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原初法典

“法典草案？我还没开始写啊。怎么了？”

洛邱懒洋洋的一句话差点没把余海气死。他盯着面前少女的眼睛看了好一阵子、想从里面看出开玩笑的意思来，后者却坦然自若地回视，像是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一般。

“那好吧，我们先从头开始。”青年用食指扣住桌上咖啡杯的环手，“就在这里把法典的雏形写了——你不介意我参与进去吧。”

“肯定不介意啊。但你不只是一个城市的规划设计师吗？我不是说你没有权限写法典什么的，我的意思是——你连法律那一方面都懂吗？”洛邱惊奇地看着余海，“余上校是全能型选手啊？”

余海失声笑道：“谁说写法典需要懂法律的？”

旧时代写法典的人需要懂法律，是因为他们需要严格遵循原有的法律体系、而不使新法或修法与原法的精神、逻辑、道德相违背——但这里有什么约束修法者的原法典吗？

华夏星盟的原法典？单从逻辑上讲，星盟的法典是给卫星轨道栖息地量身定制的，把它照搬到地面来首先违反了实事求是的原则；而且，陶议长把洛邱一并扔到地面上来、不就是为了制定新法典吗？

余海不仅坚持要从零开始构筑一套新的法典，还要对星盟法典中的牺牲主义加以批判——为了胜利而付出的牺牲是值得崇敬的，但星盟推崇的极端牺牲主义显然已经变味了。

——想要将这种不良风气彻底扭转、将这种殉道式的狂热理念彻底掐灭，就得从源头上入手。

“第一，所有入住基地城的居民自动获得完整公民权……”见洛邱打着哈欠提起了笔，余海郑重道。

然后小洛邱立刻就把笔放下了：“入住就给完整公民权？居民应该缴纳一定税款之后才自动获取完整公民权吧？余上校，你行不行啊？”

“不，一入住就给完整公民权。”余海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我们不用担心他们不工作，因为基地城未必会设置社会福利救济制度。”

少女立即心领神会，刷刷刷地把第一条写上了，顺带着在纸上某个空白的角落偷偷写了一句话：初始可以尝试强迫劳役——嗯，叫“以工代赈”好了。

“第二，公民的生命健康权与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余海继续一字一句地说。

少女又停下了笔，她被余上校跳脱的思路给彻底整迷糊了：“咦？余上校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基地城及其武装力量会不惜一切代价捍卫基地城公民的生命健康权与私人财产……不过基地城的兵也是基地城的公民，这边得再解释一下。”

“这倒无所谓，旧时代以前的西方哲学早就解释过这对矛盾了——余上校肯定没读过西哲。”小洛邱人小鬼大地吐了吐舌头，对余海幼稚的问题表示鄙夷，顺带着把角落里的“强迫劳役”划掉了。

“第三，由于基地城的生产力极其低下，基地城采用职业固定分配制度——就是每个人都要去被分配到自己头上的岗位工作。”余海再一本正经地说。

少女彻底懵了。她的笔犹豫着悬停在了被划掉了的“强迫劳役”的上方，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的余海也察觉到了对方的迟疑。他凑过去认真看了一眼，顿时生气地说：“什么强迫劳役！说得这么难听——这叫‘集体意识最优解’！”

片刻后，余海揉着屁股苦笑着坐在了会议室外边的板凳上。不久前，小洛邱丝毫不给面子地给他定下的原法典作出了“狗屁不通”的评价，并一脚将他踹了出去、表示不需要余海插手，自己写就够了。

再度没事可干的余海背着手悠悠然地走上了欣欣向荣的街道。又有两栋大楼迅速竣工，机器人的工作速度让青年仅能叹为观止。

在居民区的对面，无数售卖生活用品的小型商铺已经造好了，但它们仍大门紧闭、并没有开业，生活用品则大量地堆放在商铺的门前。

——迄今为止，生活在地面上的居民还是只有工程队和运输队的人员，物资也由后勤部直接分配、而不需要基建人员自己掏钱买。

但商铺仍然有存在的必要。就算是一读哲学就犯困的余海也知道，这种“战时某某主义”的方式并不会存在太久，商品经济迟早要被建立起来。

“第一批居民在抵达地面时必定一穷二白，他们的手里不会有任何的货币。”

——余海对货币银行什么的也是两眼抹黑，他只能寄希望于小洛邱、期盼这个小少女能够构建出完整的金融体系。

“但只要他们通过劳动、积累起了第一批财富，基地城很快就会完成第一次阶层分化。”纯粹的工人中会出现最初的小工商业者，他们会肩负起整个基地城物质财富流通的责任。

“而在第二批居民抵达地面时……这些商铺就可以开业了。一切都将踏上正轨。”

诚然，隐约还记得书上内容的余海明白，按需分配是一种比按生产要素分配更高级的分配方式，轨道上的华夏星盟就是如此。它让物资的使用效率达到了将近百分之一百，所有资源都物尽其用。

但余海也知道，这种先进的分配方式是星盟诡异的“集体意识最优解”模式下的产物。

它顾及了整个集体最低程度的刚需，但却忽略了集体中每个个体的非硬性需求：例如精神层面上的娱乐需求。

反思过后，余海明白，星盟错在了没有在合适的时候采用合适的分配方式——如果星盟能够让每个人都吃上奢侈食物、每个人都能在八小时工作制后尽情放松，而不是只能就着营养膏自娱自乐，那陶议长也不会让余海寻求新的出路了。

归根到底，还是那句老话：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或者“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也好，“实事求是”也好——在基地城这种极端落后的经济条件下，余海必须尽快地先完成经济模式的转型。

不知不觉间，余海已走到了工业区一带——青年并不打算扩展这工业区。该工业区的位置离居民区太近了，噪声、土地污染都不容小觑，以它过渡完前期后、整个工业区还是得外迁。

又走了几步路，余海又看见了工程队的徐队长；这家伙真是走到哪里都有他，也不知道这厮是不是派人留意自己的行踪、然后专门蹲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来一出偶遇。

“余上校！”一见到余海，徐安洋就兴奋地大喊大叫了起来，“工业区已经基本竣工了，现在就差厂房里面的设备还没有组装了！”

余海的下巴几乎要砸到地上了：“这么快！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虽然他规划的最初的工业区也算小了，但工程队的作业速度也太快了吧？！

徐队长哼哼一笑：“不算快了，这就是工程队的基本工作效率。余上校可以在两个小时之后再过来瞄一眼，那时候的我们应该已经把厂房里的机械设备都组装好、可以开工了。”

“不着急。”余海左右望了一遍，终于看见了自己身侧的水培农场——在斟酌过后，他还是决定将水培农场纳入重工业体系里面，“水培农场多久一收？”

“余上校，如果是种水稻的话，水培农场一个星期就能够有一次收成。”

“这么快？”余海再度瞠目结舌，“你们给水稻打激素了吧？这水稻跟癌细胞分裂似的，谁敢吃啊？”

徐队长不以为然道：“不然余上校以为星盟里面的营养膏是怎么来的？就是用这种水稻做的。”

好吧，原来自己吃的营养膏都是用水稻的癌细胞做的……余海有点想吐。等会儿，水稻植物也会长癌细胞吗？

“顺便一说，余上校——第一批基地城的居民大概在两三天后就要抵达地面了，余上校得做好心理准备——那时候你会比现在忙上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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