事的。”京都水深,范闲又年轻气盛,范建早就让虎卫之首高达暗中盯梢,只要不是性命攸关便不会出手。那日夜里高达突然到访,说范闲可能是得了什么疾病,半夜冷汗直流昏迷不醒,高达摸了脉象匆匆前来禀告,范建请了大夫个个都说准备后事,无奈之下惊动了庆帝,这才有后来的事。
庆帝与范闲的那一层关系,谁都不能戳破。庆帝心机深沉,涉及太子皇权范闲不得不靠边站,趁他昏迷封住了他的大穴,又因心中有愧生生的在范府扮了半夜慈父。范建不知庆帝为何如此忌惮范闲,也许是现在范闲没有威胁,才能享受这份雷霆雨露。
范建郑重道:“陛下面前,低调些。”
范闲扯着范建的袖子上轿,打了个哈欠:“我要是低调,皇帝老儿该睡不好了。他逼着我给他那两儿子当炮灰呢!”
“我们无能与皇权抗争。”范建语重心长,“这天子脚下,一举一动都会被传入宫中。”
“谁说的?”范闲靠在软垫上半眯着眼睛,“如今监察院和您一个管权一个管财。上面恐怕早就动了要削权的意思,只不过没有由头才没有动手。但是这一动手,您如果是告老还乡还算不错,要是直接被扣了个帽子下了大狱或是范府满门抄斩那就凄惨。”
“所以你不娶林婉儿?”
“错!我不娶林婉儿是因为我不认识他,我不想被安排终身大事。”
范建叹气:“爹如何想不到这些,后路早就安排好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爹,多做点好事。如果民意所至,民心所向,总能保住一条命的。”范闲困顿无比,看了一眼外面,原来灰蒙蒙的天光已经大亮,“虎卫给我留一个就行了,光明正大跟在我身边。”他指着一个角落的黑影,“这样多累啊!”
范建笑道:“行,高达给你。”
范闲心满意足:“我说爹,您是不是偏心?”
“什么?”
“为什么给我取名范闲?范思辙的名字多好啊,怎么到我这里就范嫌范嫌的了?您不能因为您叫范建就报复我呀!”
“你个臭小子找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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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看着面前的黑衣人,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衣,赞叹不已:“黑白双煞啊!”
高达挺直的脊梁微微弯曲:“我是高达。”高达自范闲进京以来就一直暗中跟着,由于范闲本身很警醒,所以他一般也只是远远的看着。但这丝毫不妨碍范闲在他心中的形象,悲天悯人,比小时候流浪时路边破庙里的和尚还和尚,总认为众生平等。
不,和尚是做不出打黑拳这个事情的。高达想着有的没的,望着范闲的衣角分析了料子和花纹,等了许久没见到答复,这才抬起头来。
范闲坐在狐裘中,整个人都快被埋了进去,竟是睡着了,看上去无害又无辜,但高达不这么认为,能够揣摩出帝皇的心思当街击杀程巨树安然无恙者,怎么可能如他所见的一般天真无邪,但他就是觉得范闲比任何人都要善良。
高达想了一会,移动到范闲旁边当了个木头人。
范闲好享受,这才秋天,就早早的把软软的皮毛找出来垫着,按理说年轻人不应该如此畏冷啊!他屋里无人伺候,静静无声。高达握着刀守卫在旁,只有范闲清浅的呼吸声,窗外微风阵阵落叶沙沙。
现世安稳。
高达有一些入迷,他毕生所求,只是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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